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老大今天走进历史了吗？》浩然天风

30、三十、长安

　　楚春絮点起一根烟却不抽，任由烟雾袅袅而起，笔直地立在眼前。

　　透过这阵轻烟，她能隐约看见醺玄过去半生的脉络，回忆如江河奔流，又如春雨落尽。

　　但当她转眼看向白云梦时，眸里映出的却是一片深沉的黑暗。间或闪烁起几个不着前不着后的片段，像暗夜里一闪而过的零碎火星，不知其所止，更不知其所终。

　　“喵……别抽烟。”醺玄皱皱鼻子，在令自己不适的异香里淡定暴露自己的交谈能力。

　　他不喜欢烟味，香的臭的都不喜欢。

　　楚春絮淡淡点头，手指将香烟碾灭，进入正题：“我有一事想请玄猫大人帮忙——请您救我女儿！”

　　“大人”一词让醺玄挑挑眉，听到后面的“救我女儿”又叫他一愣，想了想，解释道：“我现在已经褪去妖身，变为凡猫，连化形都做不到。如果你的女儿需要……嗯，需要高人救治，我帮不上忙。”

　　“并非如此。”

　　楚春絮摇头，从怀里取出一只沙漏正放在桌上，金色细沙填满了二十一格格子，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缓慢渗漏。

　　她问：“二位可认识这件物品？”

　　醺玄伸着脖子打量，白云梦也凑近了细细观察。那沙漏外表普通，一副现代流水线工艺品的样子，瞧不出什么玄异之处，但内里的金色沙砾，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没见过，但……”醺玄伸出爪子，迟疑地按上沙漏，“里面的沙子，让我觉得很熟悉。”

　　白云梦点头：“嗯，我也是。”

　　“熟悉就好。”楚春絮扬起薄薄的唇角，“这是时间。”

　　沙漏确实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里面的金色细沙，是从时间长河里滤出的沙砾。

　　楚春絮夹着被碾灭的烟头，在醺玄和白云梦诧异的注视下讲了一个故事。

　　楚春絮出身玄门，祖上几辈干过倒斗的活计，到她奶奶那一辈达到鼎盛，也随之衰落，而鼎盛与衰落的原因相同——他们找到了一处张相疑冢。

　　张相无墓，却专门为盗墓贼设下了十二处疑冢，每一处都机关重重，凶险万分，不知坑杀过多少干这行当的人。

　　疑冢中虽然没有张相棺椁，但为了使陷阱看起来逼真，墓葬的风水、规格，乃至陪葬品皆比照他的身份来，因而使无数人趋之若鹜。

　　楚春絮的奶奶就是其中之一，她找到并破解了一处疑冢的机关，从中带出了数样价值连城的陪葬品。代价是，她失去了所有同伴，双目失明，血气朽败，招赘婿生下唯一女儿时难产，年不过三十而死。

　　“破解张相疑冢之后，楚家的女人身上便被烙印了一个诅咒。”楚春絮不冷不热地说道，“张相精通周易之术，谋古今，算未来，于是我们也得到部分能力——可以看到他人过去的命途轨迹。与之相对的，我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要么生下无法长大，要么孤老一生，郁郁而死。”

　　“我母亲除我以外，还生过两男一女，两个哥哥不满月就夭折，姐姐三岁时被水鬼抓替身溺亡。只有我，不知母亲用了什么法子，让我活着长大。可她在我五岁那年就去世了，从此之后，我不能有朋友，不能有亲人，不能与任何人有过度亲密的交往，孑然一身长大。”

　　楚春絮重新点上烟，没有烟雾飘出，只有一点火光明灭。

　　“我女儿的到来是个意外，她父亲没能看见她出生就去世了，而她的诞生，更是我用尽手段，强求来的结果。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的手段竟也出了意外！”

　　她拧起眉头，抿紧嘴唇，自见面起就淡漠沉稳的人，此刻的表情却似地狱的恶鬼。

　　醺玄探出爪尖敲敲沙漏：“你说的手段是指这捧……呃……时间？”

　　楚春絮点头：“这只沙漏是我奶奶留下来的，据她老人家的手书所说，里面的沙砾是实体化后的‘时间’，乃是从张相疑冢的悬棺里找到的。经她处理过后，沙漏正放就只是正常计时，如若倒放，将会扭曲时间长河的支流，可以将人送回过去某个节点，并在一段时间后自动将人送回。我的母亲和我正是因它而保住性命。”

　　“你将你女儿……送回了过去？”白云梦皱着眉，感觉这事儿荒谬又真实。

　　荒谬在于事件本身，真实则是因为此事牵扯到了张相。众所周知，不管多离谱的事情，只要它跟张相有关，那它就是合理的。

　　“是。”楚春絮吸了口烟，手指微微颤抖：“我原本打算将她送到750年前，就是大昭朝鼎盛时期。那时外无敌国，内无祸乱，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最为安全。大昭朝的孤儿由官府特设的机构抚养，等她在那里长到五岁，就会被沙漏送回我身边。

　　“可我没想到，在我施法送她前往大昭时，我以前得罪过的妖鬼，竟选在此时寻我复仇，打乱了我的布置！若不是兰襄出手相助，我的女儿只怕要迷失在时间洪流中！”

　　楚春絮闭上眼，一遍遍回想自己当时捏碎那几只妖怪与恶鬼的场景，才让心绪慢慢平复。

　　醺玄猜到结局，也猜到了她的请求是什么，抬起后爪把耳朵挠得东倒西歪：“你的女儿……现在在哪个时空？”

　　“梁朝，文帝二十五年。”楚春絮向他垂首，脖颈弯曲下来，不堪重负一样轻轻颤抖，“时间沙漏对持有者不起作用，楚家人情况特殊，除我们之外，普通人或妖、鬼难以承受时间倒转时的扭曲力量，普天之下，唯有传说中的玄猫能够借用沙漏回到过去，替我找回女儿。求您帮我！”

　　醺玄耷拉着耳朵，心下默然。

　　楚春絮说的玄猫，指的并非寻常黑猫，而是真正的玄猫。

　　古人以为玄为天之本色，玄猫承天地灵泽而生，百千年不出其一，一旦降生，即有鬼神辟易的能力，受天地之钟爱。

　　玄猫无所谓是妖是兽，所以醺玄褪去妖身并不影响他的出身。

　　据说历史上第一只有记载的玄猫由张相所养，这沙漏里的时间细沙又是自张相疑冢里得到，莫怪她认为只有玄猫可以帮她这个忙。

　　迎着楚春絮满含期待的视线，醺玄甩甩尾巴，正要开口，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准确地说是捂住了整张脸。

　　白云梦把醺玄抱住，不让他轻易答应，冷冷地问：“你怎么确定玄猫就能承受得住时间逆流的力量？他若是在传送过程中出事，你救得了吗？”

　　“救不了。”楚春絮意外地坦诚，“但我愿意给他赔命。”

　　白云梦笑了一下，从来温柔的人，现下却露出了尖利的讽刺：“你赔命？你的命对我而言轻如鸿羽，赔不了。”

　　醺玄浑身炸毛，本想挣开他，听到这话忽的身体一僵，耳朵和毛发缓缓垂了下去。

　　楚春絮下颌微收，低着眼睫思索良久，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成方形的帛书。

　　这是玄朝特有的清光绸。

　　清光绸举国上下仅有一件文物遗存，制作工艺早已失传，现代照史料复原的所谓清光绸，无论是光泽、耐用度亦或制造过程中天然生成的暗纹，都远远不及原版。

　　真正的清光绸，用价值连城来形容都算保守。

　　“张相手书，上面只有两个玄朝文字，我看不懂。”楚春絮将帛书递给白云梦，毫不犹豫，“这张帛书里蕴藏着极强的守护之力，原本是为我女儿准备的，但……我没来得及给她带上。”

　　白云梦皱了皱眉，还没想好接不接，就见醺玄从自己怀里钻出去，迫不及待地将帛书捞到身前。

　　帛书展开，有着精美纹路的绸缎上没有留下一丝折痕，近手帕大小的布片上，只有工工整整的两个字——醺玄。

　　熟悉的笔触，落下的并非字形，而是一声跨越漫长岁月，只有醺玄一人能听到的呼唤——

　　“醺玄。”

　　温柔绵长。

　　五大三粗的猫老大蓦然鼻头一酸，差点当场哭成夹子猫。

　　他默默蜷成一只大团子，将帛书紧紧拢在怀里，脑袋贴着“醺玄”两个字，尾巴也搭了上去。

　　见状，白云梦有再多拒绝的话，也只能通通咽回肚子里。

　　“好吧，他答应了。”白云梦无奈地说道。

　　墙上的钟表指向下午十三点五十九分。

　　在整点钟声响起之前，白云梦揉着醺玄油光水滑的后背说道：“既然有张相手书保护，那么，我要和他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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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朝，文帝二十五年。

　　这个年份并不特殊，只是梁朝鼎盛时期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节点。

　　这一年，梁朝最负盛名的诗人年满十六岁，刚刚踏上游学之路；文帝选秀结束于六月份，在炎热潮湿的雨季里册封九皇子为太子；那位只在野史中留名的四皇子才开起他的食肆，第一位食客是囊中羞涩，全身上下只剩三枚铜板的梁朝第一画家……青春版。

　　梁朝都城为长安，取长盛不衰，太平永安之意。

　　长安城南集内，白云梦躺在一条巷子尽头的阴影里，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疼，疼得他直不起身，也睁不开眼。

　　他勉力伸出手，在身旁摸索着，很快碰到了一团毛茸茸、热乎乎的，还有呼吸起伏的小……大动物，伴随而来的是醺玄让他别乱摸的轻斥。

　　听到醺玄的声音，白云梦放下心来，又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

　　然后他就被满地横七竖八的死老鼠，以及醺玄爪下的五十厘米长老鼠王吓得心脏骤停。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打破了长安清晨的宁静。

　　醺玄一爪踩着老鼠王，耳朵抖了抖，威武霸气地翻了个白眼。

　　“再叫就把老鼠甩你嘴里。”

　　白云梦瞬间安静如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