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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形销骨立 ...


  •   一片寂静。岑六粗重的呼吸声几乎在火灭的一瞬间就消失了,然后张灵均才意识到自己也屏着气。她慢慢伸手,在腰间摸出来个火折子,举到眼前。

      还没动静。她心下稍定,低头轻轻一吹。

      这火折子是火石、硫磺混着草纸制成,质量颇佳,一吹就着,一着就见一张大脸,铁青,两腮深凹,面皮皴裂,贴在面前。

      怎么不嚓一声就过来了!她吓得嗷一嗓子差点扔了火折子,手比脑子还快,一刀劈出,正中那东西胸腹之间。

      然而落刀处柔韧非常,如劈中藤甲。那“人”只略微顿了一顿,连皮都没破,抬手抓来,干枯的手掌上五指张开,指甲里也不知积了多少泥垢,闪电般抓住她手腕一拧。一股巨力传来,张灵均心知不敌,顺着劲道一个旋身,痛呼一声,短刀脱手飞出。这还是她临阵应变,若是任它摆布,只怕这手就断了。

      斜刺里一剑刺来,砍在那“人”肘上。剑刃虽和短刀一样滑开,却震得它松了劲,张灵均猛抽出手。像是被这一剑激怒,它再出手时,青黑的指甲直取她咽喉。张灵均仰身避开,一脚踹在它腿上,喊:“跑!”

      那“人”叫她踹退了一步,不必她说,岑六已掉头就跑。

      张灵均紧跟着他,背后“嚓嚓”声不停,一开始还迟缓,很快越响越急,越响越近,几乎连成一片。

      砍也砍不动,跑又跑不掉。她嗓子眼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把揪住岑六。

      岑六被拉得一个趔趄,亏得一身功夫才没摔下去,扭头看时,她跑得两颊绯红,鬓发散乱,一双眼照着火光,极其明亮,饱含情绪——但并非恐惧,而是愤怒。

      张灵均贴着他耳边大喊:“趴下!”

      她往后一扬手,飞出去个黑不隆咚的东西,同时,半个身子扑到他背上,死命把他往下压。岑六猛地反应过来,顺势便倒。

      身后先是大放光明,他只觉身体在空中被气浪推得荡了一下,然后轰然一声巨响,仿佛直接响在脑子里。张灵均结结实实撞在他背上,他收不住脚,两人滚做一团,直从坡上滚了下去。

      ***

      也不知道转了几圈才停,岑六翻身起来,一拉张灵均,却没拉动。低头看时,她双眼紧闭。他喊了声:“张灵均!”伸手拍她的脸。

      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火折子快烧完了,还在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东西没追来。他心一横,把她架起来拖到一边,放在洞道拐角的背后,自己贴着转角坐下。

      洞道簌簌颤动,岑六几乎疑心它要塌了,把他们二人掩埋在此,永不能再见天日。

      他掰开张灵均的手,把烧尽的火折子远远一丢,仰起头,后脑抵住山壁。眼前心上,万物俱在浮动,只有手边剑柄是实在的,紧挨着他掌缘,伸手就抓得到。

      远远地,最后一点火星灭了。

      一切归于黑暗。

      ***

      张灵均醒时,岑六还保持着这个姿势。她醒过来,没说话,也没动,但呼吸立刻短促起来,一听就听得出。

      他等了片刻,说:“醒了啊?”

      黑暗中窸窣一阵响,听她声音是已经坐了起来:“什么……情况?”

      “你给咱仨都炸飞了,咱们摔下来,它没追。”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雷家的东西做得还不错。”

      江南雷家,擅造火器、掌心雷,火药威力奇大。若要评江湖未解之谜,雷家必有一席之地:到底他们先姓的雷还是先制的雷?

      岑六说:“那么近,你也真敢扔。没聋算你走运。”

      又是一阵窸窣。她声音闷闷地,听着像是把头埋进胳膊下面:“我知道了,你别说了,我头疼……让我缓缓。”

      语气难得软弱。岑六想起爆炸时,她离得比他更近。

      他于是闭嘴了。过了会儿,他伸手碰碰她:“喝水吗?”

      ***

      张灵均说要走的时候,岑六其实不同意。但张灵均坚持,他拗不过只好起来。第一个火折子点起来,先丢到远处。他们在拐角后面等了许久,岑六才去捡起来。张灵均跟在他后头,说:“那东西走了?”

      岑六点头。其实他不知道走没走,但她有一句话说得对:总不能困死在这儿。就当是走了吧。

      他们重新爬回坡上,一眼就看见地上一个浅坑,炸得焦黑,周围尽是碎石。他蹲下,从石头缝里拽出个东西来,研究了一会,递到张灵均面前:“这不是你身上的吧。”

      是块布料,颜色黯淡,碎得看不出部位。张灵均十分嫌弃地看了眼:“不是。”

      那就是那位朋友留下的了。岑六凑过去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臭味夹杂在土腥气中,但不像牛尸那样刺鼻。

      他拿火把扫了周围一圈,张灵均说:“有什么线索吗?”

      他苦笑一声,扔掉那块布料:“没有。”

      这不出他的意料,那东西刀枪不入,他本来也没想一颗掌心雷就能解决它。

      两人往前走,不多时,回到野牛尸首旁边。它还“站”着,岑六大着胆子过去看了看,尸体靠在山壁上,两条腿离了地,骨架子孤零零支棱着。刚才种种异状,想必是那“人”站在背后,给它提溜起来的。

      他没动它,过上几个月,血肉关节腐烂尽了,它自然会安生躺下。

      他回来的时候,顺便把张灵均扔下的刀捡了回来。张灵均伸手要接,手伸到一半,收回去捂住鼻子。原来那刀恰好掉在牛尸化出的那滩尸水边上,虽没浸透,也沾了味道。

      岑六举着刀:“还要不要?”

      她毫不犹豫地说:“当然要,”一顿,“但能不能,洗干净再要……”

      说着,拿眼瞟了他一下。

      岑六哭笑不得,只好拿回来:“我收着吧,现在没水。”

      ***

      油灯还能捡回来,是张灵均没想到的。去探牛尸时,他们兵刃包袱都带着,因有火把,唯独忘了这灯。其实她这会也没想起来,是走着走着,余光瞄到地上有个东西,低头才看见油灯翻倒在地。

      她蹲下来扶起它。灯油洒了一半,火把凑过去,点了几回才亮,颤巍巍的一点光。

      她拎着站起来,岑六说:“这也不顶事了。”

      “万一用得上呢。”

      她脸颊半隐在黑暗中,只看得见眼睛,固执地盯着他。岑六叹口气,把灯也接过去,火把往她手里一塞:“行,带着。”

      张灵均晃晃火把,满意了。

      岑六背上背着包,手里拎个要亮不亮的灯,腰上还插着一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味道的刀,咬咬牙:“你有啥要说的没?”

      “哦,那灯怕风,你护着点。”

      不是这句。他气得一个倒仰,又没法明说,憋了半天,“啧”一声,摇头跟上她。

      “谢谢你啊。”

      他诧异地转头,张灵均只盯着前面,像是一心赶路,但嘴角微微抿着,忍不住要笑的样子。莫名其妙地,他的火就下去了,提了提灯:“没事。”

      ***

      走远了,张灵均才说:“你觉得那东西是什么?”

      岑六说:“身如皮革,眼枯见骨……我没见过这样的活人。”

      “人”前面加了个“活”字做限定,还挺严谨。按说这些事情,应该张灵均更加清楚,但她既然问了,他也就把想到的都说出来:“我倒听说过,十几年前西南山中曾出过白毛飞僵,刀枪不入,行动如电,力大无穷,逐生人气而扑,甚至惊动了官府派兵围剿也没能除掉,最后还是湘西朝天教的人收伏了它,朝天教当时的教主也在此役中身亡。”

      说完,却没见她接话。岑六扭头,张灵均拇指压着太阳穴,眉皱成一团,看着有点烦躁。见他看来,她方才猛然一醒,说:“你说的有两处不确切。第一,那头飞僵并非逐生人气而扑,而是逐生人而扑,掩住口鼻也没用;第二,朝天教当时损了两个人,不光是教主,小辈里天分最好的一个也废了,因此这些年来,一直走下坡路。”

      她微微一顿,岑六插进话来:“还头疼?”

      她愣了下:“……有点。”接着把刚才的话说完,“除了这两点,其他都不错。我也怀疑那东西是头行尸,你之前说几十人有去无回,说不定那东西,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照她的性子,说有点疼,那大概是挺严重的。岑六说:“今晚早点休息。歇好了明天早走,不耽误行程。”

      好赖话都被他说完了,张灵均只有顿一顿,答应:“好。”

      岑六不再多言,埋头赶路。油灯乱晃,明明只有两个人,影子照在山壁上却群魔乱舞,仿佛还有别人跟着他们、伴着他们。

      她说,说不定……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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