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回春妙手(二) ...


  •   侯岐拿袖子抹了把脸,尖利的妇人嗓门在他耳边炸响:“没屌的小兔崽子,今天居然有种开门!”

      黑狗血在他的头上、脖颈上、肩上、衣袖上恣意流淌。张灵均瞪大眼睛,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哐当”一声,侯岐把大门又关上了。妇人还在外头不住叫骂,他一言不发,快步走回屋里。

      进了屋,所有人都对他侧目而视,张灵均问:“这怎么回事?”

      “关你屁事。别管她,过会就走了。”侯岐望天翻个白眼,急匆匆要去换衣服。

      张灵均上前一步拦住他,胡北问出了关键:“过会是多会?”

      “半个时辰。还亏这盆血泼得解气,不然,一个时辰才能完。”

      张灵均倒吸一口冷气。她躲的角度好,没见着那妇人的样子,可听得着她声音,泼辣刺耳,光是这片刻,骂出来的腌臜词比她这辈子说过的都多。

      一个时辰,他们就听着这下饭?

      侯岐左手捞住右手衣袖,饶是这样,狗血还是从他指缝里滴落到地上。半个身子黏黏糊糊,他又急又气:“祖宗,有什么问题我换了衣服再说。”

      她不由问道:“你知道她来泼血叫骂,还开门做什么?”

      侯岐没好气道:“我倒不想开门,你们会答应?”

      张灵均默然。她怕敲门的人找不见侯岐去报官,的确想过逼他开门。她本想说你可以跟我们解释,但这大夫的脾性耿介,让他拉下脸来跟他们这些贼人好生说话,只怕比登天还难。

      她退开,侯岐没动,环视一周:“还有问题吗?”

      “狗娘养的贼杂种,开着医馆,反操着谋财害命的营生!姓李的雇你这丧门星,早晚他娘的关门滚回老家!”

      一片寂静中,只有叫骂声穿墙而来,格外清晰。

      唔,回春堂的掌柜,好像是姓李。

      侯岐面不改色地进后屋去了。

      张灵均和胡北对视几眼,颇有点替人尴尬,倒是那车夫两手一摊,自靠在墙角。他是胡北从道上雇来的人,只管驾车,别的什么都不管。这种人见惯风浪,最重要的是,好奇心不强。

      不多时,屋后响起水声,想是侯岐换了衣服,把澡也洗了。

      两刻钟过去,他还没出来,外头那人先骂累了,声量和调子一齐往下降,许是要在别处找补找补,内容居然也渐渐往下三路走。

      车夫八风不动,连眉毛也没挑一挑。张灵均听不惯,拉着个脸往桌上一靠。只有胡北的脸慢慢涨红了,别过身去,搓搓手,挠挠头。

      侯岐说得很准,半个时辰以后,外面果然鸣金收兵,临走往门上踹了一脚,木门在门框里头撞了几个来回,余音袅袅。

      又过了会儿,侯岐才从里屋走出来,衣冠整齐,神清气爽。三个人六只眼都无言地瞧着他,他掸了掸衣袖:“五个人,不开饭啊?我出去买你们又不放心。”

      张灵均迟疑了下,道:“你家里头没米?”这一出一进的,难保不会叫人看见。

      侯岐道:“有,就是我不会做。平时找隔壁嫂子替我做一回,能顶几天,今天恰好吃完了。”

      今天这屋里又是车又是人的,显然不大方便找人来。所以他就看见这三个好汉默然无语,对视一番。

      最先摊开双手的是车夫,握马鞭他在行,掌勺却不归他管。

      胡北的表情,又是为难又是尴尬。在营里的时候,每日两餐岑家自然管得。出去有赵哥带人整治吃的,肉未必顿顿有,一日三餐饭却管饱。他这辈子,就没拿过饭勺。

      张灵均看着他俩的表情,意识到今天自己就是那只被赶上架的鸭子。

      她跟庖厨的关系也没比胡北好上多少,硬着头皮进了厨房,不多时,碗碟“叮叮当当”响起来,她探头出来:“师弟,来搭个手。”

      胡北答应着就进去了,一阵窸窣低语,然后“当”地一声,里头“哎呦哎呦”连声叫唤。张灵均又探头出来:“不好意思哈,打了你一个碗。”

      侯岐眉毛一跳,抱起胳膊,强忍着起身去监工的冲动。

      不多时,里头果然端了盆米饭上来。侯岐本对她的厨艺十分怀疑,上了桌闻见饭香,肚皮却先一步投敌了。他去厨房拿碗筷把饭盛了,心想反正他们自己也吃不怕下毒,等菜上齐了,不吃白不吃。

      这一等,就等了一刻钟。

      上来一盘小酱菜,侯岐一看就知道是从后院墙根下那口酱缸里挖出来的。碟子往桌上一摆,胡北扭头又进去了。又过了一刻钟,又捧出来一盘小青菜。除了菜,什么也没有。

      侯岐终于叫住他:“这能吃饱吗?”

      他胡乱答应着:“姑娘正做呢。”也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又进去了。

      张灵均和胡北是和最后一盘小油菜一起出来的。油菜很新鲜,很绿,映得侯岐的眼都绿了:“姑娘,我家里有熏肉的,窗下挂的就是。”

      张灵均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茫然:“熏肉不得做熟了吃吗?我不会啊。”

      侯岐也不会。所以他闭嘴了。至于屋里另两个人,车夫一路上就像没长嘴一样。而胡北,神色十分雀跃,兴许是因为做出了人生第一顿饭——尽管他只管添柴来着。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吃呗。

      酱菜是凉菜,小青菜已全放凉了。米饭亏得侯岐见势不妙又扣回锅里,这会重新盛出来还有点热乎气。张灵均其实对自己挺满意,没有忘放盐或糊到不能入口那样的硬伤,但另外几人吃得很沉默,她也没好意思表现出来。

      好歹把这一餐对付过去,张灵均对着榻上犯了难:“侯大夫,病人能吃点什么?我煮口粥?”

      侯岐这人嘴刁,双重意义上的:“你那米饭硬得能噎死人,粥怕不得把你这情郎呛死。他什么也吃不了,连口水都不能喝——你别试,我说呛死真会呛死。”

      张灵均差点叫他这句话呛死,悻悻地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

      胡北被派去洗锅,车夫在厢房里打了个地铺,早早躺下了。张灵均要了纸笔,在堂屋桌上不知写写画画些什么,侯岐路过她的时候,问了句:“我出去擦门,你要看着不?”

      张灵均就搬了个板凳坐在旁边,看他打了盆水,拿抹布出来擦门。中午进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这门下半部分的纹理里头嵌着血迹,当时只当他是大夫,也没多想。现在想想,再好的大夫,也没必要把自家大门搞得跟屠户肉案似的。

      她说:“黑狗血祛邪,拿来泼人也忒埋汰。”

      侯岐吭哧吭哧和吸进木头缝里的狗血作对,百忙之中,抽空敷衍了她一句:“没,人家泼的是门。不是我开门开得太凑巧,还泼不着我头上。”

      这话看似是给那妇人找补,其实拐了两个弯,还是刺他们逼得他开门。张灵均不以为意,又道:“怎么不报官?”

      侯岐嘿嘿冷笑了两声:“这点小事,官老爷们耐烦管?”

      这话不全对。张灵均久居川西,知道去年上任的成都知府就是个事必躬亲的风格。只不过她也知道,吏治清平是特例,不贪或者贪墨不多已是难得,何况成都府是重镇,以这镇子的规模,最多也不过设个县衙门。

      她没反驳,指指门上一角:“喏,那里还……”

      说到一半,她突地闭上了嘴。前半句已足够侯岐对她怒目而视——身为劫质的人,她支使起人质来未免太过顺手——但他还没找茬,不远处突地有人道:“侯大夫。我还叫老张下午帮我留意着,怎地你今天没来找我?上回做的菜没吃完也该坏了。”

      趁着最后一线天光赶回家来的妇人布衣长裤,篮子里挎着两把青菜,显然是刚从市场回来。

      白刃在门背后闪闪发亮。

      侯岐几乎没犹豫:“没,这两日堂里忙,都在外头吃,过两天还得劳烦张嫂子。”

      张嫂子“唔”了声:“说什么劳不劳烦,钱你不也照给。布庄活计忙,老张要在家,你和他说也是一样。”

      碗碟磕碰的声音这时显得尤其响亮。幸好厨房是在后院,常人的耳力,应该分不清是哪院的。

      张嫂子举步要走,突然又停下来,往前门靠近两步。侯岐屏住呼吸,眼瞅见张灵均的刀反往下压了压。他不知那是不是出刀的起手式。

      张嫂子弓着腰,盯着他的门槛问道:“那常妈妈又来了?”

      侯岐没回答,伸手指了指门上的血迹。

      那嫂子嘟囔了句:“造孽啊……”没再说什么,摇着头走了。

      等那脚步声消失在大门上闩的声音后头,张灵均方才收起刀。侯岐才松口气,就听她问:“到底怎么回事?”

      侯岐对着张嫂子本来很和气,现在嘴上又刻薄起来:“你们还管这个呢?你不觉得身为劫匪管太宽了点么?”

      她笑笑:“没想管,只是觉得有点奇怪。那大娘骂你治死了她主家小孩,刚才那嫂子肯定也知道些,但对你既不同情,也不厌恶。你又不肯报官。我猜这事没那么简单。”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