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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汽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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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地来到白云梦家,这满屋子的法器和上回一样一件不落,尤其是鞋架上方用来缠鞋带的桃木剑,依旧令醺玄大受震撼。
非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符箓墙上方那幅“我再也不制符箓了”的篆体书法,被换成了“制符真香,嘿嘿”。
那个“嘿嘿”就很有灵魂,醺玄光是看着都想跟着嘿嘿一笑。
“爷爷——”
“诶!我在厨房呢!”
白云梦在玄关处换上拖鞋,顺手带上门,抱着醺玄走向厨房。
厨房里烟雾缭绕,白老爷子戴着墨镜口罩和手套,挥舞锅铲在平底锅里左戳右戳,不像做饭,倒像是在炼丹。
醺玄眯着眼睛朝锅里一看,那两个可能是煎蛋的圆形物体现在已经碳化了。
自然界的碳形成需要成千上万年,厨房里的碳诞生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jpg
醺玄一按额头:“老爷子你咳咳咳咳——”
话没说完,他就被烟呛了个半死。
白云梦连忙一个滑步蹿出厨房,扒着门冲他爷爷大喊:“爷爷你别烧炭了!关火!把锅拿到阳台去散烟!我有事找你!”
“什么烧炭!我那是在煎蛋!”
白老爷子狡辩的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有一种没来由的理直气壮。
但他很快还是照着白云梦的话做了,没别的,就因为厨房里烟太大,熏得慌。
片刻后,白云梦扛来一架风扇对着厨房门吹,家里的窗户和阳台门也都打开通风透气。明显已经不能用了的平底锅在阳台放着散味,白老爷子坐在沙发上,心虚地低着头喝茶。
“我看你今天回来得晚,”他抬起眼皮看了看白云梦,“就想提前做饭,给你个惊喜。”
醺玄闻言,看看左边烟气弥漫的厨房,再看看阳台上的平底锅——嗯,确实是莫大的惊喜。
白云梦洗了手出来,听见这话无奈地笑笑:“下次我要是再回来得晚,您就打电话让人送餐,我把送餐电话写在您的备忘录上了。您都当了一辈子的厨艺菜鸡了,就认命吧,非拿这事儿折腾自己做什么。”
“嗯。”醺玄咳嗽两声,感觉鼻腔里还残留着灼热的烟气,“还折腾别人。”
白老爷子被训得连声应是,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虚心接受,但态度照不照旧,那得看以后。
他一向有着灵活的处世之道。
“说吧,你俩有什么……”白老爷子急吼吼地转移话题,说到一半又恍然大悟,摸着下巴问:“你俩是为了桥高十字路口那只怨灵来的?”
“对。”醺玄点点头,正色道:“它还附着在车祸现场的一棵观景树上,老爷子,您有办法将它剥离出来带走吗?我怕它留在那儿,又会造成更多起车祸。”
白老爷子想了想,指着不远处的桃木剑说:“其实最简单,也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拿着这把剑对准怨灵栖身的树咔咔一顿劈,把它劈散了,事情也就解决了。”
醺玄皱了皱眉,他觉得老爷子这番话里透着一股违和。
白云梦翘着脚尖问:“既然这么简单就能解决,你怎么不自己出手?还得等我们发现了过来找你询问?”
“诶,别误会啊,我可不是那种故意留下祸源等别人解决自己只顾着趁机装X的沙雕修行者,那只怨灵,我也是在车祸发生后才发现的,它本来不在那里。”
白老爷子连忙为自己辩解,又说:“杀掉怨灵简单,但怨灵死了,因果不解,被怨灵憎恨的人会在不久后拖着身边无辜之人一起下地狱。”
“因果,知道吗?因果!”他一摊手,表示无可奈何,“在诸道沉寂的末法时代,因果是唯一一种活跃在人世间的大道,它有着清晰分明的戒律,制衡善恶,同时严格地执行着‘报应’这一惩罚机制。”
白云梦挠了好一会儿头发,戳戳醺玄:“你知道他在讲什么吗?”
醺玄甩甩尾巴,迟疑着点了点头。
因果是天道的一环,执行的是广义上的奖惩,即行善事得善果,作恶者必报之以更恶。但这个机制不是实时反馈,中间会有延迟,人们得到的“善果”也不一定就是他们想要的。
比如一个人一生行善,因果回报的善果可能是他晚年大富大贵,可能是他子孙后代大富大贵,也可能只是让他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但“作恶者比报之以更恶”的恶,就是实实在在的报应了。报应不一定直接作用于他本人,有可能是他的朋友、亲人、子孙,但一定对他有致命的打击或者影响。
怨灵生前是妖,必定要经历过数不清的痛苦,才能在死后化为怨灵,它的复仇是因果中“报应”的一环。
如果有外力介入,强行斩断这环,那么因果就会替它补上,该吞下苦果的人只会以更凄惨的方式得到报应,甚至波及无辜。
而被波及的这些“无辜”,由于和作恶者以及他们所行之恶同样存在因果联系,也属于“报应”的一员,是非死不可的。
冰冷残酷,公正且不近人情,这就是天道,亦是因果。
经醺玄解释之后,白云梦若有所思地点头:“怨灵不能直接杀,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白老爷子道:“其实吧,与那只怨灵有直接的因果关联的人已经死了,死在今天的车祸里。所以双方之间的因果已经解了……三分之二。但是怨灵之所以为怨灵,正是因为它们被仇恨高度侵蚀,杀死作恶者不足以让它们放下恨意,它们还会在人间继续造杀孽,以至于因果相循,制造出新的怨灵。”
“你们若想结束这场仇恨的轮回,必须让怨灵自行放下——不是放下仇怨,是放下扩大仇怨的想法。”
“这和让它放下仇怨有区别吗?”白云梦白他一眼,“难度不是一样高?”
白老爷子一脸无辜:“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如果实在做不到,要么顺其自然,让这套仇恨连锁不断蔓延;要么宰了怨灵,受影响的则只有和那对死去的夫妇关联紧密的人……大概是他们的一双儿女、两边的父母和关系较好的朋友——约莫二十人吧。”
人命将轻飘飘的数字变得沉重,从白老爷子口中说出,更多了几分悲凉郁气。
一时间,在场的两人一猫都沉默下来。
少顷,醺玄问白老爷子:“您有办法让怨灵放下吗?”
“没有。”
白老爷子果断摇头,说话时,起身取下那把桃木剑,又从符箓墙上摘下几张符纸,放在醺玄和白云梦面前。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用这把桃木剑哐哐A上去,将怨灵就地超度,用二十人的性命斩断仇恨连锁。第二,用这些符箓把怨灵逮回来,看能不能想法子劝它放下屠刀。”
白云梦看也不看那两个选择,斜着眼瞅他:“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以我的身份,若是我亲自动手,就只能选第一个了。”白老爷子咂咂嘴,“二十条命啊,这背后牵涉的因果能让我下辈子转世成鞋,主人还是个有脚气的毛腿大汉。”
说着,老人家把脸皱得像晒干的枣,每一根皱纹里都透出苦涩。
这奇妙的比喻让醺玄和白云梦有点难绷。
醺玄抬起尾巴拍打沙发,发出“啪啪”的声响,伸爪按住符箓,表情微妙。
“道理我都懂,我也愿意选第二个。但是你的符箓……”
他揪起一张符摊开,上面以朱砂笔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列字:给前男友求绿帽符。
“你确定我们拿着这个能捉住怨灵?”
“……咳咳。”
白老爷子一把夺回绿帽符塞进袖子,若无其事地清清嗓子:“拿错了,拿错了。剩下几张都是禁锢符,你们抓准时机往怨灵身上贴,贴一张就够了。趁现在大太阳,加上怨灵强行在白天制造车祸被日光灼伤,你们赶紧先将它弄回来。”
“弄回来之后的事……”白云梦盯住他。
“随你们用什么方法都好,让它放弃继续制造灾难,继续害人的想法。”白老爷子一推二五六,“如果真的走到最后一步,我会出手杀掉怨灵。”
醺玄与白云梦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
今日秋高气爽,是难得的晴朗,但不炎热的天气。中午的日光晒到身上,也只有暖洋洋的感觉,不会像夏天时那样烧得皮肤滚烫。
车祸现场已经被封锁起来,警察和救援人员来来去去,忙碌得汗流浃背。附近看热闹的人不少,都站在警戒线外,谈论着他们认识的在车祸中受害的人,语气或惊诧、或冷淡、或悲悯。
白云梦肩上蹲坐着醺玄,手里拎着个保温壶,悄悄挤进人群,朝着怨灵附着的那棵观景树走去。
观景树长在现场边沿,被当做拉警戒线的工具。阳光直晒之下,枝干低垂、叶片蜷曲,看上去像缺水一般蔫巴巴的。
树下有不少人在乘凉,这群看热闹的人也知道不要亏待自己。
白云梦的出现并不起眼,只有个别人因为他的校服而多看他两眼,很快就又移开了目光。
“去吧。”
靠近树干后,白云梦将叠成三角状的符箓递给醺玄,小声说道。
醺玄点点头,叼起符箓轻盈跃上枝头。
脚掌刚刚触碰到观景树,他就感觉一股子阴冷怨毒的气息正试图从他的爪子侵入他的身体。
他面无表情,抬起爪子用力一抖,就把那点微弱的气息甩开。
“猫……妖……”
蓦地,有一道不辨男女的声线自醺玄心中响起。
声线的主人断断续续地问:“你是……谁?”
醺玄拿下符箓展开,舔舔爪子后按在符箓背面,再将符箓翻过来,“啪”地一声沾到树干上。
“乾坤借道,阴阳两合,去!”
他低声念出激活符箓的咒语,掌心一用力,符箓便瞬间无火自燃。金色烈焰与阳光融为一体,几乎是眨眼功夫,就烧遍观景树全身。
“啊!!!——”
观景树本身不受金焰所伤,藏身其中的怨灵却被烧了个正着,发出凄厉的嘶嚎。
醺玄记着白老爷子的嘱咐,对着正在燃烧的符箓踹了一脚:“走你!”
符箓向树下滚落,带走树上火焰的同时也将被火焰包裹的怨灵一并抽离带走。
眼看着符箓即将砸到其中一个乘凉的人头上,白云梦迅速出手,撩、接、撤,一气呵成。
那人忽然感觉头顶一阵凉风扫过,吹得薄薄一层头发左摇右晃。他连忙捂住头,生怕为数不多的头发再被卷走几根,然后一脸疑惑地看向“始作俑者”白云梦:
“你干嘛?”
“没事。”白云梦将使用之后,常人看不见的符箓拍进保温壶,淡定道:“我抓蚊子呢。”
说着,他在自己身旁拍了两巴掌,摊开手——掌心粘着两只拍扁的蚊子,是腿长嘴巴尖,叮人特别疼的那种:“看。”
“噫……”
那人浑身一哆嗦,赶紧跑开。
醺玄从树上跳到白云梦肩头,在他走出人群后才问:“你那保温壶里装着水,符箓上的火不会熄灭吧?”
“不会,那不是普通的火焰。”白云梦摇头,神秘一笑,把盖子拧开一点:“而且我里面装的不是水。”
醺玄鼻尖微动,嗅到一股浓烈刺鼻的汽油味。
“汽油啊?”
“准确地说,是上次借你的煤油灯里的油。”
“……你们不愧是爷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