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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日月无光 ...


  •   他在山下踽踽独行。

      没有天光,没有响动,除了他自己,也没人。

      怎么不点火?他想,这才发现自己没拿着火折子。他好像这么摸黑走了很久,连来路都已不记得,也分不出东南西北。也许这样走下去,只会越来越深入山腹……直到再也出不去。

      可他还是往前走着。

      起风了。是出路吗?风来的地方只有黑暗。

      他踟躇片刻,抬脚要往那边去。

      身后,远远地忽然有人喊他:“六哥!”

      这声音好熟,可——是谁来着?

      他就是想不起来。他想往前走,脚上像有千钧重。他要回头,脖子又硬得像插着根棍。

      “六哥!”

      这回声音就在耳边。

      是那个……是那个不要命的小吴?

      他猛地睁开眼,一刹恍惚,被肩上传来的力道唤醒:“六哥!”

      小吴扯着帐帘探进半个身子,连胡北都被吵醒了,两张大脸凑到眼前,一齐伸手摇晃他。

      岑六爬起来,起得太猛,钻出帐篷时有些头疼。他系上腰带,问:“怎么了?”

      “我出去撒尿,听见外边有动静,还看见火光,”小吴伸手指着,“小秦哥说营火边得留人,也不能独个去看……”

      他指的地方在营地外,堆着的豆料后空间宽阔,插在营地边缘的火把直指向天,光焰越远越是微弱。连牲畜都只挤在火把照亮的地方。岑六带队时,从不往那边去——这边路走得惯熟,何必多生枝节?

      营火旁,地上滴漏刚翻转过,三更过半。秦轲这班排在子时,还有半个时辰就该换班。

      秦轲抬起头,补了句:“绕过那犄角是有亮光,像鬼火似的。吴田说还有种低沉的沙沙声,很有节奏,就像呼吸一样,不过我去时没听见。”

      岑六总算想起小吴的名字了。

      不过,什么叫——“像呼吸一样”?

      “行了,净吓唬人,”见吴田脸色发白,岑六头更疼了,“小吴留着,秦轲跟我过去看看。”

      ***

      秦轲是提着剑出去的。小吴在背后叮嘱:“六哥,小秦哥,有事喊我啊。”

      两人走出营外,岑六这才说:“你知道他怕,还讲这怪力乱神,怎么,他招你了?”

      秦轲“哼”了声,闷声道:“我就看不惯他自己害怕,硬说是我不让去。六哥该点他来,看他还装得下去不?”

      “喔,就为这个?”岑六失笑,“人家比你还小两岁,干嘛欺负人家?”

      秦轲没觉得自己欺负人家,有也是吴田自找的:“前天也是,就他非得逞那英雄。还不是因为小姐在?上回碰见山猪,跑得比兔子都快。就指着在小姐面前露个脸,提拔到院里去呢。”

      到院里去当护卫,的确算个好差事,至少不用天南海北地跑,说不定还能娶上个媳妇。岑六知道,不少人觉得跑马帮太累,只是苦于没好去处,才耽搁在这;有关系的,早早就托人分回院里去了。

      岑六领着秦轲转过堆乱石,口中道:“那孩子也就是心急了点,要有机会,你不想去院里?……咦?”

      他伸手止住秦轲。

      他看见火光了。十几丈外,一团明黄暖光紧挨着地面,摇曳不定,看着真有几分像团篝火。就是附近没点火的人,而且,时而飞出的“火星子”大得有些不像话。

      岑六眯着眼看了片刻,乐了,摁灭手中火把:“把火灭了,咱们过去看看。”

      秦轲有点懵,看他神色轻松,还是照做。两个人摸黑慢慢走到近前,岑六手掌下压,示意他停下。

      到这会,秦轲也看清了,有点不可置信,又有点没面子,自己就为这玩意喊来六哥:“流萤还能长这么大?”

      聚在他们面前的萤火约有百十来只,每只都有半个手掌大小,尾部发着荧光,翻飞之间,就像陨星流过天空,或是暗夜里开出烟火,交横纠缠,奇诡又艳丽。

      “这附近以前没流萤,或许是被火光招来……”岑六回头望着离他们已有二三百丈的营地, “奇怪,走这么多回,怎么就这回碰见?”

      他有点犯嘀咕,再一回头,秦轲往前又走一步,几乎挨着虫群,伸手去摘流萤:“抓两只回去,灯油都省了。”

      岑六眉头一跳,厉声道:“别动!”

      秦轲浑身一抖,手僵在半空。最近的一只流萤展翅斜飞,气流拍打着他指尖。

      岑六拽着他往后连退几步,声气还是冷的:“手怎么那么欠?见着什么都上手?”

      秦轲颤声问:“怎么了六哥?”

      岑六看了他眼。少年人被他吓着了,老实站着,就是脸上还有点不服。他弯腰拾起块石头,在手里一掂,扬手甩出去。

      刚从秦轲手下逃生那只倒霉流萤飞得正欢快,又被这破空而来的石子打个正着,半空里身子一歪,往下就栽。

      “好暗器!”秦轲脱口赞道。不过,看那茫然眼神,显然不明白岑六这么干有何用意。

      下一刻,一阵眩目白光毫无征兆地亮起。这光比火把还亮得多,饶是有所准备,岑六还觉得眼底一痛,忙闭上眼,拉着秦轲又退出少许,耳闻“啪”地一声爆响,细碎石子溅到脸上,生疼。

      睁眼时,他眼底还残留着明亮的光影。

      秦轲嘴唇颤抖,嗫嚅半晌,这才说出话来:“那虫子……哪去了?”

      那虫子没了。刚才岑六扔出那块石头也没了,只剩些碎屑残渣,混进泥土中。

      虫尸都没落地的机会,就在空中炸开。虫群受了惊扰,向外炸开,几乎把两人围住,还有一团十几只,挤在刚才发出强光的位置,哀悼同伴般上下飞舞,岑六真担心它们一个不慎撞在一处,酿成惨案。

      秦轲回过神来,目光从虫群下移到自己双手,又转向岑六,这回服了:“妈的,六哥,这什么鬼东西?我手可没石头结实。”

      “这虫子逐光,撞上东西还会炸开,”岑六摇摇头,“再多我也不懂,别招它就是了。至于小吴听见那呼吸,八成是风声而已——别看咱们走的这条路干净,谁都说不清这里头弯弯绕绕都通些什么地方。”

      他说完,却没挪动脚步,萤光在他脸上明灭不定。秦轲觑着他脸色,半晌,迟疑着问:“六哥,你见过这东西啊?”

      岑六从思绪中惊醒,回身往营地里走去,秦轲忙跟上,走出四五步,才听他回答:“听前辈们说起过。”

      他走得急,秦轲跟得也急,不防踩着个什么,“哎呦”一声,脚底拌蒜险些跪下。岑六回身扶住他,火折子往下一照,地上几根没烧尽的树杈子,依稀成个火堆形状,周围焦黑一片。最圆的一根,叫秦轲踩了一脚,滚远了。

      秦轲气不过——什么世道,连他妈几根柴火都跟自己过不去——一脚踹去,把火堆彻底踢散了架。

      岑六拦之不及,好气又好笑:“置什么气呢?”

      ***

      回去后,岑六想着离换班也没多久,提出自己替守剩下两刻钟。秦轲和吴田为谁先回去睡觉推让半天,他听得不耐烦,最后拍了板,叫他俩都回。

      俩人欢天喜地地走了。岑六坐下,伸开两条腿,周遭一静下来,脑子里生出千头万绪。张姑娘那话,等于承认另有人要对小姐不利,还摸清了他们脚程。

      娄山好些年没人见过那么大的狼群了。而且,刚才秦轲踩着那火堆,也叫他一念间觉得有丝异样。

      那个念头又从他脑中划过,到底是什么?他正想抓住,背后窸窣一响,有人钻出帐篷。

      他听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问:“今天醒得这么早?”

      来人没答,他这才听出脚步声不对,转身。一件外衣披上后背,岑念巧眼睛弯弯:“小北哥没醒,刚还听他打呼呢,震天一样响。我等下回去吵他起来。秦轲哪里躲懒去了?”

      “我叫他们回去的,反正也睡不着了,”岑六迟疑片刻,还是说,“不用,到点我喊胡北就成。”

      岑念巧答应声,也没多说什么,自去外头解手,岑六多留了些意,见她回来才收回目光。念巧冲他笑笑,钻进帐里。帐帘放下,又剩他一个人。

      岑六捻着袍角,这才觉得手肘是有些冷。不多会,滴漏翻转,他起身去喊胡北。

      ***

      早晨开饭时,岑六见着张灵均和念巧一起排在领饭的队里。胡北刚才守夜时明明困得要命,还是和她俩谈笑几句才回去。不光是他,不少人路过时都和她俩打了招呼。张灵均一律含笑应对,唯独看见他,轻哼一声别开脸。

      岑六垂下眼,手里陶碗中多了两块干肉。瞧那光泽,就算水蒸过,也还是硬得像石头一样。

      赵敬又想给他多舀一勺,他伸手拦住:再舀下去,明天队里得说他俩徇私舞弊,就为吃块肉干。

      赵敬笑得有点僵硬:“六子,昨晚对不住。”

      “没事。”岑六耸耸肩,端碗走去一边。肉干的口感果如他所料,临死前这头猪想必曾发下宏愿,要折磨每一个胆敢食它血肉之徒的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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