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秋》海沉珠

57、第 57 章

　　隔天上午，周宋壹等林航吃过药后才去上班。林航就一直睡，中途周宋壹回来一趟，守着他吃饭，顺便给床上换了十来斤重的被子，把原先那条先收着，等天好了拆拆洗洗。林航直睡到下午三点，周宋壹这会儿在上班，他实在睡不下，精神头足地能下床，就从衣柜里翻了件他哥的棉袄，穿着，在卧室里来回走动。

　　有一张全家福，也不能叫全家福，因为缺了周宋昌，是他们四口人出去玩的时候拍的，被周宋壹用相框裱着挂在墙上。里面的周阶都褪色了，挂的位置偏高，该是周宋壹借着自己身高挂的，林航要仰一点头，天不甚好，开了灯，灯泡照着落了灰的相框，照片看上去就很旧。

　　林航用食指揩去玻璃上周阶脸上的灰，他亮了，一旁王立春就显得黯了，不能厚此薄彼，林航嘟囔着，去厨房找了块抹布，把相框全擦了。

　　洁净，洁净的林航看着相框里的人，道了句好久不见。

　　他也很想周阶，很想王立春，回自己家了也会想。周阶当年生病，他就像被忽视的那个，周宋昌回来了，周宋壹也守在床前，就他一个，在学校里从清早天不亮开始上早读再到晚上上自习，被学业充斥着，课间放风的时候才有功夫想，病房里的爸爸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没有周阶默许，他进不了周家的门。周家跟他原生家庭太不同，两个阶级，两种截然不同的活法。

　　他走丢那年才五岁，正值他父母吵架闹离婚，他母亲在他父亲的钱包夹层里翻出来的，一个俄罗斯女人的照片，是他父亲的初恋。他父亲家世好，母亲家世更好，门当户对的结合，都是先结婚再谈恋爱，以前关系也挺冷淡，是后来有了他，父母看上去才恩爱些。他妈从没干涉过他爸，就是有一次念着老公钱包旧了想换个新的，挪东西时候才看见。结婚好几年，钱包里一直放别的女人照片，他妈眼睛里一下子揉不下沙子了，要吵要闹，在家里摔东西，瓷片划破过他的脸，差点留疤，他姥姥就把他接自家去了。

　　说是姥姥，不过是因为他自己辈份低，姥姥那时候年轻的紧，疼他比疼自己亲儿子都要过。他就住他小舅舅郑冠河的房间，他姥姥还特意给他在家里添了钢琴，让他练功。不过她不让叫姥姥，女人对年纪很敏感，让叫姨姨。

　　林航就是那天跟他姨姨逛商场，被人贩子给拐了。

　　他不笨，相反聪明的很，那天就是看见一个男的跟女的吵架，让他想起来他爸他妈了，多管闲事上去问了句：“你们为什么吵架？”

　　那男人和女人正是人贩子，见他长得标志，起了心，诓他。说马上过年了自己儿子生病死了，难过伤心，两口子就吵架，末了问他能不能跟他俩吃个饭，实在是想儿子。他信了。他一开始对这个世界是没有防备的，纯白的一颗心，干干净净，赤诚天真。直到他离开大众视线，被人用麻袋套住那刻，他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被骗去偏僻的小镇，一天到晚饿肚子，学人去乞讨，要不到钱回去就会遭毒打，打上一遍看着可怜了，隔天才更好卖惨骗人钱。

　　他乞讨了两个月，开始计划着跑，沿街走巷就是为了记路，熟悉了路就好跑。跑第一次没成，抓回来吊着打，威胁说再跑就打断腿爬着乞讨。他才不认，打，你打，你打不死我就要跑。第二次挑着时候了，捡人喝醉的时候逃的，大半夜，在漆黑一团的路上飞奔，跑得胸腔颠动喉咙冒火感觉自己要死了，才终于在黎明曙光里看到一座教堂。

　　教堂那片树林陪过他很久，他甚至会爬树，觉得危险就往高处爬。他知道自己不能瞎跑，他已经离开家太久了，记得家在哪里，但是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要活下去，他要攒路费，然后回家。

　　长期营养不良让他看上去格外消瘦，五岁不像五岁，周宋壹拿馒头砸他那天，他已经快两天没吃过东西了。比他小舅舅还小的哥哥，也比他小舅舅亲人，林航处在一个庞大的家庭体系当中，但亲情淡漠，渴望的东西无法从家庭根系中汲取，遇见周宋壹，就想赖住。

　　然后也学会了骗，想叫周宋壹带自己回家，被拒绝也不肯灰心，他要是能跟周宋壹回家，那他这辈子就不回原来的家了。他追着自行车跑，不叫他们把自己甩掉，甩掉了也没关系，他记得周宋壹的名字，会问。问到那个朱红门前，踏实了，于是瑟缩在石狮子后面，装小狮子。

　　周家真的不一样，他妈就不会像王立春那样管他，他就算是离家几天，他妈说不定还不会发现，哪像王立春母老虎一样的提着扫帚打。

　　他其实有次偷摸摸回过家，确切来说，是到过家门口。十三岁，戴着口罩，站在家门口，遇到记忆中的母亲。她怎么都没变样子啊，连王立春脸上都多了几道纹，他亲妈却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未曾改变。不过她没认出他，他也就没同她相认。

　　以为一辈子不会回那个家的，直到周阶生病，周宋壹去卖血。什么滋味啊，他翻到书上说卖血的人在卖血前都会喝水，几大碗几大碗的喝，把血液给稀释掉。水喝多了会不会中毒啊？林航就怕，他哥不难受吗？

　　逼急了他才回去的，回去找亲生父亲要钱救养父，钱有了，周家却是再也回不去了。他当时没跟周宋壹讲一个字，他真回不去了，当不了周宋壹的弟弟了，他哪是要当他弟弟的人！他要跟他在一起！谈恋爱，拉手亲嘴上床那种。

　　相框被指腹按压出一团白气，林航回过神，摸了摸老旧相片里周宋壹青涩的脸，无声地叫哥哥。

　　周宋壹在警局，审讯昨天偷东西的青年，陈携风也在，问他窝点在哪里。最近偷盗案太多，总让人疑心是团伙作案。

　　那青年只会打哈哈，末了让他们去抓成小兴，说这龟孙从我这里把包顺走了我都不知道，牛.逼啊，比我都会偷，绝对是惯偷！

　　周宋壹和陈携风面面相觑，觉得成小兴有点鸡贼，他俩不好接近，于是喊管红，看能不能从成小兴嘴里套出点什么。成小兴压根儿就没进警局，跟个仙儿似的，要管红去主动接近。

　　这天结束，周宋壹下班回家，才进家门就觉得哪不一样，窗明几净焕然一新，林航窝在地毯上趴小茶几剥橘子，橘络撕扯的干干净净，慢功细活。他走过去，用手背贴林航额头，感知体温。

　　林航仰起头，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下颌，很性感。登时就红了脸，喜欢生病，生病可以被摸额头，一天摸五次。简直想在他手里翻滚。

　　周宋壹撤回手，道：“好像不烧了，脸怎么那么红？”

　　声音依旧发不出，就搓了搓脸，满手的橘子味，躲避眼神。

　　周宋壹说他：“卫生我会做，才刚好，别瞎折腾。”

　　林航抿了抿唇角，要动，腿一阵麻，似针扎，坐太久没活动了，麻的颇为无奈，于是伸手想被拉，不知怎么想的，又伸出额外的那只手，双臂张开，活像要抱。

　　周宋壹垂下视线，有一阵的沉默，他们之间其实不适合这样的举动了。

　　不肯施舍。林航伸出的手臂很僵，眼里原先戏谑的光也消失了，很恼，恼自己，手就缓缓垂落，看上去比窗外凋零的树还要枯萎。

　　枯枝却被捉住，林航一愣，周宋壹抓了他的手，怎么弯腰怎么提起他手臂怎么穿过他腋下怎么猛地面对面把他抱起，他都无知无觉，做梦似的就被他抱在身上了。

　　周宋壹托着他，不很吃力，只因他双臂没往自己脖子上挂，高高的个子把人腾空抱起只有一个支点就显得飘摇，他开始后仰。周宋壹就把他掂一下，分开的指缝泄出臀.肉，指骨似钳，抓的人耳朵又开始红。“搂脖子，不会？”

　　林航面红耳赤的去搂他脖子，麻掉的腿活了，可以悬腰，神经却酥掉了。

　　周宋壹抱小孩一样的抱他，说了句：“这么大人了。”

　　林航又庆幸自己说不出话，所以可以不答他。

　　虽是说不出话，但是却可以发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