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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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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后面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唱曲的伶人,小姑娘到底是宫外的,没见过这阵仗,噗通跪到地下。
还有一清瘦少年,跪在地上,正手抄乐谱。
迎荷淡声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此话一出,众人应是。
不知道公主这通火,又要发多久。不过有姜潭在场,想必他们能少受不少罪。
倒不是因为姜潭面子大,而是咱这安原公主,爱拿他撒气。
姜潭的日子,还真不如奴才们好过。昨夜皇宫普天同庆,连奴才都能忙里偷闲,安原公主却偏要为难姜潭,罚他不许吃喝,跪在烛火幽暗的偏殿,抄了一夜佛经。
灯火通明,唯此一处昏暗,今晨姜潭的眼睛熬的血红,又叫他来抄乐谱。
此刻,姜潭滴水未进,少年的面色煞白,脸上都是虚汗,神色恍惚。听见屏风倒在自己面前,恍然身躯一僵,连忙跪地,右手因为长时间抄书,止不住颤抖。
安原厌恶地看着这群没根骨的奴才。
她招招手,让姜潭过来。
少年长得神清骨秀,只可惜这脾性太怯,他往前走,低眉顺眼。
众人低头,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其实他们也挺纳闷,要说公主是偏宠这位姜公子的,他们是断然不信的。
公主最看不起卑躬屈膝、出身低贱的世家子弟,更何况那么多名门贵子等着做驸马爷。而且,姜公子经常浑身是伤,公主也没为他出过头。
但若是真嫌恶,罚他什么都行,又为何让他总留在自己眼前碍眼?
安原道,“姜潭,你说刚刚是本公主错了吗?”
姜潭没抬头,视线与床脚齐平,他声音很凉:“公主无错,理固当然。”
安原很不满意,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那是本公主美,还是那位?”
安原没直说是谁,但大家都知道是谁。自从,在安原公主的赏花宴,蒋雪仪一舞成名,坊间便起了这样的风气,许多文人墨客,说嘴郎中,以此二人作比较。
渐渐传到宫中,传到安原的耳朵里。
他们说,安原公主美得娇艳,富丽像山辉川媚,但是蒋雪仪面纱半遮面,一曲悲舞,易碎多愁、透骨酸心,让人心痒难揉,反而难以忘怀。
不过是装柔弱。
这么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现在还妄想压过她。
姜潭:“自是公主您最美。”
“真的?”安原公主道。
姜潭抬头,目光温顺无害,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的眼圈似乎有泪,是恐惧。
“公主,臣所言发自肺腑,断不敢撒谎。”
姜潭本来眉清目秀的脸瞬间就变得奉承,阿谀献媚。
安原瞬间浮起厌恶之色,“你见过她吗?你便如此说,岂不是诓骗本公主。”
姜潭趴到地上,叩首,久久不起:“臣不敢。”
安原一脚踹在他的肩上,他头偏了一点,磕上碎瓷,鲜血直流。
“别以为认了阮成做干爹,你就不是狗了,记住,你只是皇城一条狗。”
姜潭神色未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他捏紧的拳头,和掌心愈来愈深的血印。
他依旧跪在膝前,淡声:“臣所言句句属实,公主花容月貌,这天下的女子谁都比不上您。”
安原这才算舒心了一点,她用脚踩在姜潭的瘦削的肩膀上。
“既然外面下雨,别淋坏了秋菊,你替我去摘花回来煲茶喝。顺便替我去看看,御花园百花盛开,到底谁更胜一筹啊。”
少年叩首,“是。谢公主。”
天阴沉得怖人,大雨滂沱,几乎模糊了所有人的面目,姜潭走出春风殿,他站在屋檐下,抬头望漫天大雨,冷淡抬手挥掉泪水,好似方才的泪不过是几滴雨。
而后一路微微低头跟着小太监去御花园。
小太监独撑一把竹伞,而姜潭任由雨水拍打在他身上,狠狠打在他的脸上,每走一步,膝盖骨就钻心的疼,他一瘸一拐,感受着血止不住地从脸庞流下,混着雨水的咸腥。
但他的脸上无半分波澜。
泪、血、生命。不过都是他复仇路上可以纵意挥洒的工具。
*
御花园。
红玉对着蒋雪仪道,“奴婢已经去请了,说了太后您的不得已和您的诚意,但......”
“但公主她似乎心如坚石,对您怨气很大。”
蒋雪仪被风吹了许久,咳了好几声,担忧道,“那可怎么办是好啊,红玉姑姑您一定要帮帮我。当初父亲也是这样交待您的,对吧。”
“求红玉姑姑照拂。”
蒋雪仪一着急,眼眶都充盈了泪。
红玉思索了片刻,无奈道,“太后,这事怕是蒋大人都无能为力啊。”
“那可如何是好啊。”
蒋雪仪直接拉住红玉的手,语气诚恳万分。
红玉看见小太后完全信任她,指望着她,很是如意,她往后只需要再卖些关子,扯些蛇皮,让小太后彻头彻尾依仗她。
红玉装作为难,欲言又止道,“不过还有一人,太后您的嫡母,您嫡母的堂妹和公主身边的掌事嬷嬷迎荷有几分交情,或许能说得上话。”
“不如改日,请您的嫡母入宫,细细商谈。”
蒋雪仪连连点头,弱弱道,“那,只能有劳姑姑了。”
走到此,蒋雪仪已做出了和前世的不同选择。前世安原没来,她也没放心上。
那时她听着父亲的“安排”很可靠,以为自己有望出宫,就算不能出宫只要好好地避世,不参与任何争斗就成。
好歹是太后之尊,她断然不信,她谨小慎微己不出差错别人还能拿她问罪吗?
蒋雪仪临死前都不知到底是走错了哪步。
直到她死后方才想明白,地位是假的,有靠山是真的。
她不是行差踏错,而是步步都错了。走入深宫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局外人,就不得不择选阵营。
而这一世,她也不是为了讨好安原。
她只是需要这么个契机,让嫡母提前入宫,她想迅疾获悉更多的风声,以及……
见见她的嫡妹。
暴风疾雨,如此暗沉的天,风刮得人五脏六腑都沁凉。蒋雪仪的心却升上一种奇特的期待。
她在等姜潭。
她强大的未来盟友姜潭。
一阵更狂肆的风卷起落花与枝叶,连石头都要被卷入风中,不知去向。随之而来的是更气势汹汹的暴雨,就在这时。
一个小太监走入眼帘,蒋雪仪的视线却紧盯着小太监身后的姜潭。
他一身黑袍,骨瘦形销,立于狂风暴雨而不乱。
姜潭!
蒋雪仪的喜悦几乎要从眼里冒了出来,以至于她险些忘了,只是她单方面对姜潭熟识,人家还没见过她一面。
蒋雪仪见过他位及人臣,居高临下俯视宗室亲人跪地求饶。
他没心软过一回。
见过他视富贵显荣于无物,他什么都不要,高贵利达,仁义道德阻挡不了他。
他只要以血洗血。
但她也在千千万万个深宵,看见姜潭凝望窗外的月色,寂然不动,直到一滴极淡的泪从他消瘦的脸庞滑落。
手里捏紧的是她嫡妹的一件香囊,香囊是金丝的,本应泛着淡淡柔光,却早已黯淡无华。
那一刻,她莫名感受到了沉重的悲伤。
纵然他的权势通天,也改变不了他心悦的女子已成了他人的妻。假若能成为并肩而行的盟友,这次她想尽力帮他消弭这个遗憾。
蒋雪仪前世本就和姜潭同病相怜,孤魂野鬼那五年,她几乎完完全全沉入了姜潭的世界,她戒惧他,也欣赏他。她知道只身一人,走上这条通天歧路有多艰险。
这一次她要同他一起,走错了也不回头。
姜潭,若是前路太过冥暗,我来给你点一盏灯,你一定要记着我的好。
蒋雪仪远远地看见姜潭臂上挂着一个篮子,在暴雨之中采那淋湿的花朵,前世也是如此,不久之后开始闪电,撕破天际的闪电,而后打起闷雷。
姜潭和小太监来避雨,就会碰见蒋雪仪,那时红玉便会扰乱她的计划,身旁眼线也过多,不好行事。
这一次不能让红玉扰乱她的计划,她要主动出击。
众人皆见小太后正忧郁失落地吃果子,想必是因为被安原公主爽约失了脸面,又惊又惧吧。
忽然,蒋雪仪捂住心口,焦惶道,“麻烦了,这下麻烦了。”
秋茴赶忙上前两步。
蒋雪仪拉住秋茴的手道,“嫡母赠予哀家的金镯不见了,想必是来时的路上丢了。”
蒋雪仪又神色惊恐地看向红玉道,“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让嫡母得知,也不知道会不会帮哀家这个忙了!”
红玉立刻指挥几个奴才道,“你们赶紧去沿途的路上去寻,若是寻不见个个有罚。”,又转身对蒋雪仪道,“太后娘娘莫担忧,这么贵重的物件,宫中是不会有人敢私藏的。”
就这一下,一干人都被派了出去。
只余蒋雪仪和红玉,秋茴二人。外面暴风骤雨,御花园充斥着弯腰寻找的背影。
突然,蒋雪仪好似想起来什么,提起裙摆,右手撑起最后一把竹伞就跑了出去。
红玉和秋茴二人跟在身后要往外冲,奈何雨势太大,红玉前脚刚踏出屋檐,人就缩了回去。
那一刻,蒋雪仪眼里的目标只有一个人。
就是姜潭。
秋茴跟到她身后,蒋雪仪悄声说,“你去别处寻寻。”
姜潭就在一箭之地,他的衣衫淋得湿透了,疾风甚雨之中万物都变得混茫,可是他站在那分外显明。
蒋雪仪瞬间鼻尖一酸,前世种种回忆涌上心头。
前世,他们也是此时此刻,她明明想帮他,却害了他多吃了苦。若是当年她再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
也许种种悲剧就能避免。
不过现下,她只想复仇,她要把所有加注在她身上的苦难,向所有戕害她的人都千倍万倍讨回来。
她就是要姜潭这般疯魔的邪种。
蒋雪仪回神,她装作不经意地走到秋菊坛边,着急地寻找,而藏于袖中的金镯,顺势在风雨的掩饰中跌落泥土。
小太监先看见一身华贵的她,赶忙拉着姜潭请安。
蒋雪仪方才的思潮还未完全脱离去。
她抬伞,一双懵懂忧惧,又眼含热泪的眸子撞入姜潭寒冰似的眼,明明话是对两人说的,可姜潭却觉得少女只看向了她,“可否帮哀家寻寻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