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5层阿特拉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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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层，阿特拉斯，游戏内交通和信息中枢地带。
我来过、我离开，在成为阿特拉斯的卫官之前，我对它的了解仅止于此。
之所以从22层跃迁到05层，是因为我改投了公爵的次子。我帮次子解决长子和莉莉丝、监控并□□01-10层的动向，次子上台以后把05层的管理权作为合作的回报交给了我。
啊呀我猜你在想，为什么这个女人，从99层到22层，得到了稳定的工作和体面的生活，还是要蝇营狗苟地往上爬？捧着永不餍足的野心，踩着喜欢过她的人、厌恨过她的人、帮助过她的人、谋害过她的人……所有人的尸体，只要能往上爬，这个无情无义的碧池都不在乎。
我只能说，这种评价很片面和极端，但不完全片面和极端。
我不是说22层的工作哪里不好，也不是说公爵哪里不好。我好端端地在我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公爵没有什么刁难我的必要。
但是问题是，公爵快要不行了。
而公爵的长子，03层法定的继承人，莉莉丝一母同胞的哥哥并不打算继续让我代理22层。这倒不是我做得让他不满意，一朝天子一朝臣，长子有自己的亲信需要提拔和安置。而且石甲兽已经被驯服得很好，随时可以换人接盘。
次子找到我的时候，我们还在灯火如昼的宴会大厅中打牌到凌晨，我放下左手的酒杯，将一把刚拿到手的四平八稳的牌交给了身边的侍女，和他走到阒静无人的花园。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我摇着糜丽泥金的折扇，任凭寸缕寸金的长裙随意拂地，不置一言。
就，大哥，哦不二哥，就算长子想遣散我，以我现在的实力和人脉，我也有大把其他的出路去选择，我为什么要选择一条高回报、但极高风险，他可能得道、但我可能升天的路？
次子慢慢地走近我，我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暗袖中的短刀。
他冰凉的手按在我的衣襟，我锋利的刀抵在他的脖颈。
他手指按住的，是我掩藏在衣领下的那颗紫珍珠、和我不为人知的过去。以他的身份而言，这种对女士的举动无疑是极度失礼的。
顺便白话一句，当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人做出这种失礼的举动，那不是亲昵，而是因为在他眼里，你已经不算一个人了。
当次子英俊的侧脸贴过我的耳畔时，我失灵已久的嗅觉好像闻到了泥泞的沼泽和腐烂的蔷薇，生锈的铰链和缺口的断头刀。
唉，我这种位置就是，正统继承人资源太多、不屑于笼络，非正统继承人却资源太少、所以盯得死死的指望着挖出什么秘密加以利用。
其实在这里杀了他对我来说只是职业基操、轻而易举，可是我杀了他只会让长子得益；而让长子得益这件事，并不意味着长子会救我——长子没必要救我、莉莉丝也救不了我。
反而是我率先收回了刀，说吧，你想我怎么配合。
这时候公爵还是我的老板、莉莉丝还是我的密友，而公爵和莉莉丝所偏爱的长子，甚至莉莉丝和公爵，都已经在三言两语间变成我需要清除的对象了。
我选择答应和次子合作。怎么办呢？我就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如果你的老板在你潦倒的时候给你开个百万年薪，你就会为他卖命吗？修辞意义上的卖命、还是物理意义上的卖命？我觉得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我也有。
计划执行前，我去过一趟海边，坐到灰白的礁石上，俯下身，轻轻把怀里的紫珍珠送到了海水中。
我曾经以为，今时今日的我，起码配拥有这颗已经不完美的紫珍珠了，但其实我还是不配啊。
向导猫问我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你那野心和欲望能不能消停点，到底要爬多高算高呢。
是啊，要多高算高呢？我也不知道。
眼前带着血痕的紫珍珠很快顺着海浪飘得无影无踪，我还这样坐在礁石上，一动不动地抱住自己。
在次子多年来不动声色的安排布置下，帕宫在公爵暴毙的那天晚上就被他的人严密地控制了起来。
我只是他手里的其中一枚棋子，要拿到他承诺我的回报，还得证明我的价值才行。此时长子正在11层出巡，我从莉莉丝那里得到的情报，我带人伏击并处理了长子。
下一个就是莉莉丝了。
我没有什么一定要莉莉丝死的必要，但是次子有。莉莉丝的顺位继承权高于他，长子死后，只要莉莉丝愿意出面，一样可以召集相当可观的势力拥护她上位。正面对上莉莉丝的话，次子既没有法理上的优势、甚至可能也因此未必有实力上的优势。
所以次子要我去杀了莉莉丝。
向导猫弓起背怒不可遏地骂我，你知道莉莉丝帮了你多少吗？你居然真的要帮次子去杀莉莉丝！你这种人真的让我恶心。
我耸耸肩，那、不然呢？
再强调一下，我从来没说莉莉丝不好、也从不否认她对我的帮助，哪怕和她的亲近让我觉得反胃和膈应，我也承认那大多是我自身的问题而不是莉莉丝的。而且我虽然不喜欢莉莉丝，也远没有到仅仅因为这种不喜欢就要杀她的地步。
这件事的关键只是在于，如果我选择了不杀莉莉丝，我和次子的联盟就无法达成，虚伪卑贱、心狠手辣的我就肯定炮灰了；如果我选择了帮助我自己，那么美丽高贵、天真纯洁的莉莉丝就是牺牲品——那我实在我看不出来我本人有什么不帮我自己、而去帮莉莉丝的理由。
你有选择的呀？向导猫尖叫。
我有个勾八的选择！我的选择就是要么莉莉丝死、要么我死，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我来这里以后有过很多负面情绪，但是我是第一次觉得愤怒、出奇的愤怒，而且我绝对有资格比向导猫还愤怒。
你真的没有一点都没有良心、一点都不懂感恩吗？向导猫凄厉地嘶鸣着。
那种东西我早就一件一件打折卖给你了呀，我摊手，它们的价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莉莉丝有哪里对不起你吗？向导猫伏在地板上，无力地喵呜一声，脾气和耳朵一起耷拉下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它这么萎靡的样子——这可怜的样子真让我想揪起它的尾巴狠狠掼在墙上，如果它不是个AI的话。
没有，我回答地很干脆，虽然是那种不耐烦的干脆。
确实没有哪里对不起我，甚至可以说是我上到52层以后对我最好的人了。次子纯粹是利用我，如果我没有利用价值就会把我一脚踢开；莉莉丝发自真心喜欢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喜欢我，我都很难喜欢52层以后的我自己）。
可是那又怎样呢？
对于我这样今天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的人而言，活到明天才是土壤，活到明天比什么都重要。活过了明天，喜欢这种东西是非常美好的——远比利益珍贵得多，我又不是智障；可是连明天都活不到，喜欢这种东西就是廉价的。甚至对于我这样的人，都等不到明天，掩盖我沼鬼身份的衣服一没有，挖土机哒哒哒一开来，我所得到过的喜欢，各式各样的，瞬间就都烟消云散了。
莉莉丝的喜欢对现在的我、连一颗珍珠都要不起的我而言，就是廉价的、缥缈的、随用随丢的；次子才是能影响我活到明天的决定因素。不过别误会，这个因素本质也只不过是当下品质略好的肥料而已，我今天会为了活下去出卖莉莉丝，明天也不介意为了活下去踩一脚次子。
莉莉丝从她用之不尽的衣服中取出了两件送给我、从她人喜欢的笑容中聚起两个匀给我、从她闲极无聊的时光中抽出两天分给我。这里所谓对我最好的人，说白了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而她把这些冷饭施舍给我，就敢要我拿我的命来回报，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的命生来就低贱，不是吗？！
我觉得这对话的走向是有点搞笑起来了。
你真的很恶心、无耻、卑鄙，向导猫龇着牙。
我不是想变得卑鄙，我只是想活下来，但我活下来就要变得卑鄙。高尚的死和卑鄙的活，巧克力味的屎和屎味的巧克力，我永远只有这两种选择。
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想活，有错吗？
如果有错的话，那就错误地活下去好了。
对于有些人而言，活着就是按时吃饭、按点睡觉、不定时出门散心、不定点无病呻吟。这样就能活着了，而且能比我活得好得多太多。
可是对我而言，为了活着，我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到处躲躲藏藏、像夜市大妈叫卖地摊上的打折货一样出卖了所有我能出卖的东西，我的良知、仁慈、正直、甚至一部分嗅觉。尽管每次我都尽力锱铢必较，但也最终也不剩下什么了。
它们贵重吗？那怎么我卖出去了也换不来几个钱？
它们廉价吗？那怎么我卖出去了就要被众夫所指？
即使如此，我还要感谢游戏让我有自行出卖这些东西的机会和选择。说到这里我已经不是在讽刺了，我真的发自内心感谢这个机制，我在52层，37层，43层，29层，22层……一次再一次的危机中，作为PC而非NPC，有能选择出卖的权利而活下来。
我的命是如此轻贱，可是要维持我活下去的代价却是如此昂贵。我为自己付出过的一切，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意、没有人珍惜——所以我才更知道、更在意、更珍惜。
我清晰地记得出卖这些东西的场景，交换的感觉，失去以后的不适……可我依然感谢。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烂了。
我早就是个小偷、骗子、杀人犯，所有能抛弃的底线我几乎一个不留，我为什么还要拿我的命去换莉莉丝的命，对我有什么好处，是为了在既定的死刑以后，还能给自己立个电子牌坊吗？倒也不必。
我都走到这一步了，我早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或者死，这才是我的选择。
忏悔和自首，并不是。
这个世界的法律、道德和正义，这些听起来冠冕堂皇的东西，从来没有一天保护过我，此时此刻却妄想冠冕堂皇地审判我。
敢情我脑门上刻着的两个大字不是“沼鬼”，而是“韭菜”是吧？！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05层阿特拉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