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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疏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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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否帮哀家寻寻镯子?”
蒋雪仪出声,讲出这句话开始,她就没打算走回头路。
她之所以这么做,因为想起了前世姜潭出征前,给她写的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
“太后娘娘,若有需要,来找我。”
那时她并不信他,他们并不熟悉,不信一个素昧平生之人真的会帮她,她也不觉得他有这个本事。
所以她身陷囹吾,第一个求救的是父亲。
这次,蒋雪仪不管姜潭是因为她嫡妹帮她,还是因为别的缘由。
她愿意主动向姜潭抛出橄榄枝。
她勇敢地直视姜潭,即使她内心是惧怕他的,但她想好了,不成功便成仁,要么活下去。
要么就死在姜潭这个邪种的手里。
蒋雪仪屏息,又走近了一步,近到几乎能看清姜潭眉尾的一颗淡痣。
她个头将将到他的下颌,风往她这吹,混着细雨扫上脸颊。姜潭背对风,明明他很清瘦,却刚好替她全数挡住。
蒋雪仪大胆地看向他,他眼神黯淡内敛,有些怯懦。她知道这是姜潭的伪装。
前世姜潭藏得很好,没任何人走进过他的内心,他的戒心比毒蛇还烈。
但这五年,她几乎对他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他若是厌恶一个人会有转扳指的下意识动作,可能他自己都未察觉。
直觉使然,姜潭不反感她,她不如再大胆些。
蒋雪仪抬手,将伞撑得更高些,越过他的头顶道,“雨正下得急,小公子当心风寒。”
她走出这一步,明显感到姜潭警惕了三分。
明明有那么多宫人在帮她找,明明他们从前并无交集,可是蒋雪仪的目光就是直直探入姜潭的眼睛。
她的眼睛似乎在说:帮我,我只信你。
*
信他?
他却不信,姜潭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
他们并不相识,他很确定。可是她像是认识了他很久似的。
所以呢。
在他们眼里,他不过是一条狗,给点油水就汪汪叫唤,任人戏耍。
他时常也厌弃这样的自己,他并不指望别人能一眼穿透他肮脏泥泞的表皮,看见他的心。
或许他心也早被邪恶贪婪蛀空了。
每个皇家子弟看他,都有几分鄙夷和高高在上。他想从她的眼里也找到那种优越。
只是。
少女的眸淡如水,格外的清亮。
姜潭很久没见过这么清澈的眸子了,传闻中小太后清冷秀丽,柔弱娇贵,今日一见倒觉得形容得很不准。
她并非如表面一般柔弱。
但他并不关心,也不想深究,小太后不在他的谋划里,不过是个过客。
姜潭退出伞下,又回到暴雨之中,垂头道,“太后娘娘,臣只是陛下伴读,当不起您屈尊为我撑伞。”
言下之意,是疏远她。
姜潭这么说,就是想告诉小太后,无论因为什么想接近他,对她都没好处。
皇城之中,无人不知皇帝伴读并非好差事。小皇帝年岁小,脾气凶,颇有暴君潜质。
伴读无非就是皇帝的一条狗,任由打骂,因此但凡官位高一点的大臣,无不推搪,避之不及。
而姜潭,据说是主动在宴会上向小皇帝请缨。有人说他为了富贵连命都不要了,敢孤身去凶险万分的深宫。有人说他这种人就是天生奸邪的料。
后来入了宫,他果然趋炎附势,竟然认了一个太监做干爹,简直是世家之耻。
所以若是谁,但凡与他交好,都会被划为同一流。
姜潭这话,却吓不退重活一世雪仪。
姜潭行事的具体缘由,蒋雪仪不得而知,但她隐隐觉得他们有一个奔头是共同的,就是复仇。
只有仇恨,能让人一次次在苦难中爬起来。
仇恨是最恒久的力量。
现在疏远她没关系,她反而更有把握了。姜潭以为她和世人并无二般,他错了,她和他一样,是下过黄泉的疯子。
世人认为他卑贱,她便视他为珍宝,用实际行动证明,她是可以信任的盟友。
众人四散开来,姜潭拨开秋菊丛,一眼就见到金镯,他弯腰拾起,假作敛目沉眉不敢看她,恭敬递与她。
小太后的招数并不高超。其实坠下去那一刻,他就察觉了。
到底为了什么?
忽然头顶雨停了。
蒋雪仪又执拗地把伞撑向他,他们差了一大截,以至于雨水打湿了她的后背衣衫。
本就病弱的她,小脸冻得惨白,可她就是执着要给他撑伞。
唇齿之间还忍不住打起寒颤,葱指也把不住伞了。但她依旧没接过去,而是语气轻柔道,“抬头。”
抬头?
姜潭抬起头,蒋雪仪明艳又青涩的脸上尽力绽起笑容,终于收下金镯道,“谢过公子。”
原来她只是为了说一句道谢。
蒋雪仪:“疼吗?”
姜潭不解。
蒋雪仪抬手,指了指他眉弓处的血疤,她示意他伸出手。
姜潭照做。
她的举动灵快,手未触到他的手,但他的手心上卧了一个纤巧的桃木罐。
蒋雪仪笑眼弯唇:“金疮药。”
姜潭沉声:“谢太后娘娘。”
她好像很用力的想向他示好,示好中又有那么一丝小心翼翼。
他向来不信没由来的善意,她到底有何目的。
一声雷鸣爆裂,随即电闪雷鸣,他们一行人都去避雨,所有人都成了落汤鸡。蒋雪仪干脆赏了果子糕点给大家吃。小太后一向最和善,平易近人,他们便也吃了起来。
姜潭一个人站在屋檐边,他的身份很尴尬,不是奴才也不算主子。
他平日虽不至于挨饿,但的确吃不到这么精巧的糕点。
不过他本身就少有口腹之欲,什么山珍海味,他尝起来都没有差别。
赏美食是这样,赏人也如此。
安原和小太后,甚至天下任何一个女人,他都觉得她们的容颜大同小异,佳丽美人和金山银山只会阻碍他覆灭仇人的脚步。
蒋雪仪拿起青梅糕,用随身的帕子包起来,趁红玉说话的功夫偷偷递给秋茴,秋茴拿给姜潭示意他看蒋雪仪。
蒋雪仪无声的口型:“我亲手做的,青梅糕,很可口。”
然后冲他甜甜一笑。
他淡淡垂眸,不语。
到了夜半,姜潭读了很久的书,烛火飘摇方才想起肚子空空,已经一天一夜没进食了。
他盯着那帕子半晌,直到能在脑海里描绘出帕上的祥云,他都没打开看一眼,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