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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山不就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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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啊等,在岑六睡着之前,张灵均总算醒了。
当时岑六正打算起来活动活动。墙上的灯盏年代久远,总要人去挑灯芯。起身时,他余光扫过张灵均,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将目光慢慢移过去。
她没有动,还是刚才他扶她躺下的那个姿势,头下枕着衣服,看起来却有些别扭。
三秒之后,他才意识到,她已睁开双眼,眼皮微垂。她直愣愣地盯着头顶虚空,表情冷漠空洞,像变了个人似的。狡诈又刻毒的眼神,令他想起那头蛇妖。
这联想令他毛骨悚然,不由脱口叫道:“张灵均!”
她身子一震,眼中恢复了一点神采,半晌,目光却渐渐茫然,终于合上了眼皮。
岑六站着,脑子里转过千万种可能。他终于弯腰去推她。一推没有反应,第二下他加了力气,方触到肩头,张灵均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他手腕。
她力气极大,岑六一下竟没挣开。再挣,她已松了手:“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自古以来,所谓恶人先告状,不过如此。
他气笑了:“我干什么?我救你啊我干什么。”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她,她低头,看到腿上包扎的痕迹,花了几秒钟发愣,语气柔和下来:“你做的?”
岑六点头,把进来之后的事情讲了一遍。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他把自己的心情一笔带过,却坦白地把每件事都讲了出来。说到取出银针时,张灵均低头看了眼手腕,微微笑了下。
讲完,张灵均抓住了重点:“所以那行尸,还可能是那位李剑朴?”
岑六点头,沉默。
她瞟了他一眼,就像从未问过上一句话那样淡淡道:“那滴水声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行尸去了什么地方?”
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像连珠炮一样,只可惜他一个都回答不了。莫说是他,恐怕全天下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两人面面相觑,张灵均终于长叹一声,摇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除了这样,实在也没别的办法。岑六勉强一笑,道:“你能走吗?”
***
片刻后,张灵均已拄着一根树枝,慢慢地走起来。岑六本要扶她,却被她拒绝了,只要一根树枝。
自从进到了石墙之后,岑六就再没在地上见到过树枝。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根,从墙边的阴沟缝里拎了出来。
递给她的时候,他心里本有些苦涩:到了现在,她也不肯接受他的帮助。但走着走着,他忽地想起件事,问道:“蛊毒为什么没有发作?十二个时辰早就过了。”
她愣了片刻,淡淡地说:“蛊虫我早就拔了,要是出什么意外,你跟着我死了,多冤枉。”
这一点,岑六当然已经猜到。但……
“那张姑娘你每天,还都装出给我解毒的样子?无不无聊啊张姑娘?”
她那张冷静淡定的面具裂开了,把头一偏:“你管我呢!”
他本来早就该明白,她并非是因为厌恶,所以才不肯接受他的帮助。或许有的人本来就这么固执,就算是要伤害别人又伤害自己,也无法去依赖其他人。
他虽然当局者迷,竟然没有看出这简单的答案,也已看出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是一块坚定冷酷的顽石;有时她做的事情,虽然对别人有利,倘若不被问到,却一个字也不会多提——这种人,就算只是萍水相逢,他也会去交个朋友的。更何况……
***
八万大山下面莫名出现的遗迹,这地方听上去很刺激、又很有趣。但如果你在这个地方,唯一能做的只有走路,那么不仅一点都不有趣,而且还会变得很无聊。
岑六和张灵均现在就很无聊。他们已把这里面都走遍了,共有四处石室、七条甬道,外加两堵破墙,但一条出去的路也没有;他们只剩一日的吃食。
除了他们空荡的足音,这里像是一个人也没有。因为张灵均那面墙开得太蹊跷,岑六一直提防着有人偷袭。但是,他们已经快把这里踏破了,却连一只老鼠都没有惊出来。
这里干净极了,干净得简直令人害怕。
墙上的油灯过了许多年,还可以点得亮,但他们却不敢点亮太多。若是把那四处石室、七条甬道尽数点亮,那对于他们区区两个人来说,未免显得过于空旷。
此时他们就挤在一盏孤灯下面。头挨着头,手挨着手,呆呆坐着。
张灵均道:“我们现在这个地方,是不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是。”
“好,那我们就在这里等。”
他们正坐在那条断头甬道中。两三个时辰前,那头行尸就是从这里挖穿石墙,撞进岑六那间屋子的。不仅如此,其他所有的甬道都有头有尾,只有这里,突兀地支出去一段,有来无去。
因此,这里一定有鬼。
张灵均甚至猜得出,这里一定有另外一条道。她摆弄机关时就已发现,设下这机关的人,特别喜欢玩弄这一类的把戏。
但她却看不出这条道在哪里。
岔道尽头的那一面墙本来最有可能,可是那墙和四周浑然一体,没有分毫斧凿的痕迹。脚下的地面,进来前她就投石问路探过了,连头顶,岑六都扒着墙爬上去推了推。
当然推不动。
所以他们只好在这里等。也许等得到一线生机,也许只等得到死亡。
***
张灵均等得困了。
她不是很焦虑。虽然从没想过会死在这儿,但她早就知道,这条命是借来的。涑阳张家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或许已没人记得,十几年前,张家的二姑娘得了一场怪病,病愈后投入九重山门下,再没有回去过。
那时她还是个少女,大病未愈、离家远走,夜夜对月垂泪,想着要是死在这儿,谁会来接她回家。
后来她没死,也没那么中二了。
她瞟了岑六一眼。他也看过来,一双眼睛清澈透亮,还反光,叫她想起幼时养在母亲膝下的狸奴。那猫是名品“乌云盖雪”,俊俏矫健,特招人喜欢。只是叫母亲宠得脾气娇极了,倒跟他不一样。
她收回目光。这里实在没什么事好做,只有撑着脸发呆。
呆着呆着,余光中却有些不对。对面的石墙底下,好像多了些东西。
张灵均坐直了,瞪大眼。灯光太暗,只见那边有团异物,却看不清是什么。那团东西似在交缠、蠕动,渐渐膨胀起来。触到灯光,灯光便退缩,而它仍旧隐藏在黑暗中。
它比黑暗更黑。
那团东西似乎已将触到岑六的手背。岑六却像没有看见一样,毫无反应。
她喉咙干涩,几乎要呕吐出来,忽然,如同挣脱了什么无形的束缚,她大叫一声:“岑六!”
岑六一个激灵。
被她吓得。
张灵均扫视四周,灯光微弱但稳定,墙角昏暗干燥,哪里有什么异物。
她按住头:“没什么,做梦了。” 仰面靠在背后的石墙上,竟想不起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岑六往她看的位置也多看了两眼,忽地“咦”了一声,站起来。
张灵均道:“怎么了?”
他没说话,回手拉她起来。走近了,她也瞧出不对:这里石纹横断错位,虽极微小,却也看得出来。
岑六伸手去敲那墙面,响声空洞,显是背后另有洞天。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喜出望外。岑六双手扶住墙面,沉吟片刻,忽地立掌为刀,一掌劈下。
无事发生,除了落一头灰。
他呛得咳嗽了两声,退半步,拼尽全力肩背一撞。墙面应声而碎,岑六收势不住,本该往前踏出一步站定,但他不知怎地,两脚扎在地面上,身子前倾,眼见就要栽倒。
张灵均眼疾手快地拽住他,这才没摔出去。
岑六两眼发直地盯着外面,一动不动。张灵均不由也向外望了一眼,这一看,叫她倒吸一口冷气。
岑六前面根本没有路。踏出一步,脚下便无着落,谁也说不清有多深。
这半条甬道,他们原以为是在山体之中,谁能想到竟会是悬空的。
***
好久两人才回过神来。岑六在包袱里翻了好一会儿才翻出支火折子,想了想,干脆从墙上拔下盏油灯,点着了丢下去。
油灯落下,“锵啷”一响,火油洒了一地,立刻燃烧起来。火光照出一片光秃秃的地面,以及他们脚下半空中一道断桥。断桥与他们之间,还有数道手臂粗的铁索相连。
张灵均一看之下,终于明白过来。这条甬道四周的确没有路,但却会自己长出路来。若是机关启动,这间重逾千钧的甬道石室便会顺着铁索滑动,直到与那断桥相接。那行尸和岑六纵有千钧巨力,也不可能撞碎实心的石墙——只因那两处本就是留做出入用的。
她简直无法想象那设下机关的人在想什么。如此大开大合的机关,就有如那“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管他甚么招式变化我一力降十会,简单粗暴,偶尔却很有效。
岑六看着的却是最下面那光秃秃的地面。好半晌,他才缓缓道:“我们当年,就是在这里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