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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见微知著 ...


  •   严炯叫士兵换上新茶。茶香清幽淡雅中带丝甜味,夏南亭闻出那是闽地春毫,父亲以前常沏。屋子正中烧着炭炉,暖融融的,只是炉子太小,榻上还有丝寒意。桌旁水壶咕嘟作响,一室云烟缭绕中,夏南亭昏昏欲睡。

      小兵送茶进来,顺便带进个消息:“大爷,冯右堂回来了。”

      “快请进来。”严炯一扫倦意,亲自迎到外头,不多久,携着一人手进来,正是岑六。跟在他们身后那人夏南亭也认得,是昨日追到城门的哨官。

      严炯对岑六很是客气,让了他一碗茶,拱手道:“昨天多有得罪,学生素知忻州王父母官声清正,昨日接邸报说他私人往来的书信被盗,怕有人要断章取义加害于他,一时心急,这才令人放箭。幸亏大侠不计前嫌,消弭一场大祸。”说着,倒身要拜。

      岑六哪敢受这大礼,扶住他:“我也有不是处,要不是冯兄弟讲清关节,我就真助纣为虐了。王公得知,也定会领您的情。”

      “哐当”一声打断两人场面话,原来夏南亭听得既恼又恨,死命挣扎,把榻上竹枕扫落在地。岑六只投来一眼,毫不在意。冯三才得了严炯示意,上来按住他。

      两人又推让了半日,严炯这才作罢。岑六指着夏南亭问:“这贼人大人要怎么办?”

      “总得问出是什么人支使,完后解回忻州,听王老爷处置就是。构陷忠良,我说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王老爷向来慈和,想不会伤他性命。”

      岑六点头道:“这才显出老爷宽宏。夏公子,你这罪可大可小,不如老实些,免吃苦头。”

      说着他走到床前,一低头,骇了一跳:“哎,夏公子——你怎么了?”

      夏南亭直挺挺躺着,两眼紧闭不去看他,眼角泪光闪动。

      “大丈夫就算做错事,流血不流泪……等等,”岑六恍然大悟,又是震惊又是同情,“你不会是被我气哭的吧?”

      夏南亭的眼刀像能杀人。

      岑六吃他一瞪,倒像要笑,还没说出话,忽然脸色大变,捂着肚子弯下腰。夏南亭见他口唇转紫,额角沁出豆大汗珠,惊得一头坐起。“咣”地一声,两只脑门结实磕在一起。

      岑六直叫他磕得退了半步,扭头质问:“严大人……怎么回事?”

      严炯神色晦暗,挥手止住冯三才上前的脚步,道:“看在回头是岸份上,给你个痛快。不然,等京里那位大人知道了,拿你下进诏狱,你还后悔今日没死在这哩。”

      岑六再后知后觉,也回过味来,手指着夏南亭:“茶水有毒?他、他是——我竟——”

      说到这里,气息艰涩、喉中嗬嗬作响。

      夏南亭瞳仁紧缩,见他手指在眼前发颤,忽而拼力向上一抬,落下时已显无力。等到夏南亭回过神来,他已倒在地上,面无血色,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

      严炯指使手下:“把东西拿来。”

      冯三才依言上前,拿脚尖轻踢岑六肩头。岑六两眼翻白,口角歪斜,毫无抵抗之力。冯三才弯腰伸出两指,要去他怀里翻找,没提防头顶“嚓”地一响,扑来个影子一头将他撞开。

      这一撞力气极大,冯三才一跤坐倒在地,见夏南亭手上绑绳不知何时已松了,也不管他,一径冲严炯去。严炯被这惊变吓住,又见他来势猛恶,要退时,后腰又顶在桌沿上躲闪不得,“啊呀”一声惨叫:“冯三才!”

      夏南亭掐住严炯喉咙一把摁在桌上,揪出嘴里布头,连声直问:“解药呢?下的什么毒?”

      严炯肝胆俱裂,被掐得都快窒息,哪能答话。

      背后劲风袭来,夏南亭头也不回,更不松手,身子向旁荡开,翻掌往后便打。他知冯三才武功低微,这一掌蓄足内力,满拟叫他不再碍事。

      哪知来人双掌一合,夹住他手腕,身子前欺,转眼环过他两肩,连他另一手也把住,紧紧拢在一处,低声叫道:“灵均、灵均,我没事!”

      夏南亭僵住了。余光看去,冯三才还呆头呆脑坐在地上。

      严炯得了空隙,跪倒在地,大吸口气,咳得倒不上气、涕泗横流。

      身后那人也僵住了。半晌,咳嗽一声,试探着说:“……夏公子?”

      张灵均跳起来,回身指着他鼻子:“你知道是我,连我都骗?!”

      岑六一迭声叫屈:“我眼睛都快眨抽筋了,还以为你肯定看见……”

      ——咦?

      张灵均就愣了下——刚才他指着自己说话时,好像是挤眉弄眼来着。那段记忆像蒙着层纱,回想起来带着窒息般的心悸:那会儿,她还以为是自己磕着头眼花,要么是他毒发疼痛难忍,控制不住表情。

      不提还罢,一提这事,她疑心又起。岑六见她两眼滴溜溜在自己身上打量,知道瞒不过,张开手,手心里一只半瘪的纸包:“蛇缠草,吃不死人,发作就那一下。要不是你昨天提醒,我还注意不到那茶水颜色不正,本想着装像点取信于他,偷听说话,结果——”

      他两手一摊。

      结果他俩真是心无灵犀,一点都没。

      张灵均默然无语,找着他包袱,翻出个瓷瓶倒两丸药递去:“以为发作过就没事了?阿婆就不该给你这药。”

      清毒丸药下肚,岑六脸色好看不少,拿现成麻绳绑起严炯手脚,又从怀中取出那书信原样送还:“我到清源时,你们那钉子已叫人拔了,我只见着姓冯的,猜是出了岔子,这才将计就计。现在寺外守得铁桶也似,也是今早才围起。”

      “是智明告的密,”张灵均说着,“我们提着这位严大人出去,叫他们备马就是。这兵是他私下借来,没了严炯,群龙无首,危局自解。”

      岑六点头,自去摆布严炯。张灵均取回两人包袱,路过冯三才时,见他还呆头呆脑坐在地上,又多点中两处穴位。

      外头的兵丁不知得了什么吩咐,刚才屋里那番大乱,没一个进来看的,见他俩押着严炯出来才乱做一团。严炯哑着嗓子吼了半天,这才有个小队长牵着两匹马送来。

      岑六扶着严炯上马,张灵均指着寺门外问那小队长:“那几匹也是你们军马?”

      那小队长不知她问这干什么,被严炯一瞪,忙道:“是。”

      “那就好。”她翻身上马,袋中摸出几枚铜钱,“嗖嗖”飞射而出。军马屁股上挨了一镖,人立而起,鬃毛在冬阳下镀着金边。兵士要拉,被她厉声喝止。

      马匹四散奔逃,没进山林中,她大笑着打马而去。

      ***

      路过清源时,张灵均叫岑六等在城外,自己进城找着李掌柜住处。他家里只一个妇人,张灵均嘱咐她趁严炯不在,明日之内用钱买出丈夫、收拾箱笼搬离晋地。

      那妇人正慌得没头脑,不住口问搬去哪里,她只说李掌柜出来后自然会找人安排。

      这一趟,又耽搁了两刻钟时间。两人路上再不停,直到入夜才进驿站换马——再跑下去,就是军马也得累死。

      驿丞见了冯三才腰牌,并不多嘴,牵出驿马换给他们。想是姓冯的吃了大亏,不敢再妄动,说不定根本没派人来追。说到底,严炯是个幕僚、师爷,算不上朝廷命官。事闹大了,冯三才私下借兵,头一个掉脑袋。

      到了汾州界,张灵均找个荒山野岭,放下严炯,还指出方向:“顺着这道走上两天就有村子,饿不死,就是路难走些。”

      严炯文人体格,哪赶过这样路,大腿都磨出血泡,苦苦哀求,两人这才留下壶水。走前张灵均嘱咐他:“别在我俩身上动心思,我用的假名字,可知道你家几口人。要是这事我听见任何风声,就回来找你。”

      严炯陪着笑道:“岂敢岂敢。”

      ***

      当晚,两人歇在汾阳,夜里客栈楼下叫了桌酒菜。推杯换盏间,张灵均说:“我还以为你要装傻到底。什么时候发现的?”

      “城门口抱你时。”

      她一愣,这才想起那守城兵卒推搡时,岑六扶了她一把,顿觉栽得有点冤:“就那一下子?”

      “一下就够,”岑六斟满钟酒,又给她也倒上,“再说,你这易容至少有三处破绽。耳后太白,手太小。腰太细。”

      她挠挠耳后,又瞧瞧手,易容早已洗去,只得道:“胡北找来九重山盘桓了些日子,也没赶上见你。我和他学的,四舍五入,你算我太师父。”

      这回换岑六愣住,半晌骇笑出声:“这辈分算来,我简直禽兽不如了。也罢,我年中经过淮阳去看他就是。”

      又吃了两钟酒,撤了桌子上茶来,岑六问:“都到现在,还不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她指指楼上,岑六端了杯盘点心,她提了茶壶,上楼进房。张灵均点起灯,关紧门窗,又侧耳倾听半晌,这才问他:“你猜着多少?”

      岑六实话实说:“没多少,我只想着事发都在忻州,该和华南镖局那事有关。”

      他说得对,到现在瞒也无用。这事要讲清楚,还是得从头说,她就问:“本朝设下内阁,这你肯定知道。那,你知道当今有几位阁臣么?”

      岑六想想,伸出三根手指,又收回去两根。他见天在外头跑,船上店里的,难免听着别的客人高谈阔论:“政令俱出严家,另两位,充数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见微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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