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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望眼欲穿(二) ...


  •   初出茅庐的江湖儿女,有几个没听师长说过淮阳岑氏书剑传家的鼎鼎大名?二百年,三个进士,五代绝顶的剑客——绝顶的意思,就是天下第一——更不用说铸剑的手艺,他们若称第二,天下就无第一。

      岑家的一口传家名剑虎咬,也在茶楼酒馆里为人津津乐道。不过,这回说的就没那么尊重了。据说当年岑家兄弟阋墙,虎咬剑饱尝旧主岑叔明的鲜血,剑身寸裂,已成废铁。岑望接任家主十年来,此剑从未出鞘,更添了三分真。

      然而名剑存毁毕竟是传言,另有些事却是人所共知的:岑望妻儿俱已在那场惨剧中身亡,独留下的一个小女儿也身中剧毒,体弱畏风,更不能习武。就是他们自家护卫营里,说起这小姑娘,也经常是一声长叹为结。

      岑六在旁说:“人选还请小姐定夺。”

      定夺什么?胡北分心想着,他早听说过岑骊的名字,却没见过这位深居简出的小姐,不禁悄悄瞟着这只手。

      这手冲他招了招。他忙走上前去,到了近处反而不敢抬头往车里看上一眼。

      岑骊柔声道:“不错,看着挺机灵。你叫什么名字?”

      “胡北,北方的北。”

      岑骊指尖在窗沿上点一点,胡北的心仿佛也跟着那只肌骨匀停的手颤了三颤,听她道:“那就他了。这事定下就准备动身。”

      什么就他了?

      胡北有点糊涂,可六哥已经答应着告了退。一离开岑骊视线,他就缠着岑六问:“到底什么事?还有,小姐好看么?”

      “刚才你自己不看,我说好看,你信么?”岑六哭笑不得,示意他低声,“——事呢,倒是不难,就是伺候位客人和我们一起上路。”

      岑六指指面前,胡北“咦”了声。谷场最远端,不知何时又停了架车,没岑骊那架稳当,连拉车的马都更瘦些。车前那徽记他认得,大江南北广开分号的孙家车行嘛,凭着“三流价钱租一流马车”这宣传出了名——所以两者都挺二流。

      他恍然大悟,气得跳脚:“那不就是车夫吗!后队又不是没人,干嘛非得我来?”

      “话不能这么说,客人面前,你就是岑家的门面,再说,”岑六收起玩笑话,郑重道,“后队功夫都不成。这客人肯定很麻烦,你放机灵点,决断不了就找我。”

      胡北刚要再问,背后有人道:“年轻人,一点气都沉不住哪行?”

      胡北大怒转头,还没看清那人样貌,岑六已抱拳道:“百川先生。”

      他这礼行得没刚才对岑骊郑重,神色态度却更尊重,口气也难得软和:“还小呢,多历练自然就懂了。”

      胡北怒气全消,手足无措地站着,连招呼都忘了打,偷眼觑着来人。这人四十余岁,身材精瘦,衣衫简朴,前额宽阔,眉头和发际线离得稍远。

      看着……一点也不像个惊才绝艳的剑客。

      那人朝他看来,视线相触,胡北心中一凛,垂下头去。他的目光锐利得像能看穿自己。幸好那人也只投来一眼,扬起眉头对岑六说:“我倒不记得,你这年纪时也这么——跳脱?也罢,你找的人,出了纰漏算你的。”

      不等岑六答应下来,百川先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胡北抬起头,有点不服,十分震惊:“这什么人,还得百川先生亲自嘱咐?”

      岑百川这名字于他,于大多数岑家护卫营中走出的年轻人来说,都是个传奇。成为“百川先生”前,他出身并不比他们中任何人更好:二十岁前,他是淮阳城里一个街混子,无父无母,幕天席地,偷鸡摸狗,胆大包天。

      这胆大包天,就体现在他谁的闷棍都敢敲。敲完套上麻袋,再接上个自创的“九天十地搜魂手”。这三板斧过后,对方通常失魂落魄地钻出麻袋,头上多了个大包,腰里少了个小包,而始作俑者早就无影无踪。要是钱袋里头银票太多,他会找个机会还回去,避免麻烦。就这么着,这行当他从十三岁开始干,居然没出过事。

      直到有天他敲到岑叔明头上,正摸钱袋时,一只手伸出麻袋,扣紧他脉门。当时岑叔明还是岑家家主。失手的原因,据岑家下人普遍分析,应该是岑叔明性格暴烈,头特别铁。

      但那天岑叔明的脾气却很好,不仅没把他押去公门吃板子,还带他回了岑家。他也的确没有辜负岑叔明的青眼:四五年后,岑家忽然多了个使剑的年轻人,剑法灵动迅疾、刚柔并济,而且进步奇快。这年轻人在江湖上崭露头角时就叫岑百川,他早年的名字已没人记得。

      不止岑家自己人,连彼时的天下第一剑柳白鹿,也称他为“百年未有之奇才”。须知习武所以讲究个童子功,全因基础扎实才是正道,谁也抄不得近路。岑百川二十学剑,却学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好,除了拼命般苦练以外,他的天分一定也高得惊人。

      果不其然,到今天岑百川四十有三,已是江北六路剑客中当之无愧的第一。若非他入门太晚,江南段家那位长公子,屁股下头的天下第一剑还能不能坐稳也未可知。

      同是学剑的人,胡北当着他面一点不敢造次,背过身却敢嘀咕:“……六哥,百川先生真和你说的一样凶。”

      “我几时说过?”这话岑六不肯就认,“我说的是高手风范,老成持重,你别胡编。”

      “那不就是又凶规矩又大?”胡北嘟囔着,显然,刚才岑百川说他“跳脱”,给少年人的心灵带来不少伤害。

      幸好这会岑百川已经走远。岑六绷住脸掀开车帘:“别贫了,见见贵客吧。”

      胡北先是被他吓一跳——岑家的门面,怎能这么没礼数——紧接着,又被车中情形吓了一跳。车里斜躺着个人,一身黑衣,手脚被缚,两眼紧闭。第二眼,他才注意到这人面容秀丽,眉目姣好。

      他感觉自己脑子有点转不动了:“六哥……买卖妇女,是要杀头的……”

      “你再看眼?”岑六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差点把他拍到贵客身上。两手撑住车板的同时,他瞧见那姑娘被绑的双手,指根掌缘处有层厚茧。

      再看她一身夜行打扮,胡北回过味来:“江湖同道?看着像使刀的。”

      岑六点头。

      “这么说,我算半个看守?”胡北就是经历少,脑子不慢,“都绑成这样,百川先生还专门盯着,她是什么人?”

      这回岑六摇了头:“我也没头绪,只知道她姓张,在山下妄图对小姐不利,叫百川先生擒住。就为诱她出来,才耽搁好些日子。”

      说话时他低头瞧着那姑娘。胡北没注意他六哥的神情,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很麻烦”了:“那这人‘处理’过了?”

      “小姐亲自动的手。”

      胡北松口气。再厉害的角色,银针封过穴也只能任人揉圆搓扁。岑家自有独门的手法,想她也不敢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自己拔针。

      阶下囚用不着像贵客一样伺候着,又不用闻马汗味,他捞过缰绳在手,又高兴起来:“放心,都在我身上。”

      岑六轻叹口气,拍拍他肩:“真出事找我。”

      六哥走了。胡北坐上车辕,空挥了两下马鞭,掀帘子又往里瞅了眼。那姑娘还睡着。

      ***

      岑六找来时,赵敬正催着伙夫烧饭。见着岑六,他迎上来,一掌呼在他肩上:“昨天那话我说错没?”

      赵敬管了几年造饭的活,体型水涨船高,这一掌势大力沉,岑六险些没扎个马步,答道:“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事,小姐这就叫动身。”

      赵敬嘿嘿乐:“昨天见百川先生来领饭,我就猜着要走,怎么样?是不是料事如神?”

      岑六摇头失笑,抱着两只饭碗排进队里。赵敬回身去招呼伙夫快些上菜、马夫预备上驮,忽地又想起件事,凑来他面前:“六子,你要真担心,要不跟小姐说声,还是走栈道?”

      “我能走,那宝贝花可等不了。”岑六摇头,“我又想过了,以前也不是没走过,稳妥些出不了事。”

      他指的那花叫九眼风莲,雪莲中极品,是昆仑剑派在滇地的分号托岑家马帮送回宗门。岑骊本在湘地,就为送这花,才赶来带队——那花的价格和它玄之又玄的名字十分相配,单是置放药材的玉盒都值淮阳城里一座小院。若非昆仑苏副掌门和岑家现今的家主私交不错,昆仑也不会把这味药假手于人。

      雪莲金贵易腐,放在几天前,走栈道星夜兼程兴许还赶得上。现在耽搁这几日,无论如何也赶不及了。

      赵敬也知这点,多瞧了岑六两眼才点头:“我想着也是。这群小子虽没什么经验,好在功夫不错,也听你管。”

      岑六从伙夫手中接回碗,答应着回去了。赵敬远远地看着他走去马车前,和胡北说着什么,又留下一只碗。

      他收回目光,回身骂人:“懒骨头,磨蹭什么!吃完就拔营,都他妈快点!”

      ***

      十二匹滇马,满驮货物,一架马车走在人马之间,众星拱月般,钻进遮天蔽日的老林子里。

      等人都过去了,静悄悄地,从林木里头又驶出架马车,并进队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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