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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祸不单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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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着早点休息,真停下来的时候却也不早了。连着出了两回事,两人不敢再在开阔地上扎营,直走到河谷才停。河谷,是地图上写了地名的最后一处,过了河谷,地图上的路线就没再画下去了。
岑六停下脚步,说:“灭一下火。”说着,盖掉油灯。张灵均随之也将火把在地上戳灭。
她这么听话,岑六反而一愣,过了两秒,才听那边慢吞吞飘来一句:“本来就看不清,灭灯干嘛?”
声音听着有气无力的。岑六也头疼过,知道这东西不歇着,只有愈演愈烈的份,她这硬熬太久,反应都迟钝了。
他说:“这谷里有些怪东西,不能带着火进去,不然会出事。”
“是吗?会出什么事?”
岑六伸手在包裹侧面翻了半天,掏出三个叠起来的纸糊竹篾,重新把火把点起来,借着那点光展开一个。张灵均诧道:“孔明灯?”
他“嗯”了一声,又去展第二个。张灵均伸手把第三个也打开,排排摆在面前,看着岑六小心翼翼地挨个点着。这是做什么?放灯祈福保佑他们平安出山?现在才祈会不会太晚了点,老天都懒得管吧?
她精力不济,懒得说话,只看岑六将三只孔明灯分别送往除了来路之外的三个方向。灯光照得她眯起眼睛,这才发现河谷不是谷,是一处开阔的空间。
岑六手中火把已烧到尾端,只剩一点火星子,她心里还记挂着那“人”,总觉得火一灭,它就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背后。她不禁催促:“到底要干什么?”
他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嘘”,说:“这些孔明灯中的蜡烛可以燃着一炷香,然后才会熄灭。你看。”
灯有什么好看的?她转头去看,却发现视野里竟只剩下两处灯光,右手边本该是第三盏灯,现在却一片黑暗。
她扬起眉毛:“不是说一炷香吗?你们这灯质量有点差啊。”
……即使头疼的时候,她也还是那么喜欢抬杠。
岑六未及接话,飞向正前方的孔明灯忽然有了异状:它明灭不定,飘飘摇摇,好一会儿,忽然向下一沉,也灭了。
她脸色也跟着一沉,不说话了,盯着最后一盏灯看。
那盏灯孤零零地飘向远方,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直到化成视野里的一个小亮点,再一眨眼,那亮点也消失无踪。
一炷香到了。
张灵均不禁说:“这就是你说的怪东西?怎么回事?”
岑六说:“你见过这山底下的流萤吗?”
“流什么?”
“流萤……火金姑、萤火。”
“哦……没见过。怎么?”
“这里头的萤火看见光就会扑上去爆炸。我们以前过这地方,都得放出灯去,照着没出事的方向,摸黑穿过去。”
“……这么新鲜?能看看不?”
岑六听她这口气,大惊失色,扭头一瞧,果然见她眼睛都亮了,一脸跃跃欲试。他就有点无奈:“真点着火过去,它们醒了,一拥而上,就把我们都杀了。”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故意压低声音,伸手做了个砍头的动作,都比划完了,忽然想起来上次赵敬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不仅不吓人,还有点好笑,讪讪把手放下。
但营造气氛这种事,偏偏有人就是擅长,都不用刻意铺垫,只要娓娓道来,就能达成一百二十分的效果。张灵均真被吓着了,眼里的惊慌一闪即没,马上她就有点不爽,看表情,大约心里想的是,区区流萤,也敢拦我的路?
看看,连这会儿,脾气都这么大。
但到底还有点理智,她没再纠缠,只问了个关键问题:“那怎么找路啊?”
“你仔细听,听见什么了吗?”
火把闷燃的声音。自己的呼吸声,又轻又浅。岑六的呼吸声。耳力极限处,还有些别的动静。
“流水声?这里有地下河?”难怪叫做河谷。
“不错。这地下河的尽头,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到了对面,顺着水声就能找到。”
她又想了三秒:“这倒是个聪明法子。不过,这下头这么空旷,安全吗?不然到了对面再休息。”
他错了,他该收回刚才说她抬杠的那句话。这分明是比清醒的时候更杠了。
“张姑娘,这段路需要提十分神,你现在这个状态,我看还是休息的好。放心,我们不住地上,住那里面。”
张灵均跟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身后是山洞口,他们刚从中走出来。借着火光,她看见两旁山壁的高处垂下许多青黑藤蔓,将山壁遮得严严实实。藤蔓中露出无数悬洞,高低错落,大者有如厅堂,小的只有一臂粗细。不知什么力量作怪,这些山洞都不会被挡住,好像藤蔓也知道躲着洞口生长似的。
娄山“千洞之国”的称号古已有之,山体里有这些悬洞实属正常,他们一路上也见过许多岔洞。但不知为何,这些山洞总给她一种不好的感觉,又说不出理由。
她盯着那些洞口,感觉头疼得厉害,一阵一阵地,像有人拿凿子凿她太阳穴一样。这么下去,的确不是办法。她怔了一会儿,终于说:“好,那就住这里吧。”
***
他们运气还算是不错,左近就有个能住的山洞,离地三四丈高,外小内大,平平无奇,两人很费了番力气才爬上去,唯一的优点是纵深只有两丈,一眼就能看全,她看了安心。
岑六拾了许多枯干爬藤回来,堆在一处,踌躇几回,终于没敢点火,只拿两根出来,在山洞最里头架了个小火堆。饶是这样,俩人还提心吊胆地等了半天。
岑六守在洞口,长剑出鞘,随时准备着有什么怪物窜出来。一炷香时间过了,他才松口气,回头一看,张灵均从包袱里把席子拿出来,往地上一铺,人已经躺下了。这是要睡的架势啊。岑六赶紧过去,伸手:“是不是忘了什么?”
张灵均困得七荤八素,坐起来盯着他的手呆了会:“什么?”
“解一下毒,不然你睡醒就看不见我了。”
她“哦”了声,伸出两指,搭在他脉门上,片刻,说:“好了。”
她平时挺精明的,这个状态很新奇。岑六试探着又说:“要不,把蛊也拔了吧。你看那么珍贵的蛊虫,放在我身上也没什么用。”
张灵均也没收手,指尖搭在他手腕上,冰凉。她垂着眼睛想了半天,直等到岑六的心提到嗓子眼,才吐出几个字来:“这拔不了。”
说完,抽走手揣回怀里。岑六有点失望,还有点失落,抬眼一看,人又躺倒了。
他合衣往后一靠,心说算了,后面机会还有的是。
***
哪知那边躺了一会儿,忽然又幽幽地说:“哎,岑六,你觉不觉得你对这里有点太熟悉了。地图一直在我身上,你带路,你记这么清楚?而且,”打了个哈欠,“你本来不知道得走这条路吧,怎么会带着灯下来?”
他算是看明白了,张灵均反应慢是慢,脑子还是清楚的。他权衡利弊,觉得此刻她应该好骗些,说;“岑氏以前在这吃过大亏,即使是封路之后,只要是走山下的也全都明令所有人要带灯,所以我次次都带灯下来。行了不是头疼吗,快睡吧你。”
这也不全是谎话。他的确次次来这里,都带着孔明灯。不过这事跟岑氏没关系,岑氏哪管这个?
张灵均听完,“嗯”了一声,安静了。
真这么好糊弄?
岑六有点不敢置信,等了一会,方靠回去,就听她又说:“不对啊,你们人人都带孔明灯?不是说没多少人知道那个机关吗,那别人带了,不知道路也没用啊。”
……忘了这茬了。岑六暗中懊恼,不该小看她的。但话都说出去了,现在反口说自己记错也太打脸,他绞尽脑汁试图想个借口出来,脑子里过了三四条,个个都有硬伤。正焦虑时,却听见那边响起轻轻的鼾声。
岑六听了会,下结论,这回真睡着了。
他松口气,仰靠回山壁上。就刚才聊这几句话,比今天打那场架还累。
不过这么在乎这个干嘛?实话说,就他俩这关系,我给你上绑你给我下蛊的,使点诈、撒个谎实属正常,她知道就知道了呗,又能怎样?
那蛊毒还在身上,他觉得自己多少有点没出息。
***
是夜极冷。那一小堆火根本没什么用,岑六坐到后半夜,之前赶路攒下的热气都散了,只觉寒气从背上一路侵进肌理。他坐直身体,过了一会,又站起来跺了跺脚,转了一圈。转到张灵均边上时,他忍不住停下看了眼。
她睡得挺好,这会不打鼾了,侧躺着,在被子下面蜷成一团,只露个头出来。说是被子,其实正经睡觉盖的被子都被马队驮走了,现在盖的就是个搭脚的,前两天在帐篷里睡着都嫌冷。他看了会,把外袍脱下来,抖落抖落往被子上又盖了一层。
得亏还多穿了件,不然成耍流氓了。
岑六往外走,在洞口站了会儿,伸伸胳膊伸伸腿,感觉热乎气回来点了,正打算回去,耳中听见一声响动。
这响动极细微,但很近,像是什么东西拖着脚步走过的摩擦声。他一下就想到张灵均说的那“嚓嚓”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一看。外面的光黯淡极了,但也能看出周围除了土和枯藤,什么都没有。
而且这个高度,怎么可能会有脚步声……除非那头行尸能飞檐走壁。
太累了,都出现幻觉了?岑六有点拿不准,拿火把出来往下一照。地面光秃秃的,一眼就能看全。那声音再没出现。
他摇摇头,退了回去。
***
怪声音再响起来,是快天亮的事了——说“快天亮”,自从他们进了断肠路已有三天,没了太阳,连个漏壶也没有,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快天亮了。反正岑六感觉着是快了。他正想着要不要叫醒张灵均,就听见那边有声音。
她自己醒了,倒省得他去喊了。他耐心地坐着等了片刻,心里想一会儿醒了,怎么跟她打招呼呢?该不该提我守了一整夜?算了还是别提了,提来显得他挟恩求报似的,还是跟平时一样吧。
但那边只响了一下,却没动静了。
他等了又等,终于等不下去了,喊了声:“张灵均?”
喊完就觉得不大对。倒不是别的什么,主要是客客气气喊张姑娘喊惯了,全名有点不适应。要说昨天也喊过,但那会情况紧急顾不上多想,这会儿却不一样。
他站起来,拿着火把过去,低声又叫:“张姑娘?”
张灵均在被子里动了动,迷迷瞪瞪地:“嗯?”鼻音浓重,一听就是刚醒。
岑六终于觉出不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