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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药石罔救(二) ...


  •   侯岐清早醒来,很是思索了片刻:我怎会睡在后屋里?这屋子怎地如此空旷?

      然后他想起厢房被那票歹人占了,连墙边的硬板床都被他们搬走,幸好把这大床留了下来,不然昨夜只怕又睡不着。饶是这样,他还是辗转反侧了半夜,直到后半夜装作起夜出门,碰见那青年还在门口守着,才终于放弃回来睡下。

      他悄声下床,蹑手蹑脚走到屋口,刚拉开一道门缝,外面就有人道:“侯大夫起身了?”

      是那姑娘坐在桌边。

      侯岐干脆大敞开门,道:“辰时正堂里该开诊了,我想你们也不会放我出去,怎地,要我写信称病?”

      张灵均道:“侯大夫肯写自然最好。”

      说着,双手送上早已备下的纸笔来。待侯岐写完,她又拿去到桌上,和摊开的一卷书细细对照。侯岐认出那是自己留底的医案,知道她怕自己传消息,连字迹都要查,不禁道:“我没姑娘那么精细,想不出这么多动手脚的法子。”

      张灵均脸一红,动作却没一点迟疑。侯岐也没了脾气,抱起胳膊等在边上,目光四下一扫,又落回她脸上。

      她脸色疲惫,眼下一片青影。不仅如此,双颊消瘦,只怕是大病初愈。这等奸人,也有人为他奔波操劳?怎地就没个女人看上他?瞧着那人长得也不怎样……

      他正想到不太礼貌处,张灵均猛地起身,吓得他退后半步,险些叫出声来。张灵均诧异地瞧他一眼,喊来胡北,不多时,把信给他,叫他出门去了。

      侯岐有些尴尬,道:“病人怎样了?”

      她答道:“照您嘱咐的,刚换了药,烧还没退。您方便再给瞧瞧?”

      “我能不方便么?”侯岐道,她果然讪笑。

      ***

      病人和昨晚几乎没分别。侯岐只瞧了一眼,就说:“还是那句话,能醒就死不了。”

      张灵均在旁道:“熬了药,可喂不进去。”

      侯岐不由嘿嘿冷笑,倒不是幸灾乐祸,只因为这问题太蠢:“若是醒不了,药还是小事,食水未进,撑不了几天。”

      “有别的法子吗?”

      “没办法。”侯岐道,“你就算找来太医也只会告诉你没办法。强灌还是那句话,会呛死的。只能等他自己醒。他醒了,你们就能走。”

      她垂下眼,轻轻“哦”了声。不知为何,侯岐心里微微一酸。

      他不喜欢给临终的病人看诊,每每叫老戴代劳。到那时候,病人一般已经没什么意识,但他不喜欢看家属脸上的神情。

      他道:“我给他扎几针退烧,别的都没用。”

      张灵均的眼睛亮了。

      ***

      胡北和五张大饼、一只烧鸡一齐回来时,侯岐头一个施施然上桌,揪了条鸡腿。胡北“哎”了声,张灵均拦住他,低声道:“对大夫尊重点。”

      侯岐更是得意,冲胡北扬扬眉毛,还未想出什么刻薄话来,张灵均突地道:“昨夜我去常员外家瞧了瞧。”

      ?

      侯岐差点被饼噎死,连连咳嗽,连喝几口水才压下去,道:“小门小户的,经不起女侠两刀……”

      见了鬼,怎么他们还真要管这闲事?

      张灵均更是莫名其妙:“谁要动刀了?”

      侯岐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种时候,他们隐藏形迹还来不及,怎么会随便杀人?官府查起来,不是自找麻烦?他道:“那你去干什么?”

      “也没什么,就看看。”张灵均把昨夜听见常员外和那妾室的喁喁私语从脑内驱赶出去,“我看常夫人兴许也明白,这事怪不得你。”

      侯岐困惑极了:“她明白,还来找我麻烦?”

      因为有时候情在理先。常夫人和员外感情不和,又没了孩子傍身。她不敢把对员外的怨怼表现出来,更没有勇气责怪自己。满腔悲愤,她还能去怪谁?

      张灵均没有解释,只说:“喔,对了,那妈妈今天还要来找茬。”

      侯岐的脸立刻青了。

      ***

      然而,侯岐没想到,傍晚那砸门声再响时,他简直有些庆幸。无他,一整天小院里挤着五个人一架车,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三双眼睛恨不得连在茅房都盯着他。天知道他有多希望那病人醒来,送走这群煞星。

      三个月以来,头一回,他觉得常妈妈的砸门声有些悦耳:只要别让他再枯坐在桌边,就算是出去挨骂也好。胡北从厢房门口往外探看,见张灵均已跟上他,便又退了回去。

      快走到门口时,厢房里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张灵均一怔,停步回头。和那巨响一齐好似还有人惊叫一声,却没人出来招呼。

      侯岐听出那是书案倒了——那张桌子腿脚不大稳,一碰就倒——昨夜他见他们在那上头熬药时就想起来了。但和昨夜一样,他无意提醒。张灵均踌躇片刻,终究放心不下,冲他摆摆手,意思先别开门,奔回厢房去查看。

      外头那人还在敲门。

      他也不是真想再迎头挨一盆狗血,抱臂等着,打算等她泼过再开门。不过,今天常妈妈敲门敲得似乎尤其久。往日这时候早该骂起来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怔。

      他以为那是常妈妈,所有人都以为是。但若不是呢?

      他一把拉开大门,脚下向旁边一让。

      没有狗血泼来。

      是生面孔,青年男子,穿着昆仑弟子的服色。侯岐心里一紧,这身衣服现在兴许比官差还令他紧张。那弟子道:“我叫钱青,这位可是侯大夫?”

      侯岐斜眼往后一瞟,张灵均竟已出来了。只是一开门,她立刻停下脚步,免得叫外头人听见动静——现在离着他还有几丈远。两人稍一对视,她脸色突然发白,于是侯岐知道自己的心思大约带了点在脸上。

      他没动作,道:“是。怎地,昆仑要人出诊?怎会找到我这里来?”

      钱青道:“没,上头吩咐,叫我们查查这两日有无外人进过镇,尤其是身上带伤的。”

      侯岐想了想,道:“这两天堂里没接着外伤病人。今早起来我身上不舒服,没去,不大清楚。”

      钱青点点头,仍从袖中取出画影,展开递来。侯岐一眼就认了出来,约略看了两眼,摇头道:“不认得。”

      他瞧见那画影下头写着花红。二百两银,他在回春堂的月俸是三两,已是第一档的,只比老戴稍低。

      钱青道:“我就是从回春堂过来的,说侯大夫今日因病告假。我瞧着气色却不错。”

      侯岐回道:“咳喘症,老毛病了,发作起来难受得很,幸好去得也快。”

      他以袖掩嘴,咳嗽两声——刚才没有装病,现在再做就显得有些刻意。

      钱青却没起疑,点点头,又问:“侯大夫是独个住在这儿?”

      说着,他探头往里看。侯岐口中道:“见笑了,还未成家。”说着,把门打开些,一偏头,见张灵均已躲到墙根下,厢房的门掩着。

      她离得近了些,差着自己还有两三丈。侯岐见过些江湖人,不多,也诊治过一两个,都是斗殴重伤的,有一位连肠子都流出来了。他瞧着也都是肉体凡胎罢了。

      但……她的同伴能刺杀苏副掌门,这姑娘只怕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出手很快,这他已经领教过。现在若向外一扑,能否躲开她的刀?

      他说不清。

      钱青张望两眼,也没往里进,只道:“侯大夫好生歇息。这人要紧得很,若有消息,还请来告知我们。”

      他作了一揖,抽身要走。侯岐眼角瞧见张灵均的手仍按在刀上,掩盖住失望,嘴里答道:“那是自然。”

      门已将要关上。张灵均似也松了口气,倚在墙上。就在这时,钱青忽然回身又问道:“不过侯大夫,方才你院中是什么响动?”

      侯岐一怔。莫说他心下犹豫,就是铁了心要给他们遮掩,一时他也想不出合适的答话。钱青上前两步,不知为何,站得比方才还要远,催道:“侯大夫?”

      “少侠救我!”侯岐扑向院外,大叫道,“你们要找那人就在我屋中!他们强迫我——”

      钱青反应极快,立刻飞身后退。侯岐本是扑向他身后,这下站立不稳,当即摔倒在地。钱青脚下也不知如何动作,转眼已转身奔向巷外。

      但他还未奔出一丈,院墙上凌空扑下道人影,伸手搭他后心。钱青功夫不差,察得风声,侧身左手一扬,几点银星闪出。这几枚暗器取的是一个出其不意——天下俱知昆仑剑宗之名,与他对敌之人往往只提防他的剑,这就容易得手。

      他也的确得手,张灵均闷哼一声,却不受阻,反而更快,转眼已到背后。

      钱青沉肩提肘,左手向后抬撞,一击不中。这在他意料之内,拔剑使招“游龙摆尾”,身子随剑势转了半圈,意不在伤敌而在回身对敌。

      长剑一挥,钱青只觉重得离谱,变招却也不及,“游龙摆尾”摆到一半,只见一道黑影甩出,手上一轻,此时方才趁手。但这时已太晚,他慢得半拍,眼前未见着人影,已知不妙,下一刻,肩后挨着一下重击。这一下偏了半分,没打昏他,钱青强忍疼痛欲要回身,脑后又挨了一下,终于眼前一黑。

      张灵均方才出刀割断他剑鞘绑带、托起剑鞘、又连拿刀背磕击两次,都没觉得怎样,这时伸手扶他,稍一抬手,右腰钻心一阵疼。她险些没站住,只得把钱青放倒在地。胡北从院里窜出来,弯腰扛人。

      路过侯岐时,谁也没说什么。侯岐愣了半晌,自己爬起来,默然跟进院。

      他站得极远,瞧着他们把钱青的剑取下,点住穴位,又把手脚结结实实捆上,抬进厢房。直到这时,张灵均方才走过来,叹了口气:“侯大夫,你江湖经验实在缺乏。这弟子知道点子扎手,得回去报信,怎会管你死活?”

      侯岐习惯性地要回嘴——他又不是江湖人,哪会有江湖经验——张了张嘴,又闭上。

      她道:“这事你已脱不了干系。要么,临走我给你一刀,你自己想辙叫昆仑相信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必须什么都不知道,若昆仑知道我样貌,我便回来找你算账。

      “要么你和我骑马走,而且要快。这弟子的穴道我虽封了六个时辰,不出今夜昆仑就会发觉他没回去。到时大肆搜索起来,你藏不住。会骑马吗?”

      侯岐还没回答,胡北在厢房里喊她搭手,她要走,被侯岐一把拉住:“病人还不能走!”

      她简短地道:“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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