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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进退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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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塌方了,也该看得见碎石沙砾。可这山壁上,别说是洞口还是路口了,连个大点儿的坑都没有。
张灵均试探着问:“你会不会记错了?”
岑六斩钉截铁地道:“绝对不可能。”说完,又补了一句,“你手上那地图也写着。”
的确,地图上细细一道朱笔写着“溯河而上,至尽头,畔有洞口,即由此入”。可问题是,完全不准啊。
这一会儿时间,亮光就黯淡了些许。老蛇与虫群的缠斗终将分出胜负,或许就在这片刻之间。
张灵均强迫自己不去多想。怪力乱神她不讳言,但一条入口凭空消失,就算在她的体系里,也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那些搬运之术都是靠把戏瞒骗人心人眼,搬些小物件还行,越大越困难,搬走一条路更是闻所未闻。
岑六尝试去梳理眼前的情况:“张姑娘,你觉得会是奇门阵法吗?”
她摇头:“这里没有人工开凿、设阵的痕迹。倒是你们,在这儿建过机关吗?”
“据我所知没有。刚才上去的时候,我把我记得是洞口的地方,每一寸都摸过了,就是石头。”
这句话说完,他猛地发现失言,但改口已经来不及了。张灵均瞄了他一眼,神色里带着点“我就知道”的意思,说:“你果然来过这儿。不过,看样子也是好些年前了,你能肯定不会记错?”
岑六咬咬牙,说:“不会。河对面埋着我们一个人,立剑为碑,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说着,他擦亮一个火折子扔过去。
张灵均惊了一下,她想到岑六来过这里,必定有些故事,但没想到一上来,就是埋骨这个程度的。这时也不方便问,她就跟着去看河对面。
一看,又惊了一下。
倒不是看见了什么,而是因为什么都没看见。
坟头、剑碑,什么都没有。河对面平坦异常,沙土形态柔和不突兀,不仅不像是埋过人的样子,看起来,只怕几十几百年之内,都没有生灵踏足过了。
***
岑六显然是愣了。张灵均看他,他动都不动,也不说回应一下,突然“啪叽”把外袍一甩,就往水里跳。反正他们已经湿透了,张灵均抱着袍子,看他三下两下划到对岸,爬上岸边,跪倒在地。
她没见岑六这么急过。他这个性格,好像一直很温和,就算是跟她针锋相对的时候,也没红过脸。但现在,他拿手扫过地面的灰尘,动作却匆忙得近乎慌乱,让她一个看的人都跟着急。可再急,也变不出凭空一座坟来——岑六找的那地方,分明一片空地。
天暗了。
背后的爆炸声已变得零散,连相隔一条河的两个人之间,也渐渐看不清了。等蛇妖腾出手来,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他们。
张灵均不由小声催道:“算了别找了,赶紧跑吧。”
岑六果然应声停手,却没挪动。他清楚记得位置,如果河岸不是这个河岸,河上面的洞口当然也不在原来的位置。答案呼之欲出。
他直起身来,两手一拍:“难怪!”扭头看张灵均,几乎忘了压低声音,“这条河改道了!”
张灵均低呼一声,恍然大悟。地面上,水系改道这种事常有。遇上泥沙堵塞、大雨发洪,多的一年能改两三次。以前岑氏派人进来的那段时间,河道是稳定的,但十年过去,之前那个湖都变成沼泽了,地下河挪个窝也不奇怪。
他们不是没见过,只是在这山腹里暗无天日,没有其他对照,只靠着这条河的水声来判断位置,当然很难发现。
***
谜算是解开了。
下一个问题随之浮现:怎么办?
附近静得出奇。考虑到虫群的智商应该不足以支持它们和蛇妖进行圆桌谈判、达成合作战略退兵,显然他们骗来阻拦蛇妖的这道屏障已然溃败,剩下几个散兵游勇,也不成气候了。
说不定,现在这么安静,就是老蛇在等待着猎物重新暴露自己的位置。
蛇的眼神不好,可对气味极其敏感,在追踪上是一流的。
他俩刚才连滚带爬地,连自己跑的是哪个方向都搞不清了,现在若要摸着黑1去找旧河道,算算时间蛇妖吃两个人只怕绰绰有余。
张灵均抿了抿唇,往下指了一指。
对面岑六那边已隐没在黑暗中,她也不知道他看见没有,硬着头皮往下一寸一寸挪。好不容易挪到水边,听见对面有人用气声说:“跳吗?”
“跳吧。”
不跳不行了。
***
张灵均滚进水里。
水很冷,乍一入水冻得她四肢僵硬,几乎划不动手。但她还是划动了,主要是因为背后那“库擦库擦”的声音又响起来,往这边来了。
她也不敢回头去看,幸好河流并不湍急,不至于把他们卷走。她在岸边找了一块大石头抱着,身子缩在石头后面。
水里贴过来一个人影,伸手过来,她也伸手,把岑六拉到身边,一起蹲着。
岑六声如蚊蝇:“这能躲过去吗?”
张灵均摇头,摇完才发现没光他看不见:“不知道,看命了。”
他笑了一声:“张姑娘,我命可向来不太好,指望不上的。”
这句说完,他们就闭嘴了。萤火的光已快熄灭了,最后一刻,张灵均忍不住探头望了一眼,只看见两颗空悬的澄黄琉璃珠,凶恶刻毒,带着冷血动物的淡漠。
***
一切陷入黑暗以后,有那么一段时间,四周其实很安静。岑六和张灵均固然是大气也不敢出,奇怪的是,蛇妖在附近折腾了一阵,也没有接近,只是水声哗啦哗啦地,过了一会,就安静了。
张灵均心下明白,靠着水流掩盖气味的策略成功了一半。至少现在,蛇妖没法一下子就定位到他们两个人。
但,还差一半。
岑六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水声很响,足够遮盖过他们把手伸出水面的这点响动。他用指尖在她手背上划了两个字:“走了?”
她回了个叉。没走,还在周围等着呢。她都能感觉到那种令人汗毛直竖的压迫感。
不过,毒蛇多数是昼伏夜出,只要没算错时间,很快它就该回去睡觉了。虽说他们跟它是结了那么一点点小仇,应当也不至于叫它熬夜追杀……吧?
她心里盘算了一圈,却也知道现在不能出声。看着岑六对蛇的习性也不熟悉,要靠写的把这些传达给岑六,那她得写一年。因此,她只写了一个字:“等。”
这个字太复杂了,她写的时候,动作又很轻柔,像软软的羽毛在手背上扫来扫去。岑六有些分神,第一遍没领会过来,回过神来,只好打了个问号。
她就又写了一遍,这次动作比上次急一些,显得有点不耐烦。岑六懂了,也察觉到了,攥了下手指。
那就等吧。
他决定,就算等到天荒地老,她不动,他也不能再动了。
***
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不得不动了。
再不动,就要暴露了。
他小心翼翼地写了三个字:“水、下、去。”
这三个字,语义比较模糊。张灵均一开始以为是“水下/去”,还在想,水下怎么了?前两天那头巨鼍给她带来的阴影还没有消散,要不是看不见,她差点就埋头进水里去瞅瞅水下有什么了。
但是等等,她突然发现,要把头埋进水里,现在是一个高难度的姿势。因为刚才还到他们胸口的水位,现在竟然只到腰了。湿衣服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明白过来,岑六是说,水位下去了。
这就有点离谱了。
这条地下河,虽说不大,也不太小,没有随便就没了的道理。说涨潮落潮,这时间也不对啊。
难不成打这一架把地打裂了?那河水倒吸进漩涡,动静得响得天大,如今也没听见。
总不能是蛇妖给喝了吧?
她想想,觉得那样倒好,他们也不用跑了,等着它撑到走不动道,跳出去给它一刀,这事就算结了。问题是,蛇妖会那么傻?
正纠结处,岑六手指又动了,窸窸窣窣,是个“坝”字。
这情形,的确像是有人偷摸在河上修了一条堤坝,把水拦住了。可谁这么无聊,搁这大禹治水?
等等,坝?
这河不宽,也不太深,连他们的顶都没不了。一道小坝,也就拦住了。
她一激动,一把抓住岑六的手,差点喊出声来。这里的确有人可以修坝,准确点说,不是人。以蛇妖的体格,往河道里一横,也就堵得七七八八了。
岑六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意思是,他也想到了。
张灵均只激动了一下,很快冷静下来。现在他们是知道蛇妖打的什么主意了,但却没有办法破解。
如果按兵不动,等水位再下去,蛇妖早晚会闻见他们。
唯一的远程攻击手段,火雷,还剩最后一颗,要靠手扔的。蛇妖按兵不动,他们无法定位,也就不知道往哪里扔。除此之外,要让蛇妖移开,他们就必然先暴露自己。
蛇老成精,居然把他们两个给架住了。
她举棋不定。岑六倒不犹豫,在她耳边轻声说:“那颗雷给我。”
她问:“你那颗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岑六硬着头皮说:“刚才丢了。”
她“哦”了声,递过来。岑六反而有点懵,还以为她会多问两句。
张灵均很想得开,既然他都敢说话了,说明心里有谱,她没谱,就听队友的吧。
她有样学样,拍拍岑六手背:“需要我做什么?”
蛇妖像是听见什么,动了一动。岑六极低极快地说:“跑。不管往水里还是岸上,能跑多远是多远。”
……这算什么谱。她皱眉,拉他胳膊,他躲开了。
一个火折子甩出去,落地时,岑六人已经不在原地了。不知加了什么料,火折子呲啦呲啦地烧,蛇妖不禁被吸引了注意力,探头去看。
它学乖了,不再随便张嘴,因此岑六没机会故技重施。
岑六的身影已消失在黑暗中,张灵均找不见他,但她也没跑。眼睛虽然看不见,耳朵还算好用,她听见破空声,不禁又皱眉。。
他扔得太急了。他们能用的法子实在不多,只有这颗火雷,再失手就得肉搏了——当然是搏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