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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意外的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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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起耳朵听听外面,确认没有异常,宁可之伸手开门。就在拉开插销的一瞬,“是可之在里面吧?”
不光她,方启脸色也变了。好在门才开了锁,没全打开。
“是我,可之,我们不是存心的,对不起哦。”
原来是设计部的同事B,追来这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想到出门时听见两人在互相责怪,宁可之撇了撇嘴角,他们没恶意,是她自己心虚。
“……不光你,换成我看见方总也会脸红心跳……”
说什么不好,偏偏提姓方的。感到头顶的视线愈发玩味,宁可之倔强地仰头尽量镇定。看见方启正摸着下巴轻笑,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似的,恼羞成怒,无声捶他一拳。
“可之这里没别人,出来吧。”
门被小小一推,所幸方启手快顶住门。宁可之被夹在男人臂弯里,同事全然不知薄薄壁板后的她冷汗狂流,继续游说和解释,大有不把她劝出来就不走之势。
『怎么办?』以眼神求救。
男人挑眉、努嘴,无声指示:『说点什么支开她。』
“可之?”
“我没事,我,”硬头皮往下编:“我那个突然来了……忘记带卫生棉,帮我去拿一下好不好,就在包里。”
和上厕所没带纸同类型的理由,是没有水准可言的谎话。但不管丢人与否,此刻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听见同事欢快地应声、跑了出去,她舒了口气,扭头瞪男人:“还不走!”
推开门,方启侧头亲她一口:“理由真烂。”刚要怒吼,他又说,“这的人挺关照你的,我放心了。”
不知道方启和同事会不会在过道里撞上,因为他才出去没多久同事就兴冲冲进来。
“我替你请假吧,回去好好休息别硬撑。”同事真的很关照她。
不太适应突然被拉近的关系,更不好意思坦然接受好意:“谢谢你,小……琴。”头一次亲昵地称呼同事,发音很拘谨。
同事全名金小琴,不是什么B;设计部另一位同事叫孙铭,也不是什么A。他们都是很亲切的人,而宁可之在他们眼里是礼貌到有些疏远的人。
叔叔说要在礼貌的同时保持适度的可亲,这才是最佳的处人尺度。
她做不到。
取舍间,宁可之选择礼貌到底,导致初搬进高中宿舍,室友误以为她自恃过高,起了小摩擦,后来渐渐熟悉了解了,才化解矛盾和睦相处。
这些要是被方启知道,可能会自责对她要求过严。但既便自责,高要求依然会贯彻到底。这是为小之好、为对得起她九泉下的父母,同时也是方启早年经历所致。他养成了在人前时刻保持最优雅得体一面的习惯,并且很难容忍身边人不遵从。
第一学期,方启按承诺每周末去见小之。车停校门口,见她出来,他下车、拉开车门候着。一次,小之说,他这样很绅士,象对女朋友一样体贴。
方启一阵干咳。
后来才明白,这话是他们班同学说的。小之对此倒是理所当然,说“叔叔一直都这样”,惹得女生们尖叫。
“叔叔你是干什么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
宁可之是因为同学问、她答不出,才察觉还不知道叔叔的工作是什么。“写作文要用。”她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我的家人》之类的?写你爸爸呀,他是大学教授。”
“小学和初中已经写过他了。”
“还有你妈妈呢。”
“我就想写你。现在你是我的家人!”
男人握方向盘的手停了动作,但只有一两秒而已。刚驶出去没多远的车再次停靠路边,宁可之被他凝重严肃的眼神看得抬不起头,猜是被看穿了。
“小之!”却听叔叔声音万分激动,干燥的嘴唇在她前额印下,“这么说我很高兴,但还是写你妈妈吧,她是个了不起的人,是我的恩人。”
妈妈……小学时第一次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妈妈》。那时宁可之是这么写的:“我的爸爸是老师,我的妈妈是警察。”初中遇到类似题目,爸爸的职业成了令人羡慕的教古典文学的大学教授,妈妈还是警察。
她弄不清妈妈的职业。说是警察,她不抓坏人,还常陪坏人聊天说话。问妈妈和坏人都说些什么,妈妈说不能讲,是秘密。直到去世,她才知道妈妈是一名心理矫正师,属于司法警察。据说她那样的人才很缺乏。
“我还是想写你。”
被叔叔的大手抚摸头顶,宁可之从男人脸上看见不愿看见的表情--注视木槿花时的表情。
“知道吗,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她才是值得你写的人。”
“你和妈妈是在监狱认识的?你是坏人?”
男人只揉着她的发,淡淡道:“我不值得你写。”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宁可之郁闷地坐在他身边,小脑瓜子转了又转。妈妈是和犯人打交道的,可要说服她相信叔叔是罪犯,实在很难。要真是坏蛋,妈妈和爸爸怎么会认他做弟弟,还带来家里?
到达目的地,某大型游乐园,她还绷着小脸。催她下车,她用两只纤细的胳膊紧紧抱住他,啜泣:“叔叔你一定是好人!”方启很没辙,任她把眼泪鼻涕全蹭西服上。小东西竟然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游乐园也不要玩了,闹着要回家。
根据校规,除寒暑假和法定长假,普通周末学生必须回宿舍,所以小之在公寓只能待半天不到。她是发泄够了,方启还得给她做蛤蜊肉丸子和牛肉粒,以及蔬菜沙拉,这是她钦点的菜,时间再紧也要做的。
人在厨房忙碌,冷不丁被从后面抱住:“叔叔真好。”
裹在校服衬衫下的身体紧贴他的背,传递出稚嫩的柔软。
“你这样很碍事,做不完就没得吃,到时候别怨。”
女孩轻哼着撒开手,“叔叔,我喜欢你。”丢下这句跑出厨房。
他呆立了很久,总觉得是不是哪里听错了。通常小之都说“我最喜欢叔叔了”(就是嘛,应该这么说才对!)两句话表达的都是喜欢,但还是常听的那句更让他感觉平静。
方启费了很大力甩头,才抛开纷杂思绪,继续调沙拉。
可能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几乎再也听不到娇软的“最喜欢叔叔了”,灌入耳的是带着羞涩的“我喜欢你”。如果这是告白,被一遍又一遍如口头禅一样提起,谁都会慢慢对此失去敏锐度的。
第一学期结束进入寒假,方启已经不会听了再怔住。甚至他能泰然地亲小之额头或者脸颊一下,做为回应。
小之穿着衬有薄棉的加厚绒布睡衣很兴奋地跑到他跟前,宣告这学期她最大的成就:脱离矮个行列,在班里排队不站第一个了!语毕,硬拉他从沙发上起来比划个子。
细白的指头拨弄他胸口的纽扣:“以前我在你这里,现在到了这里。”
几乎快是第二颗扣子的高度,方启端详她,短短五个多月她长得真快,笑问:“你偷偷跟我量过?”
“是的。”
刮她鼻尖:“我不是标尺。”
第二天,宁可之的卧室门后多了一条专门测量身高的挂尺,可她不用,照旧撒着娇、拉着方启,查看有没有超过衬衫的第二颗扣子。
假期她坚持跑步跳绳,然后为看不见成效而气鼓鼓地嘟嘴。方启亲亲她,说了句“爱生气的孩子长不高”,之后,她改为站在半身镜前严肃地自我审视,一看就是一小时。要是被叔叔撞见,会遭到戏弄,虽然不高兴、脸蛋立马通红,可还是很顽固地瞪镜子里的自己。
她想长高,长到叔叔鼻子尖那么高。理由么……又是因同学的一句话,叫她很在意:女生和男生站在一起不能过高、也不能一样高,太矮也不好,顶到男生鼻尖是最佳的。无奈她的叔叔个子很高,依偎在他胸口目测,感觉距所谓的“完美高度”很遥远。严重怀疑没可能达到!
春节在一片银装素裹中到来,安静如平安夜,他们住的公寓周围不允许燃放鞭炮。晚上,叔叔驱车带她去郊外看烟火守岁,她呢在看见夜空火树银花的一瞬忘了为身高烦恼,乐得蹦蹦跳跳,不小心滑了一跤,棉袄湿了。
方启叹了口气,差不多每次出行小之都会出差错。脱掉湿棉衣,他把她裹进自己的呢大衣里,不停问她冷不冷。
“不冷不冷。”脸蛋在他怀里磨蹭,嗅着淡淡的香水味。
这种香,宁可之原先很讨厌的。第一次闻,她很不雅地冲叔叔打了个喷嚏,小脸揪成一团。
叔叔很抱歉地告诉她,他的工作和应酬,香水和高级手表一样是必不可少的修饰。但为了她,他尽量不用或用很少的量,下班到家第一时间便冲澡换衣服。
贴心的结果是让女孩迷上香氛沉淀在叔叔衣袖间的稀薄气息。特别是混合了他的体温的、微甘带有暖意的成稳味道,不禁想在他身边停留更久。
“叔叔。”
宁可之因为自己下意识的低哝而一下清醒,她又在走神!更窘的是这会儿人还在办公室,顺口就念出不该提及的人。冷汗重侧目旁边五步之遥的金小琴和孙铭,两人戴着耳机正专注电脑屏幕,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用手背悄抚脸颊,滚烫的。怎么突然叫起“叔叔”了呢?真是~
下班后,如约等来方启,看见那张脸就想起自己的囧事,虽然此事天知、地知、她自己知,可视线就是没法淡定。坐上车,看窗外,她说:“我不想搬家。”
“不行。”
转头对上微凛的寒眸,明白Say No已经不是她的特权了。
“不。”可还是习惯性地对他的话采取无视,“我要下车。”动手开门,一辆车从门边呼啸而过,差点撞上!
方启以最快的速度拉上门、锁。
以为他会大骂:“找死啊!多大了还这么任性!”却一句话也没有。车静静驶入车流,融入一片雨景之中。
最终车泊在宁可之的租屋附近,方启打开车锁:“下车。”
“我不要搬家!”
她想下车就跑,不让他跟上,但脚才站稳,车加足马力飞驰而去。雨水溅在她腿上,凉掉的是心。
什么意思?
伫立街头,不知为何没感到一丝侥幸和得意,反而觉得天快要塌下来了。叔叔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