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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地北天南 ...


  •   七九河开,东风解冻,虫鸣雁来。

      碎冰随河水涌到面前,夏南亭伸手拨开,哪知那冰块湿滑,稍用点力就冲向左近浮冰,“哗啦”撞碎好大一片。

      夏南亭心下懊恼,趴低身子,按住鼻梁压回个喷嚏。天色将晚,这汾水旁的苇荡甚高,用不着担心追兵看清他身形。但这鬼地方太冷,他要真在水里藏一夜,明早只怕也冻成一具僵尸。

      他侧耳细听,耳中只有风过芦苇声。兴许已甩掉追兵,他想着,若是那样后半夜就能起身找个澡堂子,免不了一场风寒,总比冻死强。

      想到这里,他只觉嗓子发痒,正想捺下咳意,头顶上忽然有人说:“夏公子,寒冬腊月的,不冷么?”

      夏南亭一声惨叫,从及膝深的水里跳起,大叫道:“我和你没怨没仇,从大同府追我到太原,岑少侠,我看你是闲出屁了!”

      岑六蹲在岸上,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风一过,寒意卷土重来,夏南亭连打三个喷嚏,好不容易停下,就听他说:“夏公子——药行老板说是你强买强卖,我也不知真假。总之这龙骨是我先定下,咱俩不算没仇。”

      夏南亭深吸口气,这人真是牛脾气:“我说过几回,是那老板利欲熏心一物两卖,我正当买卖、钱货两讫——算了,和你说不通。你要这东西干嘛?”

      岑六的回答是最正统绝不会出错的:“治病救人。”

      “救什么人?”

      “这你不用知道。”

      “我也为治病救人,你那人就比我的重要?”

      “不见得。”岑六摇头,“但我得买下这药。”

      这话哪有一点道理?这人不仅固执,还会歪缠耍赖。夏南亭瞪着两眼,心想他要再不松口,下个喷嚏只好照他脸上打去。两人正僵持着,岑六突然口中“咦”一声,朝他背后看去。

      夏南亭见他脸色有异,也扭头去看,只见一艘官船从上游行来。汾水这两日才解冻,近处河面狭窄,还有不少浮冰,被那船撞得四处飞散,船身受着这力,也走得歪歪扭扭。

      这船形制少见,船头十几条人影晃动,为首的好似穿着兵丁衣服。夏南亭正要细看,肩头一麻,岑六趁他分神把他掼倒在地,匕首抵住他后心:“对不住,那药真很重要。”

      说着,伸手在他包袱中翻找。

      “放开!”夏南亭不敢爬起,大喊道,岑六充耳不闻。

      他又喊道:“要放箭了!你想死别拉着我!”

      岑六愕然抬起头。

      那官船行驶极快,已到面前,前甲板上一排兵丁,张弓搭箭,正对着他们。

      弓弦拉满,都听得见旗手挥旗时的风声。

      岑六飚出一串脏字,匕首方收,夏南亭从地上跳起,反手揪住他领子,两人一头扎进河里。进了水,还听着羽箭破空声飒飒作响。

      这些兵哪儿来搅局的?

      岑六打开夏南亭揪得他喘不过气的手,勉力睁开眼,只见面前浑浊一片,羽箭划出道道气泡,只得盲目下潜。潜到半途,夏南亭又抓住他胳膊,拽着他往前游去。头顶一片阴影掠过,岑六这才想起这是浙地见过的座战船。

      直到气息用尽,两人才探出头来。回头看去,那艘战船正在城墙根下艰难掉头,船上放下两条浮板直搭上岸,下来两个兵沿河搜来。夏南亭道:“快走!”手脚并用爬上岸,趁岑六上岸时一把夺过自己包袱,不顾后面兵士叫喊,脚底抹油。

      雄藩巨镇、曾身为“三京”之一的太原府过了数百年也依旧繁荣,夏南亭只挑人多的地方挤去,直逃出三四里地,一头撞进条窄巷,靠在墙上喘气。

      背后那脚步声阴魂不散地跟来,夏南亭崩溃道:“你跟着我干嘛?官府都招惹来了!”

      到手的鸭子搅和飞了,岑六又冷又气,没好气道:“夏公子,你招来的事倒问我,不厚道吧?”

      夏南亭恼道:“你身上就没两件案子?怎知道是我?”

      “也是,我今早入城少给小吏两文人情钱,说不准这兵因此来拿我下狱。不然我实在想不出山西地面上哪有仇家。”

      “既然这样,”夏南亭道,“咱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是谁招来的谁受着。”

      岑六翻个白眼道:“夏公子把东西给我,我这就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呛声几句,各自撇过脸去。岑六反手摸着后背。夏南亭瞥见他肩后扎着根白羽,先吓了一跳,等见他折断箭身,又厚倒一把药粉就用布绑紧,更是面皮抽动:“你留那箭头等着化脓?”

      岑六嗤笑了声:“要么我这就去瞧大夫,大夫见着官箭,报官抓我,我就立刻供出你来?”

      夏南亭看他表情就差明白写上“信不过”几字,无语片刻,想着也甩不掉他,只得暂时放下嫌隙:“这里躲不下去,得出城。”

      正说着,巷外一阵骚动。有人粗声道:“见着两人跑来没有?浑身湿透的。”

      不知哪个闲人叫道:“差爷,刚过去那边!差点撞坏我。”

      夏南亭也不敢探头去看他指的哪边,掉头就跑。

      ***

      关老二站得脚酸,悄悄抬起左脚,倚在水火棍上。出城队伍里这两人他瞧着久已可疑。

      高个汉子长得挺俊,瞧架势却是个练家子;另一位公子身着潞绸蓝直裰,怀里抱着羊毛袄子。奇怪的是,两人都湿透了,衣角淋漓往下滴水。

      他靠着一把子力气混进衙役班头也有小十年,早练就双利眼——别的不说,可疑就多半诈得出钱来,何况这公子看来也有钱。

      终于等着这两个人排到面前,关老二水火棍往身前一横:“站着。”

      那公子脸冻得惨白,哆哆嗦嗦说:“见过差爷,晚生姓夏,去临汾奔亲戚。”

      关老二问:“这身上怎么搞的?”

      “不慎落水,亏这位同路弟兄拉了晚生一把。”

      这更是可疑,落水了不换衣裳,却急着出城?关老二没撂棍子:“包袱给我瞧瞧。”

      夏公子奉上包袱,道:“晚生赶着出城投宿,劳您驾快些。”

      关老二见他不情不愿,心头火起,拨开他:“差爷办事你也催得?”

      夏公子没提防一个踉跄,被那汉子扶住。关老二见包袱中也没什么要紧事物,从中摸出角银子收起,夏公子只做没看到。关老二心气略顺,正要挥手放行,那边忽响起阵马蹄声,远远传来声大喝:“关门!”

      关老二打眼一看,认得是本地一个营兵哨官,姓冯的,又见那公子要往外抢,忙横棍拦住:“关城门了!”

      哪知那汉子抢上前拖住棍头,往地下一掼,棍梢竟没了半个在地下。关老二正咋舌,那人又迎面一拳打得他仰天倒下。夏公子往外拔脚就走。

      关老二从地上挣扎起来,捂着鼻子,鼻血长流,那两人已走出城门去了。冯哨官本已赶到近前,见他这样子,马头一拨:“关二,你盯着他们去处,我回去叫人。盯丢了,仔细严大爷扒你的皮!”

      说完,不等他回话,径自去了。

      关老二得了这话,也不敢回去包扎,就在城门口张望,看定了那两人去处,又来路口望眼欲穿地等。

      一刻钟后,两骑马奔来,冯哨官落后半个马身,当先的正是那位严大爷。

      这位严炯严大爷祖籍济南,二十四五便考取秀才,以后连考了三回未中,只得找馆讲了两年书,又做了幕僚,年前随同知大人到任。因他性气圆滑,和府里几位老爷相交,衙门小吏、兵丁都叫声大爷,他虽不推让,等闲也不跟这些人结交。

      关老二忙跪下见礼:“大爷,小的瞧见他们往南边蒙山那条路去了!”

      话未说完,就觉一阵尘土扑面,严炯也不下马,拿马鞭指着他道:“是上山还是去汾州了?”

      关老二愣住,那哨官道:“叫你盯着些!大爷专要拿这钦犯,你放走不提,连去处也不知道?”

      汾州路口离城足有五六里,从这哪儿看得见。关老二还想辩解,严大爷大怒,一鞭抽来:“蠢材!”

      说着,叫那哨官:“冯三才,点二百人和我去追。”

      冯哨官面露难色,仍是答应下来,两人打马回城。徒留关老二瞧着自己一手一脸的血,啐了一口:“妈的,不是和守备老爷相与,你个靠祖宗的算什么东西。”

      ***

      夏南亭攀着墙缘翻进龙华寺。这寺庙就建在蒙山的半山上,岑六刚跟着他从正门绕来,翻上墙头,轻哼了声,一面跳下地一面道:“这地方太小,藏不久。”

      “没比这更好的地方了,”夏南亭道,“除非进山去。我本以为他们不会大动干戈到这地步。”

      寺里早打过晚钟,僧人都已睡下。夏南亭穿过宝殿和一排禅房,挑开禅院后书楼门上的铜锁。岑六瞧见那锁已锈了一半。

      进了门,夏南亭四下瞧着,把门带上。岑六随他上到二楼,见他在最末排书架旁不知扣动些什么机关,墙上就翻出个暗门来。

      夏南亭钻进去,伸手拽着岑六。岑六进去,两条腿都展不开,那暗门翻回去,隔间里就全黑了。

      片刻后,“嚓”一声,夏南亭点起火折子,问他:“你刚才翻墙时磕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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