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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回·淮阴之比 ...

  •   苻坚出得帐来,日头已经老高了。

      他经了一夜大悲大喜、担惊受怕、颠沛流离,这时让太阳一晒,一股浓浓的倦意顿时涌上来。

      他刚想伸个懒腰,忽然瞥见一同出帐的步家姐妹眉头深蹙,懒腰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他想跟她们搭几句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讪讪地跟她们一起走到马厩,牵过马来。

      “公子,刚才那位邓大哥……”苟墨匀忽然在他身后说,“我好像看见他出辕门去了……”

      “嗯?”苻坚一怔,回头看着苟墨匀,似乎一时没明白她想说什么,只顺口重复道,“他出辕门去了?”

      “是啊,你说他会不会……就这么走了?”苟墨匀又道。

      “啊?他就这么走了?”苻坚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道,“他……哦!快追回他来啊!”

      苟墨匀抿嘴一笑,跃上马背。“当年萧何要是这样迟钝呐,韩信早跑得没影了。”

      “对不住,我有点累了。”苻坚歉然一笑,似乎甚是不好意思,“一累脑子就转不动。”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马欲行,刚走出两步,想起还没跟步氏姐妹招呼,又回过头来道,“你二位跟我们一起去么?还是先回城?”

      “你还真要‘萧何月下追韩信’呐?”步星瑶道,“你怎知这位邓羌大哥确有韩信之才?”

      “有没有,那要追上才知道啊。”苟墨匀道,“快点吧,他要是出了辕门老远,咱就不知道该往哪追了。”

      苻坚心想不错,自己既认定这邓羌是个人物,便应当机立断追他回来,否则一旦错失,就不知道去哪里寻他了。

      “嗯嗯,咱们走吧。”他对苟墨匀说,接着又转头向步氏姐妹,“咱们回头城里见!”

      “哎——等等——”步月珩忽然说,“我——”

      “嗯?”

      “我有话想跟你说。”步月珩皱着眉头,脸上却泛起了红晕,“你——”

      “什么呀?”苻坚道,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日头已快到中天了,“要不等我回来再说?你且回府里,待我去找你——”

      “不,不——不必了。”步月珩眼神中忽然流露出恐惧之意,“你——你去罢。”

      苻坚见她欲言又止,更是奇怪,打马走近两步,温言问道,“到底什么事呀?你是不是也累了,还是伤口又疼了?”

      “我——”步月珩低下头,又再微微抬眼看着他,“我——没什么。”

      “这到底——”

      “要不你们先聊着,我先去看看邓大哥?”苟墨匀忽道,“一会儿你再追上我罢。”说着拍马欲行。

      “嗯——也好。”苻坚看看苟墨匀,又看看步月珩,踌躇道,“那你且去追,一会儿我就跟上。”

      苟墨匀点点头,打马向辕门驰去。苻坚看着她背影出了一会神,才转过头来望向步月珩。

      “你——你也去罢。”步月珩轻轻地道,“眼下你们欲兴大业,延揽贤能要紧,别耽搁了正事。”

      “已经耽搁了。”苻坚微笑道,“你就说吧,什么事啊?”

      步月珩眼眶忽然一红,脸上的红晕却褪去了些,嘴唇微张,但没发出声响。苻坚见她这副楚楚娇弱的模样,心下不禁大生爱怜之意,忍不住便想过去搂住她。

      “姊姊,我瞧你也别为难了,我替你说了罢。”步星瑶似乎有些瞧不过眼,忽然一股脑地冲苻坚说道,“我姊姊不想嫁你堂兄,请你去转告你伯父和阿爹,我姐妹虽然流落江湖,却也还不至于轻贱到这地步。”

      “这我自然知道,可是——等等。”苻坚道,“谁轻贱你们了?我兄弟向你们提亲,那是轻贱于你们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步星瑶柔声道,这倒也大出苻坚意料之外,“只是你们豪酋大族,忽然跟我们两个寄人篱下的小姑娘说……说这种事,我们却该如何作答?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这其中的难处,还请你体谅。”

      苻坚暗暗点头,心想这倒是实情,便道:“你说得是,我们氐人不谙汉人礼仪,确实有些冒昧了,我先代我伯父谢过。”说着在马上深深一揖,“不过,这婚事嘛……让我去跟伯父说,恐怕……”

      “你不去说,我们更没法说了。”步星瑶脸上忽然也闪过一道红晕,“其实我……我……倒是……嗯,还好,但我姊姊怎能嫁给苻生那样的人?你倒想想,他能善待我姊姊吗?”

      苻坚又点了点头。他知堂兄自幼眇一目,少受祖父待见,性情与常人大不相类,虽然对敌悍勇,对自己人却也极为凶横暴戾,步月珩跟着他,诚恐不受善待。他自来心软,此刻想象步月珩以柔弱之身侍奉苻生,已觉心痛,将来若眼见她受苻生虐待,岂不更加难过?

      跟着又想:自那日关中道上与她相识,便与她甚是投缘,虽然她也偶有小性,但总还是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子,且兼资文武、才貌俱佳,实是佳侣。眼见她对自己颇为依恋,自己为何便不能娶她?

      他想到此处,不禁怦然心动。可是跟着又想到步星瑶:自己这位“未过门的妻子”才貌俱不在姊姊之下,只是性格更刚强、直爽些,却也算得佳侣。自己总不能同时娶她姐妹吧?虽说一夫多妻事所常有,但自己若这样做,却是委屈了她们两个。

      “你说话呀。”他正出神,忽听步星瑶道。

      “唔,唔。”苻坚还有点恍惚,“嗯……你说的倒也……有理,但这婚娶大事,我真做不得主……”

      他说到婚娶大事,忽然又想起苟墨匀来。自己与苟墨匀自幼情投意合,她虽自居仆婢,合府上下却都早视她为少奶奶,如今步氏姐妹到来,难道就要撇下她么?她这么能干,眼下虽然兵荒马乱,却还想着帮他延揽贤才,实也是贤内助……

      “哎呦不好!”他这才想起,苟墨匀去追邓羌,已走了半天,自己再不赶上,却去哪里寻他们?苟墨匀一个孤身少女,岂能劝得邓羌回来?

      想到此处,他赶忙对步氏姐妹道:“这是大事,咱们得从长计议,倒不忙这一时。眼下我须得去追那邓大哥了,待我回来,咱们再说,好不好?”

      他说完这番话,不待步氏姐妹答应,略一拱手,便策马奔出。心里却想:“苻坚啊苻坚,你是真的急着去追邓大哥么?嘿嘿,只怕你是觉得难以回答她姐妹的话,才这么急匆匆跑出来的罢?”

      他一面心下自嘲,一面打马飞奔,不一时便出了辕门。迎面遇到两个巡路小校,一问之下,才知邓羌和苟墨匀先后往南去了,他知南面数十里外就是大河,河边向无渡口,邓羌又是步行,当走不远,心中稍安。

      往南行不到二里,便远远望见两人牵着一匹马缓步北来。那牵马的是个女子,瞧身形依稀便是苟墨匀,她旁边是个高大男子,似乎就是邓羌。

      苻坚心下一喜:“想不到墨匀这么能干,已经把人追回来了。”赶忙快马迎上前去。

      苟墨匀也看到了他,冲他招了招手。他奔到近前,翻身下马,冲邓羌抱拳,刚要开口,苟墨匀抿嘴笑道:“你看,我就说他会来的吧。”

      邓羌也是一笑:“苻坚兄弟太可气了。这‘萧何月下追韩信’,有萧何来就行了,何劳刘邦亲来?”

      苻坚脸上一红。“邓大哥说笑了。”他赧然道,“我……我本该早些赶来……”

      “哎,不说这些了,我本也没打算走。”邓羌摆了摆手,“你伯父让我出去,我便出去,这也是奉命行事嘛。”

      “邓大哥……襟怀宽广,我……很佩服。”苻坚原本在路上想了一肚子说辞,谁想邓羌举重若轻,说辞都用不上了,倒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回头我禀报了伯父,请你来我阿爹帐中,你可能赏光么?”

      “‘赏光’我是不敢当,你们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干罢。”邓羌笑着说,“不过,我可没有韩信的本事,‘萧何追韩信’什么的,咱就别再说了,免得传出去让人笑掉牙齿。”

      “邓大哥过谦了。”苻坚笑道,“你自然不是韩信,你为什么要做韩信呐?他有什么了不起?你就是你,海内独一无二的邓大哥。”

      邓羌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苻坚兄弟,真有你的,早听人说你能说会道,今日见面,犹胜闻名。”他说,“刚才墨匀姑娘说,她这是‘日下追韩信’来着,我说你都把我比作韩信了,我岂能不回转呢?想不到你比她还会说。”

      苟墨匀也笑了:“那是,我只不过学到咱们坚公子一点皮毛罢了,他可比我强得多。”

      “你也够了不起啦。”邓羌又说,“人家是‘萧何追韩信’,你这是‘吕后追韩信’,我的面子可比韩信大多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韩信当年便是死在吕后手下,此语不祥,便即笑笑住口。苻坚鉴貌辨色,猜到他心中所想,随口安慰道:“邓大哥你可太过奖了。我又不是汉高祖,她能做什么吕后?她……”

      话说到一半,他也顿住了,原来他忽然想到,我这话可也说得太满,其实我怎能笃定墨匀将来一定嫁我?何况祖父和伯父指婚之人都是星瑶,我若娶了星瑶,焉能再娶墨匀?那岂不太委屈了她?想到这里,不禁有些茫然。

      苟墨匀见他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也知道他心意,便道,“你们是刘邦也好,韩信也罢,总之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跟我这小丫头开什么玩笑?坚哥将来真做了刘邦呐,我也就是给你的‘吕后’端洗脚水罢了。”

      苻坚听她言语中颇有怨怼之意,但当着邓羌的面,又不好多说,只得讪讪笑道:“刘邦我是做不成的,不过呢,将来不管我做什么,我都给你端洗脚水,这行了吧?”

      说着偷眼看看邓羌,见他神色坦然,心下倒有些佩服:“我和墨匀说话,渐涉于私,若是常人听见,却又不便走开,就难免有些不自在。这邓大哥却神色如常,倒免了我俩尴尬,可见这人定力不差。”

      “这个奴婢可不敢当。”苟墨匀似也不觉尴尬,淡淡地说,“就算是当年的步皇后,虽说善待下人,可也不能……嗯嗯,现今的步皇后么,说不定要强过了祖上呢……”

      “这话你可别乱说。”苻坚咳嗽两声,岔开话头,“咱们家现下连王爵都不称了,哪来什么皇后,说出去没得让人笑话……”

      苟墨匀噗嗤一笑。“瞧你急的,我也没说是‘咱家’的步皇后啊。人家生公子家里,可也有一位步皇后呢。”

      苻坚哑然无语。好在这时忽有一骑迎面飞驰而来,原来是吕婆楼出帐后不见他踪影,放心不下,出来接应。若在以往,苻坚不过心下感动,此时却多了种如释重负之感,当下谢了又谢,倒搞得吕婆楼莫名其妙。

      苻坚给邓、吕二人引见了,四人慢步回城。若在平时,苻坚见四人有三匹马,早就与苟墨匀合乘一骑,上马而行,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只得随众步行。路上苟墨匀与邓、吕二人谈笑风生,他反倒跟个外人相似。

      好容易进了城,只见城中虽已无明火,烟尘却尚未完全消散,啼哭之声仍时有闻。四人于路抚慰遭掳掠的百姓,但身边钱又不多,有时看到重伤之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硬起心肠走开。

      又走片刻,苻坚见苟墨匀有些累了,便劝她上马。“不用,没几步路就到了。”她看着前方说,“哎,那是李威叔叔么?”

      苻坚也已瞧见李威匆匆而来。“舅舅来做什么?”他招呼道。

      “来找你啊。”李威迎上前道,“你阿爹让我来找你,他要你跟步家二小姐,同那权翼一起去回拜羌部呢。明天就动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回·淮阴之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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