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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谓我何求 ...


  •   赵敬没有做任何解释。岑家的恩情,岑骊百般逼迫,不容他拒绝,他全都没有提。他的背叛是不争的事实,没有任何矫饰的余地。

      岑六停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让灵均去找湖,留下来趁机杀了我?”

      “因为……因为张姑娘一定会生疑,追来岑家,我没法解释。”

      所以他等到这时才动手,要连张灵均一起解决了。

      岑六低声苦笑。

      他想听的不是这种理由。

      可他还想听见什么呢?他们认得二十年了,就算那时老赵下不了手,早晚这两个时辰,有分别么?

      张灵均一个字都没有说,静静地擦自己的刀。那真是一把特别好的刀,刃如秋水,吹毛断发。她擦完了一把,收刀回鞘,从腰间拔出另一把,继续擦。

      她的意思实在已经很明显。她和赵敬没有二十年的交情,没必要说话。不过,岑六不方便动手,有什么事她可以代劳。

      赵敬终于忍受不了,打破寂静:“是我对不起你。既然败了,随便你们处置。”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得岑六一闭眼,脱口而出:“你后悔吗,老赵?”

      不管是不是因为败了才后悔,那也是后悔。

      赵敬看了他半天,说:“六子……别给我找借口了。败就是败,何况还败得这么难看。”

      岑六摇头。他本来不愿意问,但既然已经问了,也没有收回的道理。

      赵敬又垂下眼皮。他那种圆滑老练的态度忽然消失了,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面无表情地说:“我只后悔当年剑朴出事,我不该同意你,让你担下所有罪名被关起来等死。要是一开始我没当个软蛋,现在也许会更有骨气一点,说不定也想当一当你这种英雄。”

      岑六“哈”地一笑。

      张灵均的双刀擦完了。她坐过来,把手搭在岑六手背上,用食指和中指轻轻点了两下。岑六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表情并不激动,甚至可以说得上镇定冷静。但这只手在用力,死死扣在地上。

      她从他眼里强作的镇定下面看出了痛苦和茫然。

      岑六拢住她的手,终于说:“老赵,你把易容去了,外袍给我。然后你就走。”

      赵敬也怔住:“去哪儿?”

      岑六没解释,张灵均插嘴:“我管你去哪儿?”

      赵敬就动手脱衣服。张灵均头一回看清他那些假肥膘,是粘上去的。粘得很结实,揭的时候,声音就像撕膏药。

      她忍不住扭头瞧了岑六一眼。他还带着那个蠢得要命的易容。

      岑六好像听见她的心声,说:“除非你想把我的脸一起揭下来。”

      他虽然在开玩笑,却没人笑。

      赵敬恢复了本来面目,把外袍递给岑六。他身量不矮,现在去了易容,穿得又少,远看倒和岑六差不多。

      他上下看了看自己和对面的两个人,突地笑了:“你想要我去给你引开昆仑的人?好,这条命现在是我欠你的,我该还。”

      岑六无话可说。

      赵敬走了。走之前,他冻得直跳脚,连带着最后一句话也抖抖索索地:“我没说真话。小沧湖未必走得了,你们早做打算。”

      ***

      岑六低头盯着手里的外袍。光看袖口,就看得出这件袍子一定不太合身。而且,张灵均从来也没见过他穿这么张扬的颜色。

      她低头去瞧他的肩膀,手刚一伸到领口,被他躲开了:“灵均,可一不可再,你这个叫做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这四个字还是上回她送给他的。她又好气又好笑,收手:“肩还好吗?”

      赵敬孤注一掷,肯定下了重手。她记得那两个伤口,发炎流脓,上药的时候,两个人几乎按不住他。

      岑六答得很简短:“没事。”

      说着,好像打算佐证自己的说法,活动了一下胳膊。张灵均要被他气昏过去了:“说了多少次叫你别动?还动!”

      他不动了。过了会儿,不知不觉,眼睛又落在那件袍子上。

      张灵均也跟着看过去,问:“你不是真的想让他替死,对不对?他们已经盯上了我,一定能查到他,现在去了易容,换了衣服,反而不会被找到。”

      她尽量放平语气,不带一点情绪:“你在救他的命。”

      岑六没接茬,站起来,张灵均在心里叹了口气,扶住他,又把袍子给他系上。

      走了十几丈,才听他说:“老赵有家室了,姑娘才两三岁。”

      小姑娘香香软软地,特别能哭。那双大眼睛一含泪,围着的一圈莽汉心都化了,要天上的月亮也摘给她。

      他们私下里开玩笑,说以后也不知多少英雄俊彦都得栽在这双眼睛上,老赵就嘿嘿乐。不过现在,一块糖就能骗走她。

      他说:“而且,我是真挺冷的。”

      月光透过树影,斑驳地照在他脸上,照得他脸色惨白。这不是假话。张灵均还记得刚入夏的时候,他像个火炉一样,被她嫌弃了好几回说别挨着我。但现在他的手一直很冷,就好像还没从龟息中醒来一样。

      她没有再问下去。

      ***

      金明凑得离火堆更近了一点。怪了,今夜怎地这么冷?他外袍下头套了两件里衣,还是保守了。早知道,这趟上山该带棉袄来的。

      火弱了。他挑了柴火进去,露夜里木柴潮湿,压得火光几乎熄灭,金明没管。

      昆仑弟子那么多,怎地就偏偏轮着他们看这犄角旮旯?去镇子上搜的那些兄弟,哪个不是趁机喝酒打牌睡姑娘?

      背后忽地有脚步声响起来,他抓了剑跳起来,看见来人的脸,又放下:“小孙?还没到时候,怎地回来了?”

      来人也着昆仑弟子的服色,两手缩在袖子里,耸肩驼背:“这天冷得真见鬼!明哥,再不回来我就冻死了!”

      金明给他让出地方,孙千坐下来,整个人恨不得扑在火堆上:“这日子,他妈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金明回答不了。人人都知道,只要抓着了那个逃犯,他们就用不着在这儿熬了。问题是,什么时候才抓得着?

      但孙千要走,他还是拦了一把:“没两个时辰了,不行我替你巡一趟。”

      孙千不当回事:“得了明哥,这鬼地方谁来?也就咱们兄弟没钱送管事的,才来受这个罪。就算那逃犯真来了,这茫茫一片大湖也走不脱,早晚逮得回去。”

      金明心里也有些恼火。

      人关在门派的牢里,乌师兄亲自看着,硬生生给看丢了。结果,深更半夜却是他们在这儿冻着。

      这叫个什么道理?

      孙千又说:“明哥,香娘还等我呢。”

      香娘是他媳妇。孙千武功低微,就算是昆仑广开山门的这些年,也没混到能下山走动的地步,所以虽然家就在镇子上,还是聚少离多。

      金明叹口气,让出道来。

      孙千露出喜色,拔腿就走。金明对他背影说:“天亮前回,叫抓住了,你那身皮不够剥的。”

      他答应一声,早去得远了。

      金明又蹲下来烤火。火好像又弱了下去。这才多久?他实在不想再深一脚浅一脚地进林子里拾柴了,正打算把这一夜对付过去算了,忽然听见远处一声厉响。

      尖锐、凄厉,像要刺破耳朵一样。

      那是昆仑的哨子,叫他们左近派人过去。出了什么事?找着人了要围剿?

      金明站起身,要走,又是犹豫——这一走,方圆几十丈可真就没人了。

      十丈外的草丛里掠过支火把,伴着一声喊:“明哥,怎么不走?违令罚得可狠。”

      他咬牙,回道:“我留下看着!”

      那人显然是没懂:“小孙不也没走,你们这片留一个就成。”

      金明只不答话。哨子催得急,那人也没时间分说,自己快步走了。

      火把远了,金明方要解剑,这才发现周围黑漆漆一片,月色叫浓云遮住,连火堆也不知何时灭了。他嘬了下牙花子,正要点火,背后突然有人喊他:“明哥。”

      竟是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离得极近。金明头皮一炸,提剑回身,一张雪白的女人脸就贴在他面前,竟好像悬浮在半空一般。

      平日里他也算是有点胆色,不然哪当得起兄弟们喊一声哥。但在这乍寒的夏夜里,他站着,转眼汗湿重衣,竟然连一动都动不了。

      那女鬼嘻嘻一笑,忽地伸手来抱他的肩。

      金明几乎是本能地向后一退,终于看清了女鬼根底:分明是个穿深色衣袍的姑娘,胸前举着火折子,只照亮一张脸。

      但看清也晚了,她缠上来,身子轻灵灵一转,他脑后一痛,最后一个念头逐渐在黑暗中飘散。

      那做牢头的弟子看守不力,好像是被废去武功,逐出门墙了……

      ***

      岑六从林子里慢慢走出来。张灵均扔给他那件紫袍,把昏倒在地的昆仑弟子拖进长草里,又从他身上解下剑远远扔开。

      做完这些,她一抬头,见岑六正站在湖边,瞧着艘小木船。

      昆仑也真是托大,渡口停了,船就这么放在岸上,只留两个人看着。她一开始简直怀疑这是陷阱,直到周围的人手全调走了,才敢跳出来试探。

      她没多想,见岑六弯腰,生怕他动手拖船,赶过去。

      岑六却站直了:“灵均,你看。”

      她正赶到船边,闻言低头,恰好看到他指的地方。

      昆仑根本就没有大意。

      船底半尺见方的一个大洞,新凿的,边缘整齐,露着木茬。别说坐人了,就是空船进水,也只有沉底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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