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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回春妙手(一) ...


  •   山下的镇子并不比昆仑派脚下的大上多少。屋瓦上的光辉已随着前朝驰道的废弃而逝去了,只有宽敞的主街昭示着曾经的繁荣。

      侯岐被请出屋时,嘴里念叨个不住:“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那从回春堂里揪他出来看诊的姑娘显然很着急,手下力气极大,只装出点表面客气:“劳烦您,病人就在车里。”

      她松开手,侯岐横眉怒目地瞪着她,扯平衣袖上被拽出来的褶皱,掸掸双手,这才爬上车辕。车帘一掀,他耷拉着的眼皮骤然一睁,退出来:“治不了。”

      姑娘急道:“还没看,怎么就知道治不了?”

      侯岐的年纪并不大,但有很多人说过,他拂袖的时候很像个惯掌生杀大权的老大夫:“那病人的伤,是昆仑的断魂钩留下的?”

      姑娘先是茫然,随后想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是又怎样?难道这镇上都怕昆仑怕成这样?”

      侯岐哼笑一声:“怕?昆仑的剑再快,快不过姑娘这把刀。昆仑对我们不错,这镇上恐怕没人治得了。”

      姑娘悻悻把手从刀柄上放下。

      侯岐也不知第多少次暗自后悔,自己学了医,没有学武,不然,也不会连姑娘的手也没牵过,更不会被姑娘抓着还挣不开。

      她脸色已是强压的急躁:“大夫,您真忍心看着他死?”

      侯岐终于甩开了她的手,自顾自进门:“我劝你们另请高明。”

      后来他曾多次回想这一刻,最后只得承认,他当时急着回去写方子,也许就是那匆忙的样子让她起了疑。

      姑娘抢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要去告密?”

      他不解道:“告密?什么告密?”

      他突然愣住了:“你们……”昆仑最近广发海捕文书,在找的就只有一个人。以那人的罪行,动用断魂钩也是应当。

      他还未有所反应,那姑娘突然从他眼前消失了。腰间一痛,有个尖锐的东西抵住他腰眼。面对面时他倒没注意,她的声音颇为清脆:“往前走,不许喊。”

      他被顶着往前走了两步,眼往四周乱瞟,心道不妙。回春堂外的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老戴出诊把药童也带走了,没个把时辰回不来——他没想明白,颈后一痛,往前扑倒。

      ***

      侯岐醒过来,第一句话是:“姑娘认穴的手法不错。”

      姑娘咯咯笑,笑得他心底发寒:“过奖,最近练了两回手。”

      坐他对面的青年也笑了,这人腰间佩剑,肩宽背阔,显见得也是练家子。

      两人一左一右,封住他下车的路线,病人被姑娘挡在身后。

      马车在走,外头已听不见人声喧哗。他们没堵住他的嘴,是已经把他带出了城?

      侯岐的心更凉了,长叹一声:“病人多大岁数?什么时候受的伤?”

      那姑娘古怪地瞧着他:“大夫不是不肯治?问这做什么?”

      操,你问我?侯岐一阵烦躁。上了贼船,治和不治,难道还由得他?再不治,他怕这两人杀人灭口,随便往乱葬岗上一扔,扬长而去。可那姑娘还是半信半疑,他只得道:“表寒里热,脉应浮数。但病人外伤沉重,用药需猛,先退热,方能改用麻黄。”

      这一套说辞是他看家本领,不仅显出他医术精湛,更能唬住外行。果然姑娘脸上先信了三分,侯岐咬牙,赌一把:“我看病人情状,必是内热后感寒邪,是也不是?”

      她的眉头骤然一扬。他知道命保住了,举起手:“这车里不干净,施展不开,要治去我家里。放心,没别的人。”

      ***

      侯岐家里地方不大,拆了门槛,马车直接驶进院里。车夫和青年从堂屋门口把病人抬进厢房的功夫,他叫那姑娘拼起两张桌子,铺上麻布。

      侯岐洗过手,打了水进屋,就看病人躺在桌上,屋里还挤着三个人,个个热切地瞅着他,脚下没有一点挪动的意思。他不由心烦:“都站这干嘛?你留下,洗了手过来搭把手;你,去医馆交待一句,说我出诊了;你,出去买药。”

      他噼里啪啦报出一串药名,那小哥答应一声,跟着车夫待要出去,走了两步,悻悻退回来:“附子要多少?”

      他没好气道:“两斤!毒死完事!”

      被他留下的姑娘解围道:“三两,是五天药量。”

      碍事的家伙总算走了,尽管还留下一个,但总得有人支使。侯岐打开药箱,等她洗过手回来,递去一把剪刀:“上衣剪开。”

      她接过去,撩起病人的衣袖。侯岐看了半晌,见她真要下剪,才忍不住道:“等剪到伤口,黄花菜都凉了。”

      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掀起衣襟。侯岐在药箱里翻检一番,又出去多打水备下,见她还在小心地揭开被血粘住的布料,不由分说,往她手里塞进两块棉布:“水开煮过再捞出来。”

      水是进门就烧上的,早就开了。侯岐钳住一块布料边缘,“刺啦”一声,姑娘拿筷子的手一颤,险些把棉布又丢回水里。

      两盆血水,他终于看清了伤口,不禁喃喃自语:“这缝得什么玩意?”

      只听声音,她的脸兴许是红了:“当时着急……”

      侯岐无心纠缠,另取一只小银剪剪断缝线,道:“你们清创恐怕也不干净,我下了麻药,但有事你按着点。”

      令他惊讶的是,到了这时,那姑娘很安静。他见多了哭天抢地的家人,殊不知那样只让大夫更紧张。他的心情渐渐随着细线在伤口上来回的穿梭平静下来。

      缝完左肩,他大喘了一口气。姑娘借着换边的机会问他:“大夫,这伤重吗?”

      若不是心里默念着稳重,他几乎要翻白眼:“这伤不重,还有什么重?”

      她闭嘴了。

      右肩的创口不大,还在渗血。侯岐看了一眼,回身到药箱里又取出件器具来。他知道那姑娘在偷偷瞟他的动作。他还知道,对外行来说,这器具长得很可怖。他把那形如钩镰的器具慢慢探向伤口,果然见她挪开目光。

      病人“啊”地一声,惊醒过来。手下传来一股大力,但在病人弓起身子,影响到他手下动作之前就已经散去。

      他抬起头,心中一惊。病人两眼大睁,目光散乱,这是神志将散的征兆。侯岐脱口道:“喊他!”

      与此同时,姑娘轻声喊了句:“岑六。”

      一丝悔意从侯岐心底闪过。很难说是因为病人的眼神又聚起焦,还是因为她的声音虽低却清晰。他宁可没听清那个姓氏。

      那股大力又传了过来。侯岐不及再想,厉声道:“按住!”

      姑娘低低地“啊”了声,回过神来。但她其实不必再按,病人已又昏过去了。

      ***

      大约是半个时辰以后,和他们一起的那个青年回来过一次。那正是最兵荒马乱的时候,他在门口一探头,立刻被侯岐迎面怒斥:“出去!”

      这一出去,再进来天都快黑了。侯岐瘫坐在椅子上,支使他:“把病人抬到床上去。”

      他眼神很好,瞧见青年偷瞟那姑娘,后者冲他摆了摆手。青年出去喊车夫抬人,那姑娘看他们忙活,突地道:“侯大夫,你气性也别这么大。昆仑没你想得那么好。”

      侯岐嗤笑道:“昆仑再不好,总之没逼我没绑我。大奸大恶的人,还想要我捧着怎地?”

      话一出口,青年立时对他怒目而视。他心中不由暗悔,现在人已救完了,他们若是恼羞成怒,一刀下来,也不知几时才有人发现得了他的尸首。

      姑娘倚在桌旁,筋疲力尽的样子,扬起脸对他说:“他没对不起谁。”

      侯岐忍不住嘲道:“哦?他没对不起谁,他杀的不是人?昆仑好歹没伤他性命,若是一刀杀了,我也不用担惊受怕遭这个罪。”

      见鬼,怎地又说出来了?他真以为这两人不会杀他?

      姑娘好像还想辩解什么,最后却只是摇摇头:“算了。”

      她若是高声争辩,侯岐必定不信。但她这样,他反而迟疑起来。昆仑的断魂钩,也不是每条魂都勾得板上钉钉的。断魂钩下虽号称从无冤错,毕竟是凡人执掌,怎会没有疏漏?更何况,这人不也没被勾走吗?

      他正思索时,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有人一脚踹在门上。屋里其他两个人都惊得跳起来,那姑娘的眼神像要在他脸上剜出个洞来,外头纳凉的车夫也扎着手不知所措。他连忙站起来:“是找我的。”

      像是给他的话作证似的,外头喊了句:“侯大夫!”

      姑娘按着刀跟上来,语带威胁:“我跟你去开门。”

      ……也罢,何必想那么多?冤不冤是昆仑的事,自己保住小命就不错了。不管怎么说,这人杀了副掌门,他绝不是冤枉的。

      侯岐知道自己又在胡思乱想。每到这时,他总要这样,才能积攒起开门的勇气。

      厢房里熄了灯,那姑娘藏在门背后,打手势示意他别搞小动作。

      侯岐深吸口气,一把拉开大门。

      劈头盖脸、迎面泼来的一盆粘稠黑水尚还温热,熟悉的血腥味冲鼻而来,立刻浇得他满头满脸。

      妈的,这镇上的黑狗就那么多,到现在还没给他们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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