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前昏后》归颜少

2、第2章

　　乔霖太过震惊，一时之间竟完全没有动作。
　　她面无血色，不自觉地用力捏紧资料，指尖已经从泛红压成泛白。

　　难道传说有误，江一的职位没有调整？
　　不对！
　　他以前坐在主位左侧，现在坐在会场的主位，从座次排序来看他肯定是晋升了。
　　晋升了为什么还会来项目评审呢？
　　去其他地方不香么？

　　主位上的江一清冷地瞥了她，视线缓缓转向旁边的八戒脸，慢悠悠问，“没听到？”
　　八戒脸迅速把头转向乔霖，大声发令说，“按照江总的要求，开始汇报项目吧。”

　　响亮的声音惊醒了乔霖。
　　她赶忙定了心神，迅速摆好资料，站在发布台后翻动PPT，开始紧盯投影屏幕熟练汇报。
　　汇报全程她都牢牢地盯住投影屏幕，坚决拒绝和主位上的死对头交流眼神，个别实在躲不过去时，就把慌张的眼神死死钉在八戒脸上。
　　弄得八戒脸好几次在她目光中躲闪，疑心自己忘记洗脸。

　　好不容易捱过汇报，乔霖咽了口水，微垂着头站立在发布台后，带着等待宣判的悲怆神色。
　　心如死灰的状态，内心悲惨的感觉，路易十六上断头台也不过如此。

　　那个宛如冰山寒泉般清冷的声音远远响起，“开始提问。”

　　乔霖精神猛然一振。
　　停滞在血管中的血液重新流动，刚刚差点骤停的心脏又砰砰地恢复跳动。
　　竟然没有被直接请出去？
　　竟然来到了被提问的环节？
　　这是不是说明，还是有希望的？

　　从绝望到希望，再到绝望，再燃希望，她太过激动，以至于忘形地扬起头来。
　　视线直直地闯进会场主位那双冰冷的眸子中。
　　那双棕褐色的眼眸深潭般清幽，自带深惑眼线，生得极美极魅，却被万里冰封，堆砌了厚厚的森冷寒意。
　　在惊叹对方美貌的同时，她又一次被冻僵了。

　　就在这时，八戒脸率先开炮。
　　其他评审见状，不甘示弱地紧随其后，霹雳啪啦地开始抛出各类问题。
　　僵硬的乔霖在乱箭齐发的问题洪流中左冲右突，苦苦支撑。
　　一通回答下来，乔霖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些问题打成了筛子。尤其是有几个问题角度极为刁难，她难以回答圆满，肯定达不到项目通过的要求了。

　　心如死灰的状态卷土重来，加倍填满她的心房。
　　她无助地拧开发布台上摆着的矿泉水，眼神空洞地抿了一口，等待结果。

　　几秒静寂后，清冷的声音在会场内缓缓响起。
　　她空洞的眼神望向声音来处，避重就轻地落在声音主人交握的修长白皙十指上。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项目是第三次上评审会。你是怎么考虑的？”

　　半晌，乔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在问她。
　　怎么考虑的？
　　就是想做这个项目啊，而且有把握能做成啊。
　　可这样直白地说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务必要找个更加冠冕堂皇些能说服人的才比较好。
　　她紧张思索片刻，刚想要开口解释，那个清冷的声音又响起。

　　“回答不出。这样，评委会认为该项目与集团战略偏差过大，不适宜继续进行下去。同时，考虑该项目已是第三次参加评审，为防止继续浪费集团资源，建议到此终结，以后也不再讨论。”
　　异常平静冰冷的声音仿佛在宣读判决书，遥遥地响在天边，却振得乔霖耳朵长久嗡嗡作响，带着惨烈的回声。

　　乔霖完全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那个会场走出的。
　　也完全记不得还有哪些人说了哪些话。
　　那个宣判的清冷嗓音始终在她脑海中萦绕，像是坏掉的复读机反复机械播个不停。
　　等她好不容易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来，发觉已经踉踉跄跄地来到男友公司楼下。

　　迟钝地掏出手机，刚要拨打男友电话，却扫到过分熟悉的背影。
　　准确说，是两个正在旁若无人亲密相拥的背影。
　　一个是早上还在给她发信息的男友。
　　另一个，竟然是完全没见过的漂亮精致女人。
　　那个女人还伸出手亲昵地摸了摸男友的脸颊。男友笑着，反握住她的手，浓情蜜意地贴在脸上。

　　乔霖瞬时血槽被抽空，眼前这幕把她死死钉在原地。
　　一定是看错了！
　　要么就是认错人了！
　　世界上有些人就是长得很像，不是吗？

　　她颤抖着拨出男友号码，犹犹豫豫地将手机贴在耳畔，摇晃的目光费力盯着前方背影，心中却在无力祈祷着眼前熟悉的背影千万不要接听电话。
　　那个熟悉的背影顿了顿，似乎感到了什么。
　　他先向身旁女人笑笑，侧过身，再从裤兜中掏出手机，皱着眉看了看，犹豫片刻，又向旁边走了几步，最后接听了电话。

　　空气中和电波中同步传来男友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乔霖几乎听到自己心脏被撕裂后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
　　她大口地喘着气，压制着胸中翻江倒海，险些站立不稳。

　　视线中男友一手握了手机，另一只手撑在腰间，扬起下颌，问，“怎么了？不说话？”
　　乔霖死死咬住嘴唇，半晌才发出沙哑的声音，“你回头看。”
　　男友转回头，疑惑的目光向四下扫着。
　　渐渐的，男友的目光对上了乔霖的视线。
　　他目光中的疑惑变成讶异，继而带了不可思议的震惊。
　　他的眼睛凸出着，嘴唇微张，仿佛看到了无法置信的场景。

　　“分手吧。你知道我最痛恨这种。”乔霖绝望地吐出暗哑的话语。
　　一滴泪砸在人行道上。
　　随即那湿掉的印记在空气中迅速被热气蒸发，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两小时后，乔霖又出现在自家事业部办公室。
　　顶着仍旧红肿且布满血丝的双眼。
　　厚厚的黑框眼镜都遮不住。
　　一看就是痛哭过。

　　对面直接上司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蜡笔小新式的眉毛倒立着。
　　“项目被杀哭有什么用？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去鸡蛋碰石头了么？”
　　乔霖垂着头，佝偻了背，眼神失焦，沉默不语。

　　“哭成这样，在办公室不是降低士气么？”
　　直接上司表示很不满。
　　他完全忘记了，明明两小时前是他在电话里拒绝了乔霖请假要求，还命令她立刻出现在办公室。
　　如果是平日，遇到这种直接上司忘记自己说过话的情况，乔霖肯定要慢吞吞地提示一二，以示对中年痴呆患者的关怀。
　　可如今，项目三杀，男友出轨，双重打击下心灰意冷的乔霖丝毫没有想要解释的气力。
　　她全身的力气和精神都被抽干了，脑中也空空荡荡的，只剩下毫无生机的躯壳。
　　现在，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静静舔舐伤口，顺便把头上的绿色洗刷干净。

　　“今晚部门聚餐，都必须来参加。”
　　直接上司发出明确指令。
　　遥远的声音响在耳边，乔霖恍若隔世地缓缓抬起头来，拨开挡住眼镜的凌乱刘海，想要确认般望着上司。

　　“尤其是你，不许请假。以前每次搞团建你都请假，今天绝对不许！”
　　直接上司盯着她斩钉截铁地定了调。
　　乔霖吃力地想了半天才弄明白他说的话。
　　晚上聚餐？
　　在自己被劈腿、项目被三杀的当天么？
　　“老大，吃不下啊。”乔霖微张着眼睛虚弱地回了句，气若游丝。
　　“吃不下也得来！”直接上司大声宣布，“分管我们的集团领导定了。今晚聚餐他会出席，你们吃得下吃不下全都来！一口不吃也得在餐厅坐着！”

　　分管部门的集团领导啊。
　　乔霖大脑异常缓慢地转动着，像上世纪被人力推动吱呀作响的破旧磨盘。
　　听着和我没关系啊。
　　不用去吧。
　　或者，中途找个借口逃跑也行。

　　旁边有好奇的同事接口问了下去，想知道是谁来分管事业部。
　　“集团副总裁江一。”直接上司顶着瞬间变成锅底的脸色，极力克制情绪带了隐恨地说，“接集团通知，从今天下午起，由他分管我们事业部。”

　　这句话仿佛一颗原子弹投射到办公室内般，瞬时炸开了一个新世界。
　　原本热闹的办公室内变得一片死寂。
　　之前还在三三两两随意说话的同事们都开始面面相觑，脸色变化各异。
　　几个资历老的员工更是大惊失色。
　　让自家事业部的死对头来分管？
　　集团这是什么鬼安排？
　　是来和自家事业部总裁唱对台戏么？
　　是不准备让自家过日子了么？！

　　“所以，部门总裁要求，今晚聚餐所有事业部同事都必须来，吃不下也必须来！”
　　直接上司把手上的资料重重甩在办公桌上。

　　望着一屋子呆若木鸡、张口结舌，一脸没想到讶异神色的员工们，他又咬牙切齿地补了一句，“我们要发挥团队力量，齐心协力，好好地敬敬酒，尽心竭力表达对江总的隆重欢迎！”
　　他的重音放在“好好”两个字上，说话时昂贵的男士软底皮鞋穷凶极恶地碾压着木质地板。
　　随后，他锐利的眼风瞪向乔霖，“你的项目刚刚被三杀，记住了！务必给我好好表现！”

　　乔霖似懂非懂地缓慢眨了眨眼。
　　好好表现。
　　她费力地想着。
　　突然，她空洞的眼神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芒。
　　这么说，光明正大报复死对头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