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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药石罔救(一) ...
侯岐没想到她下午听得那么清楚。实话说,那妈妈每隔几日就风雨无阻地来一回,他早没心思细听内容。
其实这事也并不太复杂。
镇上的楚家颇有资财,当家的是方圆百里独一个秀才。楚秀才年届四十,去年刚过了乡试,今岁春闱未中,至今尚未返家,只有位夫人带着一儿一女独住在镇外大宅。
两个半月前,正是春深时节,他去楚家出诊,替楚夫人施针压住头风,回来时已过了酉时。
他懒得走到镇北边的堂里,再从那边走回镇南家里,就叫跟着的药童秋叶和堂里说一声,打算直接回家。谁知秋叶答应了,还没抬腿,他先叫人在街上堵住了。
那些人也不是专门来堵他的。整条主街堵得密不透风,那是前朝驰道,足有五六丈宽,平日里只衬得两边门面小气,何曾堵住过?人群中心,传来女人的大哭大叫,还有人在喊:“大夫,有没有大夫?”
侯岐挎着个药箱挤到中间时,已被推搡得面红耳赤。街心瘫坐着一位妇人,云鬓散乱。她怀里的孩子才两三岁,脸都憋红了,当妈的脸也哭红了。
侯岐冲过去跪下,掰过孩子的脸,头也不回地喊:“秋叶!苇管!”
也幸好左近就是酒店,秋叶看这情状,早挤了出去,从柜上抢来根苇管,大喊着“来了”又挤进来。苇管到手,侯岐撬开孩子紧咬的牙关,插进喉咙里一吸。
孩子浑身一震,呼吸仍是停滞。
他能感觉到那头有东西被吸住了,可卡得很死,他再怎么用力也没用。当娘的在他耳边哭哭啼啼,连猜带蒙,他才听懂那含混的咬字:“就是颗炒蚕豆,就那么小,侯大夫,救救我儿——救救我儿!”
他给这声音搅得更心烦意乱。
他认得这母子俩。这是镇上常员外的老婆和儿子,当妈的惯会夹缠不清,三十多才得了独子,更是娇宠无边。老戴看小方脉拿手,头回叫他家请去,回来就在堂里大骂:“还真当那小祖宗是个宝贝,谁都得捧着?老夫不伺候了!”
此后,又去了第二回、第三回,无他,常员外诊金实在丰厚。侯岐知道,每见着常管家陪着笑送老戴进门,药童们都会口口相传躲着戴老黑走,没两个时辰,不敢到他面前讨骂。
孩子眼白上翻,脸色由红已经转紫。
他松开手,拎起药箱。常夫人爆发出一声可怖的哭喊。他没听清,好像是骂他冷酷无情见死不救。
他打开药箱,白森森的银针令常夫人的哭叫声一顿。待他用一柄其薄如纸的小刀一刀切开孩子的喉咙,血流如注,她终于安静了。
惊痛激荡,常夫人当街昏倒。
没了哭声打扰,侯岐心静下来,苇管稳稳插进孩子的喉口。空气流过苇管,在孩子胸腔里发出风箱般的喘鸣。然而侯岐还没来及放松,那孩子忽地弓起半身,两眼大睁,侯岐正探身去取银针,不防竟让他挣脱了。
孩子伸手去摸喉咙,手被秋叶一把拽住,剧烈的挣扎中,苇管却从他颈上掉落。
侯岐死死把孩子的手压在喉咙上,下针止血。鲜血汩汩流动,从孩子的指缝、他的指缝里溢出来。
其实,苇管掉落的那一刹,他已知无救。
常夫人醒过来的时候,儿子就敞着喉咙横死在街心。她痛失爱子,一纸诉状把侯岐告上官府。幸亏大街上见的人多,侯岐没蹲两天牢就出来了。常夫人却不肯干休,她不肯亲自来现眼,只叫位调门最高、说话最粗俗的常家老仆时来找茬。
***
张灵均不意竟是这样,不禁道:“那孩子许是本就该憋死的呢?”
侯岐苦笑道:“做娘的哪管得了这些。何况那术式是我从外头学来的,还是头一回用,苇管也不干净。”
他自己都说不清切得对不对,有理也弱三分,何况那常妈妈就不是来讲理的。他只好避而不见,指望时间能抚平常夫人的伤痛——两个半月过去,常妈妈来的频率已从一开始的隔天降到了每旬两次,想必再熬个一年半载,这事也就过去了。
张灵均“唔”了声,沉默了。侯岐本也没指望她能说什么,抹布往盆里一扔,关上门,端着半盆血水站起身:“回去了。”
张灵均自是跟着他回去。
侯岐泼了水回来,见她又伏案沉思,路过时顺口问道:“写什么呢?”
问完,他立刻就后悔了。打眼一瞟他就知道那是地图,打了一两个圈,墨迹凌乱,想必是这几位爷离开昆仑的线路。他多这个嘴干嘛?他根本不想知道。
张灵均掩卷道:“没什么。”
他赶紧说:“没什么就好。”
说完,差点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妈的这嘴皮子溜得,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我看见了吗?
张灵均无语地瞧着他,他愣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先睡了。”说着溜向后屋。
张灵均突然起身,侯岐提着一颗心,却看她往外走。这回他可算是忍住了没问。
***
张灵均翻上院墙。
这镇子忒小,日落而息,入了夜大街上连个问路的人也找不着。她只得照着灯火最亮的地方找去,到了门口,果见着门上刻着“常府”两个字。
她在暗处打量两眼,离开门头,找了个估计是后院的地方翻进去。她估计得很准,可能有点准得过分——上了墙头,才瞧见脚底下是个池塘。
左右寻常员外家里也没昼夜巡逻的家丁,她在院墙上走了几尺,一跃而下。
“咕咚”一声,踩翻块太湖石。
这踩盘子的活太久没干过,竟生疏到这种地步?张灵均不可思议地僵在原地,半晌,见没人出来探看,才猫着身子往里探去,更添了三分小心。
后院里头,好几间屋子都还亮着灯。头一间隔着老远她看出是厨房,就没过去;第二间屋外站着个小姑娘,两眼迷离,头垂着一点一点。她从旁侧翻上屋顶,只听下头浓情蜜意地相公来娘子去,不多时,许是情话说得口干舌燥,扬声叫人添茶。那小姑娘进来,恭恭敬敬喊了句二夫人。
张灵均抿抿嘴,掉头就走。早知不是她要找的人,何必偷听人家闺房密话。
她掀开今晚第二块屋瓦的时候,心想若这间也不是,只好明天再来。展眼望去,连厨房都熄了灯,这茫茫夜色里要找出夫人的住处来,何其困难。
刚想到这,眼前一黑,屋里那点油灯光亮也被吹熄了。
张灵均手里的屋瓦险些砸回去,过了好久,才顺过一口气来。来都来了,就当是在这里趴会赏月吧……若今夜不是浓云遮月,就更好了。
下头也是两个人的呼吸,极细。张灵均趴了会,忽然觉得和刚才那屋里的温言软语比起来,有些寥落。屋瓦排得并不太紧密,她扒在屋顶上,为了不滑下去手脚并用,很是费力。
何必呢?
挨冻受罪的,那大夫也不见得承情。更何况岑六还在他家里,这地方终究离昆仑不够远,若出些岔子,她不在,胡北应付得来吗?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有点起急。只是现在想走也走不掉了,只有等下头人睡着了,才好挪动。
她突然听到下头一道女声说:“雅儿,替我点灯,我起来做些女红。”这声音很悦耳,就是有些尖。
另一个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夫人,睡不着也该眯会,明早起来又该头疼了。”
先前那声音愠道:“谁用你劝我?”
灯又亮了。
屋瓦下头还缀着纱网,想是挡灰用的,张灵均看不清这两人的样貌。坐在榻上的妇人身形曼妙,点灯的姑娘就消瘦些,默默坐在桌边,拨弄灯烛。
常夫人按着额头,道:“……对不住,雅儿,我实在睡不着。”
雅儿柔声道:“夫人心里苦,我都明白,只是也别拿自己身子开玩笑。小公子缘分虽浅,也不想见着夫人这样。”
常夫人只是摇头。
雅儿劝不动,只得拿别的话岔开:“今天妈妈回来,说一盆狗血泼了那庸医一头。我听着不像假话呢。”
常夫人叹口气,把锦被拉到胸前,觉得冷似地:“难为她一个常家的老仆人,肯干这种没脸的事。”
雅儿忙说:“妈妈是真喜欢大郎……毕竟是自己从小一口口奶大的。”
常夫人默然,片刻方道:“怎地连杯茶也不倒?”
雅儿直起身子摸了把壶,道:“水都冷了。我叫他们添热水来。”
说着,站起身来,又被常夫人叫住:“不必了,冷茶就行。”
雅儿只得倒了冷茶递去,常夫人接过,慢慢嘬饮。雅儿站在榻边,好像有点不知该说什么:“明天叫常妈妈再去一趟,给夫人解气。”
张灵均窝在房顶上,不由对那位侯大夫生出些许同情,模糊见常夫人点了头。
灯又熄了。常夫人扶着额头躺了下去。雅儿低声道:“夫人这几个月都没睡个整觉,喝了水快睡吧。”
常夫人喃喃道:“一睡下,总觉得大郎就在背后闹我。夜里醒了,想着给他掖被角,翻个身,才摸着里边床榻是凉的。”
雅儿声音里已有了涩意:“出了这种事,老爷也不说来安慰些,见天在姨娘屋里混。”
常夫人反道:“老爷自有他的主意。”
这就是张灵均今夜在这屋里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了。跳下房时,她腿都麻了,好悬没在院里跪下,缓了好一会,才照着原路出去。
下周也许拖更到17号,17号凌晨有个结课项目要交。
这学期实在太忙,本来预计是二月完结,直到我加了段剧情,并且,这学期选多了一门课。
一直没在作话里提,是因为觉得一旦跟读者过了明路,就给了自己拖更的借口。但是现在我发现,就算不说,我也在事实拖更了……那似乎还是说一声好些。
再拖不礼貌了,在此立下flag,交完那项目,三月我能走到最后一段剧情。我能,我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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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药石罔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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