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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抱剑而去 ...


  •   张灵均看了半天,终于捂住鼻子,往后一退:“什么古怪?”

      岑六说:“你见过放了血的猪肉吗?”

      他在“放了血的”四个字上加了重音。张灵均放下手,已明白他在说什么。这尸体似乎太苍白了些。实在怪不了她,她又没有见过许多尸体,怎么看得出来?

      岑六把刚才拉干尸时垫在手上的布条扔到一边,说:“这是个祭坛。放血人祭,”他擦擦手,冷笑一声,“够邪性的。”

      的确。这里并不是墓室,世上只怕还没有人的墓道旁边会住着人的。但若是祭坛,就说得通了。

      祭坛里也可能像墓室的殉坑一样有祭坑的。祭坛的前面也可能有神道,与墓葬不同,真的是为神准备的。

      ***

      岑六和张灵均走在神道上。以前或许这条道只有大巫在举行祭祀的时候才可以走,走起来却和世上一切石头路都没有区别。

      张灵均毫无心理压力。她敬神,但不是什么神都敬。岑六呢,压根就不怎么相信。

      神道走到头,一道台阶向上延伸。岑六把火把举高,前面就是神坛。

      这里的建筑风格虽然很粗犷,神坛却很精致。这种精致,并不是说花雕得多么精细、壁画绘制得多么传神——其实神坛上根本连一处雕花、一幅壁画都没有——但神坛的设计,令人非常舒服。阶旁设置的座位,既不太宽让人觉得空旷,也不太窄让人害怕摔落;连台阶的高度也刚好,攀爬时绝不会感到疲倦。

      越是令人感到舒适的教派,往往越是邪恶。

      这段路上,他已经想到十几个江湖上的□□。有的昙花一现,有的比岑氏还要源远流长。这世上的人,绝大多数都认为自己不值得相信,反而要向外寻找些什么东西来相信。所以不管什么时候,这些邪魔外道,总是还能骗到几个人。

      他见过虔敬礼佛的人,所求是兄长早死,好继承家业;他在海边还见过有人去拜一只大贝壳:这只老蚌活着的时候,据说产出了三十三只硕大浑圆的南珠,采珠人相信它能带来好运。岑六却觉得,老蚌被他们取走蚌珠,挖干蚌肉,风吹日晒,他要是这只老蚌,必定不会保佑他们的。

      无论神位上供着什么样的神仙或是妖魔,他都不会惊讶。

      但看到神位时,他还是诧异了一刹。

      神位是空的。

      没有人会去祭拜一个空神位的。

      神位上有个圆圆的泥灰印子,上面的确曾放过东西。

      如果见到了神像,以他们的博闻强识,或许就看得出是哪个教派,惯用什么手法。虽然只是一点线索,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但现在神像却已不见了。

      ***

      张灵均不甘心地绕着神位看了一圈,又看了一圈,不得不承认,这唯一的线索早已被人毁掉,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取走神像的人,是不是就是把那间屋子的主人惊走的人?

      她回答不出来。

      这里曾经住过人,不止一家。神道来路上,他们见过更多的民居,每栋之间隔得很远。现在,这些屋子里都一片死寂。

      那个祭坑里,三牲的白骨不计其数,但人骨,也有几十具。那些住家的主人是逃走了,还是都留在了坑里?

      她苦笑了一声:不用去想他们的结果。若找不到出去的路,不出三天,他们也只有自己跳进坑里,寻个了断的份。

      ***

      岑六忽然喊她,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走下神坛,在下面冲她招手。

      她跳下去,目光落在他面前的地上。地上有块石头。

      这是块非常普通的石头。既不太大,也不太小,棱角分明,看上去和他们一路上见到的山岩没有任何分别。也许只有一点分别。

      它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放眼望去,四周连棵杂草都没有,建的时候应该用石灰烧过地。神坛周围更是干净得一穷二白。自从上了神道,他们还没在路上见过一个多余的东西,偏偏在最重要的神位旁边,却多了块石头。

      这石头不当不正,看来像是被人一脚踢来的。

      岑六绕着它转了一圈,伸脚比划比划,最后,目光落定在一个方向。神坛的方向。

      准确地说,是神坛的底部,神位背后。

      这里同样很干净,有的只不过是几个座位,祭祀时给信徒坐的。

      岑六坐下来,向上望着神坛。祭祀开始之后,这里绝对不是个好位置,几乎看不到神像,而且,正对主祭,领受香火更是大忌。只怕很少有人会坐在这里的。

      但这里还是有座位。只是为了风格上的统一吗?或者会不会是为了掩盖什么,不想让这里显得特殊?

      他爬到座位上,站起来,手搭凉棚。又趴下来往地上看。张灵均靠在前面的座位上,轻轻笑了一声,恰在他姿势最不雅时。

      岑六瞪她。

      她目光闪动,扭开头去,假装并没有在看他。

      他不禁要笑,却没有笑出声来。他已看到在她的背后,神坛的地基之上有一道裂纹。

      他跳起来,扑过去。就算已到了面前,这裂纹看来还是极微小、极不显眼。若非是这个姿势,或是他没有看这一眼,必定会错过的。

      但既然已经看见,自然就不会再错过了。

      张灵均抢上前来。她已看出这是另一道机关门。不管怎么样精密的伪装,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的。何况,她的眼力又特别好。

      同一个人所做的机关,若是风格较为粗犷豪放,那么在那些需要精细和不留痕迹的地方,免不了就会粗糙一些。反之,那些最精妙的机关,却常常显得眼光太窄。

      这本和人的性格息息相关,就算是鲁班再世,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

      机关门上自然不会有把手。但照她的预计,应该只需要一眼,便可看出这机关是如何运行的。

      她偏偏没有看出。

      ***

      半柱香后,她的眼睛都已看酸了,神坛上下都已找了一圈,却还是没有看出这机关的控制在哪里。

      也许那开关根本就藏在这祭坛的不知道什么地方。他们一路过来,光神道就有一二里地长,怎能在如此广大的地下找得到一个小小的机关。

      她已有些泄气。岑六本来一直跟着她转来转去,这时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去推门。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张灵均简直已经看傻了,如果现在地上也有一条缝,她一定会钻进去的。她怎会想得到,这扇门上根本没有机关。

      岑六再推,这扇门洞开。直到门完全打开,她才发现这是一道铁门。一道被涂成石头纹路的、极其沉重的铁门。

      两人都已看见,里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神坛并不大,所以甬道也并不长,岑六只往里走了一步,就已照亮了尽头。

      甬道的尽头是一间小小的石室。石室中端坐着一具干尸。

      张灵均叹气。这里的尸体,未免也太多了些。

      这一具却有些不同。它坐着的姿势很端正,而且佩着剑。

      岑六已忍不住要进去看一看。张灵均忽道:“你进去,我在这里看着。”

      岑六愕然。她并不是个容易被吓到的人,现在无论谁都看得出这具干尸身上或许有极为重要的线索,她怎么会在这时退缩?

      张灵均看着他的表情,道:“你以为我不敢进去?”

      他并没有这么以为,他只是想不出别的解释。

      张灵均笑道:“我虽然胆子不大,也不至于被一具死尸就吓到。”她的笑容消失了,指着铁门上面,“我们如果一起进去,只怕就再也出不来了。”

      岑六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忽然明白过来。这铁门的门框并不是整齐的,而是外小内大。

      所以这扇门,只能由外向内推动,却无法从内推开。

      他再看时,便注意到门扇的内部打磨得极为光滑。门框也是铁质的,关闭时一定严丝合缝,没有任何可以抓手或者撬动的地方。门上连一丝划痕都没有,显见得质地十分坚硬。

      “那块石头……”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就闭上嘴。那块石头想必就是里面这个死人用来卡门的。不知出了什么意外,石头竟然滚开了。所以这个人,就被困死在这里。

      张灵均用赞赏的眼神看着他。她显然也想到了这些,她的脑子并不慢。也许就是因为有时太快了些,反而容易忽视一些事情。

      岑六终于点头道:“那我进去。”

      她道:“你小心些。”

      她本来对那位机关师有些轻视,这时却发现他的造诣,必定远远在她之上。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很少有人能达到这种境界,更少有人能把这种境界外化运用。

      她发现最好不要轻视这里的任何东西,哪怕是这条一眼就看得到底的甬道。

      ***

      但这条甬道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异样。岑六蹲下去翻了半天,走回来时却只拿了两封信:“剩下的除了那口剑,就是火石。”

      这两封信,一封火漆封了口,发黄的封皮上只有四个字“义兄敬启”,另一封却只是一张叠起来的纸。

      岑六展开这张纸,两人头碰头去读,原来这正是留给后来人的一纸遗书,开篇自称西州叶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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