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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离家的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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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卧室瞅见小之睡熟了,他轻手轻脚打算退出去睡沙发,突然床上的人“蹭”爬起来。
“小之?”
女孩绷紧脸,下床、摔门而出。从第二声“嘭”的关门声判断,她回了自己的卧室。原来她没睡着。
一而再、再而三的敷衍被揭穿了。
通常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叔叔先让步。宁可之倚着门屏息等候,可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非但没有敲门声,连追过来的脚步声都没有。
换了好几个姿势把耳朵贴门上,就差学电影拿只杯子扣门板上偷听了,外头还是静悄悄的。
悄悄拧开锁、眯对门,一切和她冲回卧室时一样,门紧闭着,心一凉,叔叔不会来了!
丧气地滑坐在地板上。
这是和叔叔在一起后第一次尝到事与愿违的滋味,宁可之把它记在了日记里。
她是在住校后才开始记日记的。日记里不记同学、老师、学习情况,只记叔叔。记下他给买的水蓝色裙子、他带自己去甜品店吃烤布丁……
最初决定写日记是因初中班主任说:“宁可之你有一个好叔叔,长大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他。”所以她要记下他的好,以便将来一一报答。
宁可之决定等她工作赚了第一笔钱,要送叔叔一条漂亮的领带,还要请他去吃大餐。后来,她得知送男人领带是有特别含义的,而“大餐”是昂贵、浪漫的烛光晚宴。她没退缩,反更下决心以后要赚很多钱,实现之。
日记内容逐渐从流水账变成“今天发现叔叔的睫毛好长”、“叔叔今天穿灰西装上班”、“这周要考试,没时间见叔叔了”、“真想他”……
怕写作文的她写起叔叔竟能思如泉涌。每写完一篇,就重头仔细读上几遍,好像这是别人笔下的所见所感,看着一点也不腻,读时还傻笑。
目前为止,今天的日记最难写。堵在心里的东西无法顺着笔尖变成文字,能写下来的内容她都不想回头再读。字迹被泪水模糊了一些,弄得这页纸皱巴巴的。
早上叔叔敲她门,只是“笃笃笃”的声音以及叫她的名字,没说别的。她打心里闷哼:“现在才来?晚了!”捂住耳朵装睡,不理他。
过了会儿没了动静,再过了会儿听见大门关闭的声音,叔叔上班去了。她来到客厅,桌上留着培根三明治,牛奶瓶下面压了张便条,写着“要吃早饭”四个字--不是“对不起”--她把便条撕了。
暑假整个白天家里就她一个。没心思做作业看书,浑浑噩噩来到叔叔房间,抱起他的枕头。男用香料和烟草味儿沉淀在布料上,混合出淡淡的叔叔的味道。把它抱在怀里深吸--突然手机乍响,吓得把枕头一摔。定神:是叔叔?飞也似的跑回自己卧室接电话,没察觉掉地上的石榴石手链。
看见屏幕上的名字她失望了,不是叔叔,是同学打来的。接听后才想起今天是二十号,约定去游乐场的日子!
室友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宁可之撒谎说起晚了,想趁机推掉不去,但对方说:“快出来,我们就在你家小区外面。”
挠挠头,逃不掉了。
本可以打电话跟叔叔说一声报备,但想到正和他怄气,不如干脆什么都不说溜出去玩两天!哼哼,看他怎么办!
抓起包随便往里塞了几件衣服,带上钱包、手机、家门钥匙,还有她的日记本,跑出门。
去了才知道这次旅行人很多,一辆大巴满满一车。一半是同班同学,另一半是同学带来的朋友、亲戚。几乎都是同龄人,很容易相处。
上车前室友对她说:“说好的,你来我请客。小丫头以后不要让人等太久!”然后把她往徐旗身边推。
宁可之被刻意安排在徐旗旁边靠窗的位置。
尴尬地冲徐旗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其实没有室友在中间“作梗”他们处挺好的,比如平时自习,他们偶尔会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没什么不自在。
现在并排坐一起很不自在。要不是室友带了男朋友,她一定要挤去和她坐。
这对小情侣就坐在和宁可之、徐旗相邻的双人座上。宁可之注意到他们一直手拉手十指交扣,特亲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小心和室友视线相对。女孩非但不脸红,反冲她努嘴、使眼色,那意思是让她和徐旗也怎么怎么,弄得宁可之很不好意思。撤回视线,坐如针毡。
大巴上了高速,车内开始放影碟,一部搞笑片,笑声此起彼伏。宁可之才慢慢放松,和徐旗边看边聊,和大家一起哄笑。
但是邻座成了强烈吸引视线的方向。
不经意越过徐旗瞄到两人嘴对嘴--怔了一下,先没反应过来,两三秒后,脸腾地红了。
听见徐旗轻声:“咳~”他也看见了。宁可之立马转头看窗外。
更加不自在。
大巴进入隧道,她甚至觉得能从车窗反射看见交织在一起的两个。
嘴对嘴的画面硬是和叔叔的脸叠在一起。她和叔叔亲吻时也像这样么?好像不是。叔叔会用手臂托起她的腰让她更靠近,还会让她枕在臂弯里不必太费力地昂头……
肩膀被人戳了戳,“没事吧?”徐旗望着她,“你很紧张。”
想否认,最后点点头,承认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真人近距离亲热。
到了目的地,先去游乐场内的酒店分房间。得知室友要和男朋友睡一间,再度震惊不已。但还是替她做假证,打电话向家人保平安时说晚上她们住一间。
“谢谢之之!”室友喜笑颜开,用肩顶顶她,“今天你也要加油哦!”
偏头,指徐旗。
这时候打退堂鼓,晚了。室友不仅安排他们路上坐一起,还给他俩分了同一间。宁可之环顾四周,同学们各有各的伴儿,找不到人换房。
“游乐场里面有通宵电影院。”
“嗯?”
“房间给你,我去看电影。”徐旗替她把带来的包放进客房壁橱,“很多人都打算玩通宵,不止我一个。”
“原、原来是这样。”他连随身行李都没有,好像早有此打算,“徐旗,你知道我们被安排在一起?”
徐旗没回答,倒是提醒她:“快去玩吧,游乐场人多,很多项目要排队。”
“谢谢。”她露出甜甜的笑--徐旗真是个好人!
和一大帮同龄人在一起,宁可之玩得很开心。坐过山车时情绪飞扬到极点,旁边徐旗却快吐了。指着他大笑之余,她说:“你真好,下学期我一定投你一票。”
“什么票?”
“选你做班长呀。”
“下学期分班,我理科,你文科,咱们不在一起。”
“……”
她都不知道。但想想也是,一般男生选理科的多。
“真可惜。”不自禁拉住他的手,“要还能和你一班就好了。”这是未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是没任何意义的有感而发。其实不和徐旗同班,宁可之也不会觉得特别遗憾。
少年轻轻抽回手,转开脸。
开学后,他去问老师能不能转到文科班。一个理科尖子生突然说要去上文科,让老师很紧张,以为他有升学压力,疏导半天才说服他继续读理科。这事宁可之不知道。
当宁可之在游乐场疯玩时,方启特地提早下班。回家路上顺带买了只轻乳酪蛋糕,希望能讨她一笑,然后求得原谅。
有什么办法呢,两人中总要有一个先让步。而他是大人,又是男人,并且这事是他不对。他对小之有感觉了,稍微碰到她就心猿意马。生理上的反应实在是让他羞愧。
所以,应该趁这个机会端正明确态度!证明他的叔叔的身份!
开门前他祈求小之不要突然冲上来抱住自己,要知道除了逃,他根本无法拒绝她,万一她又送上粉色柔润的嘴唇,自己的下一个动作可想而知。万一她再发出焦躁难耐的声音,他一定会把她抱上床。
那,长久以来的努力克制将全部都白费。
然而,好像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祈求,家里无人。推开每一扇门,都不见纤细清丽的身影。
心一紧:离家出走?
--她不是没干过。
几年前要不是他暗中跟着防着,就她杵在那种陋巷里,不是遇见歹人就是被拐走。那次她是没尝到教训,这回居然敢再犯!
然而,发现家门钥匙不在固定的挂钩上,又心存希望。离家出走一般不会带上家门钥匙吧!?
自我安慰:小之说不定是去买东西了!
--但她没自己陪着平时绝不一个人逛街。
那么就是去同学家玩了?
--也不对。景海的学生来自全省各地,家住市内的没几个,她能去找谁?
难道被人掳走了?
--有点荒唐,但不算很离谱。
这个地方是他“藏”小之用的。一直不肯提工作,是怕被问出他上班的地方在另一座城市。
平时小之住校,他就住在那边不回来。她在家,方启就得调整工作时间,安排休假,或者像这两天,来回驱车至少四小时,奔走在城市之间。
为何如此大费周折,恐怕要从他十七岁『男人屋』突然被查封说起。当时距他十八岁生日两个月不到。
事情的起因么,简单说,是某位女客被丈夫发现在外面找牛郎。如果只是戴绿帽的丈夫带人滋事倒也容易摆平,谁也没料到女人一心想保护她的牛郎情人,不惜雇人行凶重伤丈夫、被捕,男人屋因此受牵连。更麻烦的是,女人谎称情人叫“勍音”。
他和那个女人一句话也没说过。
女人真正的情人是当红的No.2,男人屋的负责人劝他干脆顶替算了,伤人的事本就与情人无关,承认了不会不利,还能多卖个人情。
他同意了。
而最终他因未成年从事不光彩的服务业而被判刑、买凶伤人的人动用关系和金钱保下无事、男人屋被勒令停业,可没多久就搬到另一座小城重新开业,行风更为隐秘。
就他一个牺牲者,就他输给利益权衡、成了炮灰。他也想过极可能女人的污蔑是有人指使,但又能怎样?
无所谓地笑笑,就和当年因聚众斗殴被捕、听到宣判结果时一样。反正他的人生已经烂到家,哪怕立刻宣布要结束掉它,都不会皱眉。
往往不幸之后就是幸运。他在狱中认识了宁可之的妈妈,一位心理矫正师,一位清淡如水、温婉如春的女性。
连他自己都撒手放弃的人生,她从未放弃。在她的帮助下,他获得减刑,同时还督促他继续学习,争取出狱后有一技之长。
方启叫她“姐”,他们年纪差五六岁。他第一次知道小之是看了她递来的照片,襁褓中是张粉嫩的脸蛋,睡得很甜。
姐说,出狱后他就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娶一个妻子,生一个孩子,自然就能明白生活其实没那么重、那么累,当然也不是处处美好,但总能看到希望。
“那时回头再看现在的你,会觉得十七八岁就喊活不下去,有多蠢。说不定你会笑你自己。”
类似话他也曾听到过,但这次竟然流泪了。是因为照片里的小家伙盎然的生命力感染了他?可能。
在和宁可之正式见面前,他已经听了很多关于小之的事,对她熟得不能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