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前昏后》归颜少

1、第1章

　　上海。
　　陆家嘴。
　　至臻集团总部。
　　23楼女洗手间。

　　乔霖推了推黑框眼镜，拨了拨笔挺的刘海，直直地望向镜中的自己。
　　锃明刷亮的镜中映出挺胸抬头的纤细人影。

　　职业化浅粉色衬衫，很好。
　　正规化套装窄裙，很好。
　　跟高三公分的黑色皮鞋，很好。
　　烫得笔直的头发扎成规规矩矩的马尾，很好。
　　中规中矩的黑框眼镜，很好。
　　淡淡的粉色唇彩，很好。
　　从头到脚都妥妥的。
　　这样正式的着装总归能表达汇报项目的诚意了吧。

　　乔霖对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刚想要抱起摆在洗手台上的一叠项目文件资料，手机振动，一条消息跳了进来。
　　“今天项目评审会你一定能如愿通过！”
　　消息上方显示着发件人的姓名：男友。

　　乔霖心里一暖，因紧张而僵硬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刚想要感激回复几句，冷不丁看到紧接着跳出来的下一条信息。
　　瞬间，她柔和到一半的面部线条变得比之前还要僵硬，像是被西伯利亚冬季凛冽寒风无情刮过的焦黑千年冻土。
　　“事不过三，之前已经积累充分的失败经验，相信你！”
　　还附了个加油表情符，在屏幕上肆意乱跳。

　　乔霖咬住后槽牙满头黑线地盯着手机屏。
　　熊熊燃烧的眼神恨不能把贴着的屏幕钢化膜生生烤爆。
　　这种倒霉的经历就不要反复拿来攻击了好么？
　　男友到底是要安慰人还是准备打击人？

　　是！
　　她已经连续三次，长达半年，带着同一个项目反复参加集团项目评审会了。
　　因为这个项目从里到外都凝聚着她的心血啊！
　　作为一名毫无远大理想的重度懒癌社畜，乔霖懒得追求职位晋升，懒得花心思精心装扮，懒得用心维护复杂社交关系，只想一心一意做自己真正感兴趣的项目。
　　手头这个项目正是她想做而且自信能做好的。
　　所以尽管两次悲催被拒，她还是果断选择满血复活。
　　这种情况说是死磕也毫不为过。

　　给了她第三次死磕勇气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乔霖扭头望向窗外，厚厚镜片上反射出锐利光芒。
　　据可靠消息，前两次在关键时刻给她项目投上泰山压顶否定票的那个死对头今天不会来！
　　听说他近期发生了职位变动。
　　至于去了哪里乔霖实在懒得关心，反正不要出现在项目评审会上就可以了。

　　乔霖深吸一口气。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立场坚定地站在她的一边。
　　今天这个项目一定能过！

　　带着十足的勇气和信心，乔霖气场全开地端坐在评审会场外的等候区，脊背拔得像铅笔般笔直，目不斜视地盯紧会议室的那扇深色木质大门。
　　那扇门没关紧，留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突然，一阵宛如穿林打叶般的急促提问声从那道细细的门缝中漏了过来。
　　紧随其后的，又是一串是疾风骤雨般的追问声。
　　那些音色各异的声音们仿佛机关枪般啪啪啪啪地打个不停，不难想象会场里面项目汇报人已经被这些追问的话逼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了。
　　果然，接近二十秒钟再无声响，一片死寂。
　　最后，一道略低的清冷男声从门缝中飘荡出来，那声音犹如冬日寒泉般清冽，仿佛刚从冰封万里的峻岭峡谷间从容流淌出。

　　这个声音？
　　乔霖大惊，蹭地站起来，摆在膝盖上的资料扑簌簌地掉在地上。
　　这种音色太过罕见，她绝不可能听错！
　　不是说，死对头职位已经变动了么？
　　怎么还会出现在评审委员会中？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时密密麻麻层层裹住了她。
　　前两次项目被拒的惨痛回忆仿佛乌云压顶般涌上来。

　　第一次被拒是六个月前。
　　当时乔霖连熬几个通宵，带着精心准备的项目资料匆匆赶到评审会现场。
　　前脚刚踏进项目评审会议室大门，她的目光就被坐在主位左侧，颜值逆天犹如钻石般闪耀的大帅哥牢牢吸引住。
　　评审委员会有那么多人，都在他的耀目光芒下变成了渣画质背景板。
　　他像尊完美雕像般随意靠坐在评审席的高背椅上，矜贵清隽的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工整精致的黑色衬衣领口敞开着，没有扎领带，衬衣的袖口也微微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精瘦手臂。
　　她几乎看的愣住。

　　那个身影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一般，抬起碎玉寒星般的眼眸往她方向扫了眼。
　　那眼神里裹挟着至少十吨以上的新鲜冰碴，带了彻骨寒意，迅速扫过她懒得扎好的凌乱头发，懒得遮盖的乌青眼圈，懒得熨烫的起皱衬衫和浅色长裤，以及懒得天天擦拭的白色运动鞋。
　　那个眼神生生把乔霖冻在当场。
　　他慢条斯理转了头，挑着眼梢，垂下长睫，偏了头勾勒出清隽优雅的颈部线条，对右边人员低声耳语几句。
　　然后乔霖就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会场，被告知不用做汇报了。
　　GAME OVER。
　　乔霖惊呆了，还没汇报，项目一杀就完成了？
　　为什么啊？
　　工作人员传达了原话：“着装太过随意，无法体现汇报项目的诚意。”
　　乔霖难以置信，着装什么的和项目好坏有关系么？！
　　工作人员回答：“江总说有关系，那就是有关系。”
　　那时乔霖才知道，那个人就是传说中鼎鼎大名的集团互联娱乐部总裁江一，自家事业部水火不容的腹黑死对头。

　　第二次被拒是在三个月前。
　　直接上司向乔霖发出严肃提示，不要幻想死对头突然转性，更不要幻想死对头会放弃对自家事业部的持续高强度打击，简而言之，他是不可能放你项目过关的！
　　可乔霖就是舍不得放弃。
　　她深刻吸取经验教训，评审当天坚决、临时克服懒惰思想，破天荒地早早化好淡妆，职业生涯中唯二两次穿上得体的职业套裙赶到项目评审会现场。
　　刚刚开口汇报项目，江一抬起碎玉寒星般的眼眸往她方向扫了一眼。
　　那眼神里带了怎么又是你的明显意味，还裹挟着至少二十吨以上的新鲜冰碴。
　　彻骨寒意犹胜上次。
　　她巧妙避开冰封眼神，没有重蹈覆辙。
　　但，寒意叠加敌意过于强烈，她心态一时不稳，磕磕巴巴说错了几句话。
　　他又一次慢条斯理转了头，挑着眼梢，垂下长睫，偏了头勾勒出清隽优雅的颈部线条，对右边人员低声耳语几句。
　　然后又一次，乔霖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会场，被告知不用做汇报了。
　　GAME OVER，AGAIN。
　　乔霖郁闷了，刚刚开始做汇报，项目二杀就完成了？
　　为什么啊？
　　工作人员传达了原话：“对项目内容不熟悉，无法体现汇报的诚意。”
　　乔霖深刻认识到，死对头就是死也要创造对立面让你很是下头的人。

　　连续两次项目评审失败，承受四面八方压力的直接上司发出明确指示：
　　要么你放弃这个项目，要么我放弃你。

　　乔霖很纠结。
　　上司表情很严肃，蜡笔小新式的眉毛快要皱成一团，不像在说假话。
　　想来没什么上司愿意看着自家部门被对头死死摁着打了一次又一次。
　　如果换家公司，势必要重新查信息、投简历、再面试、再入职、再适应，再……，重度懒癌患者如她，实在懒得这样大费周章。
　　可，这个项目就像她孕育的孩子一般，还没出娘胎，怎么就白白被坏人扼杀了呢？
　　思来想去，难以决定时候，关于江一职位调整的好消息从天而降！
　　职位调整后，自然就不会在评审委员会中了！
　　于是，乔霖第三次势在必得地出现在评审会现场！
　　当然，她完全“忘记”告诉直接上司。

　　可现在，评审在即，而死对头还在，这怎么办呢？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已经出现在她面前，对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直接带了她走进会场。

　　一路上，乔霖的心剧烈揪动着，甚至感到耳膜在汩汩地充血，太阳穴附近发出突突突突的沉闷撞击声。
　　她怀着视死如归又不死心的矛盾心理瞄向评审席。
　　望向那个以往死对头江一端坐的位置。

　　诶？
　　一张完全不熟悉的生面孔跌进视线。
　　那是一张八戒式的憨厚肥圆面庞。
　　换作往常，这样脸她绝不会想要再看第二遍。
　　可现在，她不但要看，而且要看个清楚！
　　她用力揉揉眼睛，炽热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又朝那个位置望去。
　　八戒脸微微皱了眉，更像八戒了。

　　竟然不是江一？
　　乔霖快要喜极而泣了。
　　看来刚刚是自己听错了。
　　太好了，竟然是听错了！
　　劫后余生的巨大幸福感瞬间刷刷刷地席卷她全身。
　　她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就像明明陷入绝望境地，明知死路一条却突然救援达到，竟然稀里糊涂地逃出生天。
　　她简直想要化身飞天绕梁嗖嗖嗖地飞个三圈再大把大把地撒花了！

　　幸福的光芒笼罩着她，乔霖满怀感恩，决心一定要记住这个幸运的日子。
　　这个她项目历经磨难终于能通过的宝贵日子！

　　就在她感激兴奋的目光包团团围住八戒脸的时候，视线中的八戒脸突然朝左侧转过头，点头哈腰带着恭维十足的笑意，认真聆听主位上那个宝蓝色衬衫讲话。
　　乔霖的视线也随着略略偏移。
　　问题是这张八戒脸太让她感恩了，她实在舍不得挪开，只在视野边缘带到了宝蓝色衬衫的一角。

　　一个音量略低，音色宛如冰山寒泉般清冷的声音，在静寂的会场内轻轻浅浅地飘荡开来。
　　“人到了，就开始吧。”

　　乔霖倏地瞪大眼睛，仿佛被锋利爪子捏紧咽喉的小动物，惊恐地看向声音来处。
　　一个男人端坐在会场主位，穿着笔挺的宝蓝色衬衫，全身散发着钻石般的耀目光芒，正用冰柱般的清冷眼神望向她。
　　那眼神里裹挟着至少三十吨以上的新鲜冰碴。

　　他面前的席卡上清晰印着两个字：
　　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