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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学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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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将计就计。
不管是眼前的小乱子,还是明日见姜潭。
蒋雪仪一反常态地没让这些慈安宫的“老人”随即起身,底下人本就各怀鬼胎,这下心里更是揣测各异。就在掌声太监阿贵要出声之时,蒋雪仪淡淡咳了两声,道,“起来吧。”
阿贵是个鬼精,看得出蒋雪仪今天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不如先低头,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其实这事,不算大事。
阿贵和慈安宫新来的小宫女珍花结为对食,而红玉平日里就爱倚老卖老,私下给珍花使了不少绊子。
珍花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仗着阿贵和老掌印手下的小太监是同乡,两人处处针锋相对,今天就因为两句话不对付就吵起来了。
上一世,她给红玉和阿贵各罚了三天月钱,草草了事。
而现在想想,这是个好机会,阿贵红玉背后各有高人,她既然碰不得,不如让他们各显神通。无论是借阿贵之脚踢走红玉,还是借红玉之手,除掉阿贵,都不算白费。
这一招是她前世在姜潭身边学的,狗咬狗。
如果只是各打五十大板,那就不会激起波澜,必须偏心,偏到极限,把红玉这样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性子,烘托到极致。
蒋雪仪莞尔一笑摆了摆手,让阿贵起身,“这没什么要紧的。”
她刻意装得更弱柳扶风,将身上的金锦袄子裹紧了些,道,“哀家身体有疾,多亏你们这些老人打理这慈安宫,哀家赏赐还来不及,又怎会责罚呢。”
阿贵窃笑浮上了脸,这小太后果然是个好糊弄的。
她话锋一转,又道,“特别是红玉姑姑,前些日子木芙蓉开了,晓得哀家欢喜,特意给我移了两株到这院子里,你们瞧,开得多好阿。”
“而且啊,哀家自小一换季就身子不舒坦,自从红玉给哀家每晚煮了安泰汤之后,好睡多了。”
蒋雪仪虽穿得金枝玉叶,厚重老成,但面容还是一副温顺少女的样子,寒风中更显得单薄可摧,不过是个养在深闺,没见过世面的小庶女,这说起话来更添了几分信服力。
蒋雪仪一脸感恩,对红玉道,“真的有劳红玉姑姑了,父亲指派的人,我一向是最放心的。”
蒋雪仪知道这木芙蓉是阿贵抬的,安泰汤是珍花熬的,红玉只是搀扶她去看花,伺候她用药。
但,她偏要全数算在红玉头上。
果然红玉姑姑满目喜色,应下了,“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既如此,蒋雪仪接茬道,“红玉姑姑办事甚合哀家的心。畅月初,哀家要筹备去玉佛寺祈福的事宜。一直到月末,慈安宫大小事都由你一人操办,不必问我。今日之事,也由你来办。”
她不仅为了坐山观虎斗,更是要让秋茴活下来,上一世秋茴便死在一年之后,留给她的工夫不多了。
红玉姑姑活得招摇,但好歹在深宅摸爬滚打那么些年,还是有些城府傍身的。她心想这小太后往日虽也不敢忤逆她,但对她总是淡淡的谈不上亲热,突然闹这么一出是病糊涂了?
还是看出些什么了?
这倒也不会,她下药下得很隐蔽,精通医术之人都未必能察觉。小太后一向听蒋大人的话,也没什么心机,想必是听进去蒋大人说的“安排”了。
阿贵本来一脸欣喜,现下瞬间不痛快了,主子是个好主子,好伺候,好搪塞,就是也太没主心骨了,太过依靠红玉,对他来说可不算好事。
蒋雪仪用完午膳。
红玉亲自递给蒋雪仪一碗梅子汤。
每个午后,她都会给梅子汤里下一滴安神液,这本是无害,且能让人安眠,但若是与逍遥散同服,会使人头风发作,痛不欲生。
昨夜,红玉在安泰汤里下了逍遥散,若是今日蒋雪仪尽数饮下,则两药相互作用,定能在赴宴前起效。
蒋雪仪定定地瞧着红玉手里的方盘,梅子汤盛在甜白瓷小碗,很是雅致,她嫣然一笑,眼眸波光粼粼。
望了许久,没动。
红玉许是自己理亏,端盘子的手莫名捏紧了些,“太后可有什么疑问?”
“这梅子汤若是凉了,太后喝着伤身。”她催促道。
蒋雪仪尖如笋,白如雪的细指端起小碗。毫不犹豫地一整碗饮下,一滴不剩。
痛饮之后,刚撇下碗。
蒋雪仪突然捂住了肚子,面色隐隐痛苦,吓得红玉冷汗直流,怕自己药下重了,两步扶上前道,“太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奴婢去唤太医?”
红玉刚慌忙转身,唤小宫女去太医院。
蒋雪仪俏皮的笑声就在身后响起,“红玉姑姑,我骗你的!梅子汤味如甘霖 ! ”
*
酉时,宫宴开始。
秋茴已经兴冲冲替蒋雪仪打扮了一个时辰,若说平日里素面朝天的蒋雪仪是弱柳,略施粉黛之后,简直芳泽无加,说是天姿国色一点也不为过。
这样美好的芳华,正是盛开时。
想到这秋茴又难免感伤,女为悦己者容,五小姐却在如此风华正茂的年纪,就走上葬玉埋香的路。
秋茴立于蒋雪仪身后,看向铜镜映出的蒋雪仪,双眸幽幽,不知在想何事,也许小姐也是在难过吧。
小姐和徐探花多么郎才女貌的一对啊,可惜了。
秋茴挑了一支碎金步摇,点缀蒋雪仪一身绯妃色盘金细褶裙,她振奋道,“小姐,咱们这是当上太后头一回露面,必须得有些太后威风出来,让过往小瞧我们的那些世家贵女见识见识。 ”
蒋雪仪抿唇笑了笑,若是真的去赴宴,打扮得艳压群芳,压过安原公主的风头,那她是真的寄颜无所了。
蒋雪仪一直沉默不语,她的唇色已经有点发白,细汗从额角流下,她知道她今晚不会去晚宴,但她不想让人察觉她已知自己被下了药,更不想让秋茴丧气。
终究,她还是没撑住。
倒下之后,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却能听到有人走来走去,抬起她,很喧闹,各种声音。她想沉下眼去睡,去发现这药让人根本无法入眠,原来这副药最毒的地方,是让人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细入体肤的痛苦。
极痛,但路是她自己选的,便无怨无悔。
慈安宫外,笙歌鼎沸,鼓乐齐鸣。
蒋雪仪感受着万蚁灼心的痛感,她死盯着因风摇摆不定的灯芯,她知道此刻还有另一个人,和她忍受着相仿的苦楚。
他能忍,她也能。
他能闯上那通天歧路,她便也能。
*
第二日,红玉姑姑果真来了,红玉看着沉睡中满头虚汗的蒋雪仪,勾上满意的笑。控制住这么个小妮子岂不是轻而易举。
“太后,昨日安原公主诞辰咱们没去,听说公主得知此事,脸色不悦,今儿是否设宴向公主赔礼。”
红玉故意用又焦急又夸张的语气说道。
蒋雪仪缓缓睁眼,本就孱弱的肌体,雪上加霜,声如细丝道,“姑姑说的是,多亏姑姑了。”
一切一如记忆中运行。
很快就要和姜潭再见了。
上一世,蒋雪仪亲手做了安原公主爱吃的红豆梅花糕,其余糕点是小厨房的人一一做去。
根据蒋雪仪的观察,姜潭对吃食没有偏好,外界都以为他是个甘酒嗜音之徒,蒋雪仪的孤魂待在他身边的五年,却觉得他是个极尽克制的人。
他不爱吃甜,唯独酸的会多吃几口。蒋雪仪便少放了些糖,做了一份青梅冻糕。
姜潭并不是个好接近的人,也不会因为一份糕点就把她归入自己人的阵营 。
但她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蒋雪仪太明白姜潭需要什么,活得越苦的人,给他一点点甜,他便会死心塌地。
她的力量太过薄弱,留给她的时间又太少,她需要姜潭。
所以,拿下他,势在必得。
蒋雪仪坐上步辇,八人抬轿,跟着浩浩荡荡一尾人。看着威风,却全是眼线。
到了御花园,红玉摆好席面,和秋茴一左一右立于蒋雪仪身后。她扫了一眼,今天阿贵没来,听说是被红玉姑姑罚了二十手板,虽然不重,但驳了面子,昨晚当差时候喝大酒直接摔了一跤。
倒是这珍花,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不像个刚入宫的小孩。
她并不想支开红玉,以后也不会。
若是刻意支开,势必引起红玉疑心,支开一个红玉,还有别的眼线盯着她。更何况,既然决定了以后走装疯卖傻这条路子,她就得学会暗度陈仓。
而且,她需要红玉来见证,她,蒋雪仪,依然那么傻,那么好骗,可以轻易利用。
这也是她和姜潭学的。
当年姜潭便是让所有人都信了他是个胆小、不足为惧的蝼蚁,好男儿都善骑射,他却连狩猎一只兔子都不敢,欺辱他,他都不敢抬头,跪地不起大气不敢喘一口。
自然不会怀疑他敢在背地里搅乱朝局。
亲手杀了干爹,又屠了自家满门,血溅到脸上都不眨一下眼。
她以前的病魔缠身远远不够,她得更“弱”,思想上更任人拿捏,才能让敌人彻底放下戒备。
才至深秋,蒋雪仪就裹上了貂皮披风,小脸没有血色,身上凉得可怕,斗篷遮罩之下,一双鹿眼本该天真无忧,却染上不符合年纪的寒气,似乎凛若冰霜。
可当蒋雪仪掀开斗篷,一抬头,望向红玉,柔弱惊惧之色瞬间满盈了巴掌大的小脸。
“红玉姑姑,安原公主若是怪罪哀家,这可如何是好啊。”
大家都晓得,蒋雪仪名义上是太后,其实是个没实权的花架子。真要是惹恼了谁,随便扯个严重点的由头,也能让她永远禁足在慈安宫了。
前世蒋雪仪也是因此,从不敢去争些什么。
她的声音又轻柔又胆怯,眼珠转了转,像是思索了半天才想出一个法子。
“别人我也不放心,不如红玉姑姑替我去请一趟公主吧?”
*
春风殿。
安原公主依在琉璃美人塌上,一身碧蓝色遍地金裙,鲜眉亮眼、今昭玉粹,不愧是自小金尊玉贵养着的。
她半眯着眼,享受地听着蝶纹屏风后伶人唱的小曲。
忽而,只见门外进来一小太监,在掌事嬷嬷迎荷耳边说了几句,她眉头一皱,又附上安原公主的耳侧。
安原公主原本松然的面色瞬间消失,怒气上脸,随便拾起桌上的青花卧足碗,砸向屏风。
碗里是精细切好的桃子,瞬间滚落四处,处处染上桃香。
“蒋雪仪那个贱蹄子,三番两次和本公主作对,这两年本公主的宴席就她惯会出幺蛾子,我办一次,她就能想方设法让我丢一次脸,现在还想让我赏她脸?简直是痴人说梦!”
整个宫殿鸦雀无声,无人敢言语。
这位安原公主,脾气差,经常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是出了名的。
只有迎荷敢说上两句,她是看着安原长大的。
“公主,好歹她是您名义上的母亲,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总不好让别人议论咱们春风殿小气是吧。”
安原怒气上眉心,不语,应是默许。
迎荷一声令下,传红玉。
红玉看着满地狼藉,勾了勾唇,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安原淡淡让她起身,明知故问地问她有何事。
红玉语气傲然道,“太后请公主去御花园赴宴。”
“公主您应该不会出尔反尔吧,况且普天之下都知道公主您慈乌反哺,温润而泽。”
红玉的话听起来阴阳怪气,怎么不像是夸赞,而是膈应人呢。说她孝顺,所以她就应该去孝敬那个比她还小一岁的太后?说她温和她就不该为这件事发火?
偏不!
安原怒不可遏,眼看就要拿起白瓷壶发火。
迎荷按住了安原的手,转而接过白瓷壶倒了一盏水,递给安原道,“公主别忘了太医说的,昨夜贪食了烤羊肉,火气重 ,须得多饮点生普洱降火。”
过了几秒。
安原吸了一口气道,“是啊。就劳红玉姑姑代为通传,昨夜啊,我太过怡悦,喝了许多,食了许多,现下还没缓过来,着实没胃口,实在去不了了。当真是过意不去,想必母后也会体谅儿臣吧。”
迎荷道,“送红玉姑姑回去。”
红玉刚走出春风殿,就听见殿内的摔东西声。
安原公主是受了委屈必须出气的性子,她怒声道,“都给我跪下。”
在殿内伺候的宫人无不汗毛竖起,胆战心惊。
安原重拾起白瓷壶,狠狠砸了出去,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必须要做。这一次屏风也倒了。
原来,屏风后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