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1、假亦作真 ...


  •   岑六掀起裤腿,递来伤药和柄匕首。夏南亭瞧他膝上只有铜钱大小一片擦伤,登时无语。岑六见他发愣,嘱咐道:“把箭头也取了。”

      “怎么现在又信我了?”都塞到手里,夏南亭只得往他膝上倒些药粉,催他,“这你自己也能做,要我帮忙就转过去。”

      隔间实在太窄,岑六窸窸窣窣半天才转过身,叹口气:“你怎么找着这地方的?”

      夏南亭解开他肩上布条:“以前躲过。”

      “以前?”岑六问,夏南亭没接话的意思,气氛有点僵。岑六正想着说点什么活跃下,楼下门板一响。

      杂沓的脚步声一拥而入,岑六低声问:“那锁你挂回去没。”

      夏南亭闷哼一声。

      楼下乱了一阵,两道沉重的足音上楼来,一直走到最里头。木头楼板不隔音,那粗犷嗓音就跟在耳边吼似的:“上头没人。”

      吼完一嗓子,这人像是拄膝靠在墙上,跟另一人抱怨:“这庙里鸟不拉屎,几个秃驴油水都没。大人挑得真好时候,操,这月就今晚牌面趁手。”

      那兵劝道:“哥,小声些。赌钱被抓着不是小事。”

      “那还什么是小事?两个乡下人,用这么些人抓?”

      “这话更不能说,守备大人必是有打算。”

      他不劝还罢了,越劝那赌钱的兵丁越恼,一口浓痰唾到地上:“有个屁的打算!无非给那姓严的做人情,就只管劳动我们。”

      劝的人见不是事,只得好言安慰着拽他下楼。

      须臾,下头门扇又“咣当”摔上。岑六侧耳听了半晌,长出口气,咂嘴:“我还以为你在忻州耽搁一晚,是以为甩脱我——你到底拿了他们什么?就是真抢那龙骨也不至于调兵来搜。”

      “买的,十二两足银!还要我说几遍?”夏南亭剜出箭头,丢去一旁,重新上过药裹好。岑六摸着,夸赞道:“夏公子手法好。”

      夏南亭斜着眼道:“不敢,是比你强些。”

      正说着,楼下又一声响动。岑六没想来人会去而复返,听了片刻,却不像是兵。那足音迟缓虚弱,片刻不停,径直冲他们藏身处来。

      奇怪的是,他闻见股米香。

      脚步停在隔板外。敌不动他们也不动,过了会,外头“咯”一声轻响,像那人放了什么在地上。一道衰老虚弱的声音道:“小僧没恶意,只想见檀越一回。”

      机关又已在响,岑六心一横,抢到隔板前一把推开。外头真是个僧人,年逾五十,白眉无须,一垂眼,没仙风道骨,倒是老态尽显。门边放着个提篮,里头摆着素鸡、小菜、豆腐干和炒米,另有碗浮着葱花的白菜汤。

      夏南亭挤来,见着这僧人,道:“孙师傅?”

      僧人打量着他俩,不知为何脸上有些失望,答道:“小僧如今法号智明。”

      夏南亭道:“故人分身乏术,叫我若见着老师父道声平安。”

      智明脸色已恢复平静,点头道:“这就对了。小僧见兵进来搜,还不知出了何事。后来见书楼锁开了,就猜是故人。檀越放心,那兵都已离寺了。这位少侠是?”

      “也是同路人。”夏南亭虽不情愿,也只得道。

      智明再不疑心,将食盒递来:“山寺荒凉,檀越若看得上就用些素斋。”

      傍晚出城,是没赶上吃饭。夏南亭接过,智明又道:“明早做过早课小僧来收碗碟。外头听说还要搜山两日,檀越安心在这避避风头,小僧每日带些素饭上来。”

      夏南亭道:“多谢老师父了,大师可有法子往外递消息么?”

      “檀越要递去什么地方?”

      “清源。”夏南亭迟疑片刻还是说出。那地方岑六知道,离这还有三四个时辰的脚程。

      果然,智明面露难色,道:“寺里去太原府还有信差,清源却没有。说不得小僧这把老骨头动弹动弹。”

      夏南亭瞧着他单薄僧衣,实在不忍,摇头道:“我再想法子。”

      智明还想再劝,被他摆手止住,只得合十道:“既这样,小僧告退了。”

      ***

      直等到智明下楼,夏南亭才合起隔板,长出口气,把食盒放去一旁。岑六看他拿出筷子来,把饭拨了一半去豆干碟里,道:“我要是想告密,就在这饭里下点药,现成的功劳。”

      “这几样菜清淡,没色没味的毒药别说这野寺,就是太原府里只怕也找不出一份。”夏南亭动作没停,菜饭分作两份,举箸问他:“介意我先用吗?”

      岑六摆手道:“我带了干粮。”说着,从包袱里掏出一包大饼。夏南亭都能想象出那饼噎在喉口的干疼,说:“晚上还得托你做些事,你要不信菜里没药就算了。”

      岑六没再拒绝。

      智明送的本是一人饭食,两人风卷残云打扫干净,三碟两碗摞回食盒里。天已全黑,也不好再点火,怕板缝中露出灯火叫人看见。岑六摸着肚皮倚在墙上,问:“托我做什么事?”

      “不急,后半夜才好行动。”夏南亭道,“他们该没看清你样貌,替我递封书信去清源,那龙骨我白送你。”

      他取出书信在岑六面前一晃。那其实不能叫书信,就是两张泛黄的字纸,被人小心叠起,仍有墨迹从纸背透出。

      “送去什么地方?”

      “你答应了?”

      “不然我问干嘛?”

      夏南亭说出地方,又叮嘱三回这事干系甚大、十分要紧,且那书信内容不能偷看。

      月过中天,岑六掀起隔板,溜出书楼。

      堂前灯火通明、甚是吵嚷,原来太原府兵夜里就把这寺征做总帐,在山里大肆搜索。岑六见这路不通,回转到禅房后,仍从昨天来路翻墙出去了。

      ***

      少了个人,隔间顿显宽敞不少。夏南亭枕着食盒,又把所有衣裳都盖在身上,还是冷得发颤,次日一早起来,只觉鼻塞嗓干,身上虽带着水,又不敢多喝——这可没小解的地方。

      日光从楼板缝里透入,在对面隔板上投下的光影初和他两眼齐高,渐渐缩到肩、腹,直到只剩一掌高。昨日智明说早课后就来,也人影不见。夏南亭等得越发焦躁,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楼下门口轰然一响,四五道脚步声纷纷杂杂登上楼梯,占住二楼四角。

      夏南亭屏息把耳朵贴上隔板,只听有人道:“藏着的兄弟出来吧,那菜碟再不收就馊了。”

      他心里一惊,没动。

      那人又道:“请你出来是敬酒,要是不吃,连人带字烧干净也算了事。”

      说着,两道极其沉重的脚步声踏上楼来,像提着重物,夏南亭闻到股桐油味。

      隔板内外一阵沉默。那人道:“看来你是铁了心和我做对,就可惜了这楼里几百藏书,都给个混人陪葬。”

      桐油混着烈酒气味冲鼻,从板下流进隔间。夏南亭掀开隔板钻出,垂着手一言不发。

      那为首之人本就站得远,这时又退后两步。他一部长髯,年届四十,直裰方巾,叫手下的兵扔来麻绳:“劳烦兄弟绑上自己手脚。”

      夏南亭这才抬眼冷笑:“严大人,四张强弓盯着我,还怕我跑了?”

      严炯摇头道:“兄弟武艺高超,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实在应付不来。”

      夏南亭也不再多说,拿麻绳绑住自己两脚,又绕在手上。身旁一个兵丁上来抽紧绳头,拉得他踉跄一步,撞翻个书架摔倒在地。

      严炯冷眼看他艰难爬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夏南亭道:“大人也读过圣贤书,怎肯甘为马前卒?”

      “圣贤还说天下孝为先,祖父有事,我自当效劳。”

      夏南亭本想着别激怒他,这会忍不住道:“我怎没听说京里那位大人在晋地还有孙子?”

      严炯嘿笑一声,不答话了。

      夏南亭懒看他嘴脸,别过头去,严炯不以为意,叫人把他嘴塞住,架下楼去送进间禅房。

      那兵丁倒也客气,把他放在床上,严炯进来没说什么。夏南亭心中奇怪,最要紧的是那书信,老贼却一句也没问它下落。难道岑六也已失手被抓,书信已落进他们手中?

      ***

      岑六进了清源,照夏南亭所说找着李家当铺。这当铺位置极好,迎着清源最大的路口,堂上摆着不少古玩珠宝,对面就是酒楼、客栈。

      岑六正要走进,一脚都已踏进门,忽又停下。伙计上来打恭:“大爷是当是赎?”

      左右两个护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无他,全天下就数赌场、当铺的差难当,闹事的太多。

      岑六问那伙计:“你们李掌柜可在?”

      伙计指着柜台回道:“那柜后不就是?”

      岑六整个人都已退出门外,又问:“李掌柜人在哪里?”

      伙计喏喏不能言。柜后坐着那人长身而起,五短身材,肌肉虬结,分明是个武人。这“掌柜”笑道:“兄弟好眼力。我的确不是这里掌柜,那李师上因勾结匪类,已被官府拿了。鄙人姓冯,是太原府哨官。我瞧兄弟也是被贼人欺瞒,要不嫌弃,我们去对面点些小菜,边吃边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