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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异形回合 ...

  •   异形回合:你看,你以为自己很高尚么?

      第二关的淘汰结果,千寻并不知道。她没有上帝视角,然而主办方也没有动机告知他们每一个细节,更重要的是,她只是独自一人,到了最后时,也无法知晓其他人是不是成功达标。

      但从这两关来看,通关方法似乎是差不多的。她找到线索,得知真相,随后利用真相打败BOSS,接着就结束了。当然了,所有悬疑游戏几乎都一样。但是对其他人来说呢?

      第一关是最容易的。即使不找到那个抽屉,也可以逃出屋子,这样一看,通关条件很宽松,只不过假如没有发现那个钥匙扣,她也过不了第二关;要是她也没有找到,第二关她们是否会全军覆没?

      不,不会的吧,据她所知,拥有类似道具的人起码有三个,只是过程可能会更艰辛一些罢了。其他人……虽然不知道淘汰规则,但总不见得,这次通关了的就只有她一个吧?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立刻获得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周围起码有二十几个人。目测是刚才擦肩而过的熟面孔。也就是说,只要不死在第二关里,就算被附身过,那么他们都可以通关。这些人她全不认识,不知道名字。

      她觉得这样的通关条件还算宽松和容易。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海选总是比总决赛要简单,这意味着千寻可能还要通过很多个关卡,才能回到现实。

      此时此刻,他们坐在一片空白之中,地板上看不到彼此的影子,光源也不知从何而来。什么也没有,就像模型还未加载出来一样。

      所以有时间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第三关分配楼层:顶层】
      【难度:MAX】
      【汉语区决赛开始】

      汉语区?意思是这一关结束之后,就要遇到使用其他语种的人吗?

      这时,周围的场景开始渲染。他们坐着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布满铁锈痕迹的地板,上面到处是车轮的划痕和被腐蚀的痕迹。墙壁看上去陈旧发黄,灯光阴暗而冰冷,几乎一眨一眨,周围是数道或打开或关闭的宽阔铁闸,可以用手从下而上提起的款式,上面没有任何标志,天花板很高,而那些铁门背后,传来机器运作的声音,嘶哑、粗糙、难听而刺耳。角落的垃圾桶里堆满了垃圾,旁边则是一个个不同大小的纸皮箱子。

      这里像是一栋工厦,看上去颇像八十年代的工人们出入的地方。

      他们坐在某个角落,两边各有一条直路,房间的门梅花间竹地排列在墙上,两边的走道看上去都看不见尽头。而根据提示,这里是顶层——

      看来这就是第三关的主要场景了。一座工厂大楼,看上去残破不堪,随时会被清拆的那种。

      这样的风格让她觉得很熟悉。在租金高昂的城市,有很多人都会在工厂大厦里开店,或者直接就为了节约租金住在里面,所以就算她不过是个学生,也不可能没有来过。而且,很多名牌都会举办开仓活动,那些很贵的牌子,在开仓的时候打的折扣也很不错,一般都是在这种地方开的,那些女士们才不在乎这里破不破,冲进去抢购时候也绝不会迟疑。

      她拍拍裙子站起来。上一关结束时穿着什么衣服和鞋子,她现在就穿着什么,并没有强制性变回木屐。不过此时千寻还挺想念它的,毕竟木屐在铁上的敲击声,就算是没有鬼,她的脚步声也足够吓死一批对手了。

      分配给千寻的难度是MAX。虽然成为了MVP,但不仅没有好处,而且还不得不更努力通关。结合楼层推测,在顶楼需要闯过的关卡更多,所以更难;如果是在一楼,可能难度就是简单了。那么,这一次通关,需要到达地面?

      千寻已经疲了,她不太想要吐槽主办方的德行,也不觉得上一关划水,然后现在玩LOW模式的话会好一点。未来无法被预测,所以埋怨此事毫无意义。总之,继续吧,不管怎么样,她会努力存活的。

      这只是初步的推理。周围的人四散,一群人选择的岔路各有不同,最后两条路都有人走。千寻随便找了一边向前,这时候她脖子上的望远镜、皮带等道具,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衣服和鞋子。上一关是上一关,这一关是这一关,不能容许你积累道具,这大概属于隐藏规则。

      阴暗、幽深的走廊,除了玩家们,仿佛没有其他人。大部分人看上去都没什么精神,明显是在上一关已经消耗过度了,状态并不怎么好,可以说苟延残喘。假如这是个有观众在看的游戏,那么他们的表现实在乏善可陈。她一边往前,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然后发现自己到达了电梯大堂。

      大堂中有四座电梯。这样的电梯是老式的那种,电梯口有个铁栏,如果想进入电梯,必须先拉开铁栏,然后才能进门。连千寻都没有多少机会看到这样的电梯,它在现代已差不多被淘汰了,她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跟着做销售的母亲去过一次,她唯一做的就是跟在大人身后,而不需要开门。

      这东西对于其他人来说肯定就更陌生了。

      而铁栏是上锁的。千寻望着他们试图去拉闸,仿佛希望那个锁一拉就断的样子,没有出声。四个电梯中有三个是这样的,剩下一个没有上锁,但前面拉了根红绳子,上面有个牌子写着“電梯維修”。

      铁栅、告示牌、红绳上,好像都有生锈的痕迹。

      她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升降机显然不能用了,如果是认识这些字的人,应该是不会去开的。

      她好像明白这一关卡的场景设置在什么地方了。虽然不太意外,好像这些场景都是通过文艺作品选择的,仅限亚太区的话,会挑选到这里实属正常。

      但是,她的沉默,与这些事无关。

      她像是永远无法逃离这一切了,她永恒地被困在了这一年。千寻看起来还在往前走,实际上她一直站在那里,从来没有挪动过一步。

      你看,这个世界不喜欢你,从来也没有喜欢过。
      再也没有人会救千寻了,她最好还是学会靠自己。

      于是她无视了那些汉人文字,假装自己根本没有看它一眼,仿佛无事发生,而自己与其他人是一样的。能到达第三关的人大约都不愚蠢,没有一个人去管那个故障的、明显藏有陷阱的电梯。

      其他三个电梯有锁,他们起码要找到其中一根钥匙。

      千寻站在墙边,生不出哪怕一点点接近那个告示牌的勇气。十几个人在电梯大堂中观望了一阵子,没有人想当冒险探索的那个,也没有人愿意当冲前的,大部分人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的。这时候,其中一个人突然将那根红色绳子扯下来,并按了电梯按钮。

      此时精神处于恍惚状态的千寻正在当鹌鹑,她甚至没有注意他们的行动,这时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那十几个人中的其中一个人失去中心掉进了电梯中。

      那个人正好站在电梯口,她是毫无防备地被旁边的人推过去的。一切只发生在一刹那,起码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然后,电梯门甚至没有合上,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直接往下坠落。

      她是被推下去的。

      电梯井中传来一声凄厉而漫长惨叫。接着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人大约死在了电梯井底。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一分钟内。

      很明显,有人想要知道如果进了这个电梯会怎么样,但他也不愿意拿自己当实验品,于是他就开了电梯门,然后将别人推进去。

      就像一个人在走迷宫,他不知道面前的哪一条路的地板,会在走过去时候破掉,于是他就将别人推往那个方向,如果那个人运气很好没有掉下去,那他就可以跟着走了。在这种情况下,站在第二个比当最前面的要安全,因为第一个容易被当成探路的猎犬。

      现在他们知道了。

      没有人出声,推的那个人显然很熟练,没有让人发现到底是谁这么做的。在找不到凶手的情况下,也不知道应该指责谁。千寻不认识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于是她也保持沉默,免得那个电梯井成了他们处刑她的工具。她也不清楚他们的性格,万一被人指责圣母,随后群起而攻之呢?

      人类也许不全是这样的,但此时此地的他们确实这样选择了。

      一切发生得真快,还不到五分钟就有玩家被淘汰了。千寻望了一眼那个电梯,持续保持缓慢的步伐。其他人也并不是笨蛋,很快没有人当第一个了。群体的情绪保持在一种默契而微妙的沉默中,仿佛陷入了无意义的内卷。

      人类是很聪明。
      人类没有天敌。
      所以人类很热衷于玩死自己。

      这是个简单的逻辑问题,只是分析的是人类。其他人总是自傲于前两点,却死也不肯承认第三点,他们会涨红着脸找出种种借口,例如那是荣耀和徽章,例如优秀和聪明一定是有意义的,例如人类要是躺着就会像其他物种一样灭绝,他们所定义的愚昧就是愚昧,野蛮就是野蛮,而不是顺其自然。

      这时千寻突然想到:假如电梯通通停在最高层,也就是他们所在的楼层,那么楼下的玩家能够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走楼梯,二,等待电梯下来。所以,虽然他们的难度较低,但说不定最终通关时间是差不多的。

      这么说来……难道楼梯里,有什么?他们不能接近楼梯,也许很危险?

      她不太清楚。有人打开了第一个房间的闸门,好几个人用力一起把它拉起来,其他人都走了进去。她默默站在外面观望,然后她越过它,打开了另外一个房间的门。

      这门似乎一点也不算重。

      之所以好几个人一起拉它,应该并不是它重到拉不开,仅仅只是某些人需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而已。老实说,看了刚才电梯井发生的事情之后,她已经不想依赖其他人的力量了,她甚至觉得独自一人的存活率较高。

      反正在上一关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一个人的。其他人是有帮助过她,但不是人家帮助了你,就等于愿意当你的队友。她见过太多自作多情的例子,所以从来不越界。

      千寻就这样独自踏入了房间。巨大的工厂,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仪器和机床,地上到处都是木屑——这是个家具厂。为什么在城市里会有家具厂?千寻路过一堆摆在大厅的家具,大厅角落处有几个小房间,应该是办公室,但另一边的入口是一道透明胶帘,大约是用来挡住空调的,入口宽阔且高,看上去可以并排走十个打篮球的运动员。她不习惯呆在这里,一点也不熟悉。

      地板看上去有许多被胶粘过的痕迹,天花板低得可以,而左手边是茶水间和洗手间。所有房间空无一人。

      这是一家公司,按常理推测,应该是自己制造家具的。作为一个习惯了在有空调的地方呆着的废物,千寻下意识走向了办公室。她打开其中有百叶帘子,看上去最大的房间的门——没有上锁。她就这样进去了。

      办公桌上摆着一盒名片与一些文件,上书公司及经理名字,这确实是一家卖家具的公司,他们有自己的工厂,而且还有专职司机负责送货,也有网店。初步翻阅桌子上的文件之后,她如此判断。

      办公室内的东西并不多。她凝望着唯一一个书柜,上面有无数个文件夹,摆了好几层,虽然侧边处有标识那是什么,然而那在她这种外行人看来,简直就跟暗号差不多。她苦苦搜索自己能看懂的标题,随后就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标题为‘诉讼文件’的夹子。

      ……诉讼文件。就是说这家公司有官司,或者曾经有官司了。千寻想也不用想就打开它,开始一目十行地浏览上面的文字。作为一名多语言使用者,她最擅长的肯定是中文,阅读速度起码是同龄人的两倍以上,并且一般不会遗漏关键信息,更不会像那个速读笑话“我用二十五分钟看完了《罪与罚》,我知道了这是一个发生在俄罗斯的故事”那样。

      于是很快她看完了。诉讼文件绝大部分都是一些套话,或者为了免责而存在的句子。这个人能够拿到的文件也很单薄,他好像不是主要负责任的那个,于是这上面只是一些和律师事务所交流的结果,以及相关的账单。然后,即使看完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诉讼。

      很多公司都会有这样的情况,不一定全是刑事罪行。

      千寻合上文件夹,放回原来位置。这看起来就是这次的剧本线索之一了,但很明显有待发掘。他们做了什么?工厂里又有什么?桌上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道具。

      她必须往下走,才能获取更多的信息。钥匙在哪?

      千寻关上办公室的门,往工厂内部走去。不知为何,她不太想继续在办公室搜索了,那里大概除了文件,什么也没有。在她继续走的时候,听到工厂内传来一声尖叫。

      ……那里面有人?
      千寻觉得很奇怪。并没有人和她一起进来吧。

      她撩起帘,没有退缩直接往前走,她随手在角落拿了一把工厂常见的铁锤,然后就看到了工厂内部的画面。

      所有房间似乎都是连着的,只是有不同的出口。她看到之前和她分道扬镳的那些玩家,他们通过另两个入口进来了,于是他们看到的不是办公室,而只有工厂。换句话说,他们的终点应该是相通的。

      工厂角落堆积着各种各样的废弃家具,床、椅子、桌,似乎都有某个部位出了问题。而工场内部陈列着各种设备,地上全是木屑,假如按家居的标准看,看上去起码有十年没打扫过了。千寻听到的尖叫声,来自锯木的设备。

      一群人只是普普通通地往前走,除了其中的某一个人。

      他不知为何将手架在了机器里面,似乎没有人逼迫她,他身边也不像是有人在命令威胁的样子,然后,他自己开动了机器。最后,他发出尖叫,仿佛按按钮的人不是他自己。

      他的其中一只手就这样没有了。机器锯开组织与肌肉,随后碰上骨头,最终似乎也弄断了,而其他人用惊悚的眼神看着他自残,无人援手。

      角落有个笼子,笼子中的金丝雀突然叫了一声,好像在担当拱托现场气氛的配音演员。

      ……为什么会有人突然在这里自残?
      千寻陷入了呆滞,其他人似乎也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看着那个少年,全都吓呆了,无人上前。这是个很大的工厂,以她所在的位置,他们起码和她隔了一百米,她就什么也没有做。

      有几个人试图无视那个突然斩自己的人,继续往前走。他们前进的方向正是千寻所在的位置,所以她可以看清楚他们在做什么,或者说,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

      没有人会为了陌生人停留。没有人试图拯救他。

      他们平静地走着。接着,另外一个人也做了类似的事情。

      她突然开启了磨砂机——磨砂机不是给皮肤磨砂的,而是完成一件家具后,如果想将尖尖的角落摩擦成圆角,就可以开它,它的表面是黑色的,但它的表面会不停地转动,可类比一个人拿着一张砂纸快速摩擦的动作。

      那人开启了它,然后将脸直接贴在了那个机器上。高速度的摩擦,会令她的脸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还有一定的想象力,一定能想到。

      流程几乎一模一样,接着她开始尖叫,随后捂着脸跌倒在了地上。她的五官成了什么样子,别人看不到,因为红色的液体和组织已经模糊了脸颊的形状。

      没有人被强迫,没有人被上刑,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只是踏入这里,然后开始自我虐待,仿佛人格异化一样。从外在看,确实是这样的,他们是自愿用自己的脚走过来的,这不是绑架,甚至也不能说是犯法,最多算是请君入瓮。

      空气中的血腥味逐渐浓郁,液体染红工业设备,但这里没有鬼,没有丧尸,没有任何超自然生物,只有他们这些玩家。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在操纵他们,引诱他们做这些事。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在发什么疯?

      人类没有不珍惜生命的,所以事情一定出了问题。千寻看着他们,开始试图寻找四周的机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这一切,然而,没有。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平常,这只是一家正正常常的公司,普普通通地营业着,仅此而已。

      你只能看着了吗?你什么也做不了了吗?

      工厂里还有数不尽的机器。一些人退后,开始试图逃走,然而闸门似乎推不开了。他们只能向前了。能够走到第三关的玩家绝对不是不聪明,他们不再做无谓的尝试,开始向着千寻的方向走来。

      随后,随着金丝雀的鸣叫声,越来越多的人接近了那些机器,重复不同但相似的流程:自己接近机器,然后伤害自己,随后发出尖叫,最终彻底崩溃。

      按照设备的不同,部位也各有差异,然而最终结果,却几乎是一样的。

      有什么事情也没有的人吗?有,还不少。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似乎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仿佛患上了人格分裂,一会儿远离机器,一会儿接近它。他们在和看不见的事物进行争斗,而他人完全帮助不了他们。

      这个世界没有常理,仿佛所有人都正在发疯。

      她就像个旁观者,只能看着世人陷入疯狂。公司?资本?利益?职位?商品?那些名词听上去是这么高大上,可这里不是人间,这是人类自己吞吃自己的屠宰场,有人侥幸活下来了,看上去像个人,世人就觉得他们是正常的,然而实际上呢?

      二十几个人很快就没有了一半,工场上像是有一条无形的输送带,所有进入的都要通过某一个函数机器,真皮F(X)后输出为真皮座椅,木头F(X)后输出为黑桃木椅子,塑料F(X)后输出为塑胶沙滩椅,人类F(X)后输出为无自我的员工,剩余苟延残喘的则竭力地往前走,试图跌跌撞撞地脱离这个鬼地方。不一会儿,第一个自己斩自己的少年突然停止了尖叫,向着他们追过来,举起两只袖子,活像是电影里的僵尸,满身血地跑过来。
      他身上的轮廓已经被摩去了。他已经是个好用的棋子了。

      他看上去完全不正常,再观察一下他的失血量,大概他已经是个死人,不知是什么在操纵它继续活动。在闷热而潮湿的工厂里,它踏过木屑与地板,径直往前奔来。很快,其他也被机器折磨的人加入了它的行业,开始追逐他们前方的正常人。是啊,真糟糕啊,世上不正常的人变多了,仅余正常的活人只配被嘲讽了。

      不,别过来,快逃——!

      吓呆了的千寻转身就跑。她一开始为了探索,也为了不让其他人向她求助,站在了一个角落,要绕出去特别困难,只能通过货物架子中的空隙看外界的情况。她一下子跑出去,在另一个方向看到了那个放金丝雀的笼子。它叫得更疯狂了,一声接下一声,在音盲听来,听上去和杜鹃啼血没有区别。

      千寻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在煤矿中,人们会带着一只金丝雀,如果它叫,说明有危险,应该立刻离开矿坑;如果它不叫了,那么你也离死不远了。

      于是她想也没有想,就抓着那个笼子提起来,继续往外跑。她不知道这只金丝雀有什么用,她只是保留了上一关卡找道具的习惯。

      ……然后,她回头一看,那些死者并没有因为她拿起了金丝雀的笼子,就停止奔跑。

      所以它的存在意义是什么??难道不是通关道具吗?

      千寻没有时间思考这个了,她作为带领的跑者,招呼着后面尚存的那些人往前跑。他们很幸运,那些死者的运动速度没有脱离物理极限,仍然由他们的□□主宰着速率,另外他们跑得也不快,所以暂时没有追上来。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咙无比干渴,她左右张望,直觉告诉她,只要她抓住前面架子上的那把刀插往心脏,那么她就不会再难受了。

      千寻无法解释她的直觉,她停顿了一秒,随后闭上眼睛不看那把刀,直接往自己记忆中的办公室跑去。

      她总是一个人,所以她喜欢玩的游戏是:闭上眼睛,在人烟稀少的地带靠直觉往前走。这个游戏还挺好玩的,她总是能走大概三十几步。

      真奇怪。闭上眼睛之后,那把刀对她的吸引力好像突然减弱不少。于是她继续往前跑,很快感觉到那块出口处的透明帘子披在自己的脸上,她离开工厂了。她再次睁开眼睛,冲过去打开办公室的门,拼命呼喊其他那些许人进来。人不多了。

      他们很幸运,在第十个人也进门之后,虽然那些死者紧随其后,但是他们立刻卡住时机将门关上了。

      就在此时,金丝雀停止了叫喊。它恢复正常了。

      外面的死者完全不像是要和平谈判的样子,它们不停地撞门,仿佛是千寻逼着他们送死的一样。几个人即使是进了房间,也完全不能躺平,他们分工合作,一些搬柜子,一些抬桌子,一些挪开地上的障碍物例如门挡和垃圾桶,试图将门堵住。

      他们成功将门堵住了。办公室中的空调开始发挥作用,冷得要命,也让他们不再流汗了。幸好办公室还算大,他们站在桌子和柜子后,随时准备继续按住门板。

      真快。他们只进了一个房间,其他人就这样没了。他们面面相觑,暂时无人说话,只是看着房间里的陈设不知在想什么。

      然而这对于现状毫无帮助。因为他们既将死者堵在了外面,同时也将自己堵在了屋里。除非他们能通过窗口爬墙下去,那么莫非是要坐以待毙吗?

      其中一个女孩子突然说:“将它放出去。”

      她看着千寻手中的金丝雀笼子。那个笼子不太精美,也很小,唯一不寻常之处是笼子外贴了一层层胶纸,只留下一个小孔呼吸。而笼子本身是没有上锁的。

      千寻不解,“为什么?”
      她也知道它没什么用,也不会特别想要将它留下。但是,人类做事总要有个理由,所以她想听听看。

      陌生的女孩子说,“也许他们是在追它,而不是追我们。”

      这也是一个可能的假设。所以千寻什么也没有说,她打开笼子,再打开窗,用温柔的动作挥挥手,试图将那只可爱且无辜的小鸟引往窗外。

      但是金丝雀没有动静。任千寻怎么做动作,它就跟看不到一样躲在笼子里;

      然后千寻拿出了她的气势,将笼子伸向窗外,洞口往下,一直上下晃动它,试图将它倒出去,于是它在笼子里飞了起来,但死活就是不出去。

      你还在这里待上瘾了是吗?她开始生气了,她要采取更暴力的手段,尽管半分钟前她还觉得它可爱。

      于是一往无前的千寻,她暴躁地直接伸手进笼子,三两下就抓住了金丝雀,试图将它抓起来,扔出去。

      这时,金丝雀开始叫唤了。一声比一声凄厉,好像千寻虐待它。好吧,她可能确实是虐待他。千寻的良心有一丝不安,但不是很多,她的求生欲远远超过了对这只生物的垂怜。

      这时门外的撞击声更猛烈了。
      明显是被金丝雀的叫声引起来的。

      千寻的内心是一万个崩溃:……喂!

      没有办法了,明显没有了。千寻讪讪地松开手,关上窗,将笼子放在桌上,摊开手说:“你也看见了。”

      不是她不努力,真的。

      但是她看了看窗外,难道外面很危险?但她确实也不敢将脑袋伸出去,死得不明不白的话,也太冤枉了。

      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就光看着外面那些人撞门啊?

      这时,旁边一个十来岁的男生拉开了百叶帘子。经理的办公室总是相对豪华一些的,这个窗口很大,能够看到大厅。然后他们都望向外面,观察着那些死者的动静。

      虽然这场面很惊悚,但因为十几个人的震撼度远远不如能容纳五万个人的演唱会现场,所以没有哪怕一个人捂住自己的眼睛,他们觉得没有什么,就是死而复生的僵尸撞门,没有什么可怕的,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他们的心脏承受得了。

      那些死者一开始在集体撞墙。然后,很快,事情产生了变化。

      他们做的事情变得不同了。他们开始绕圈,好像在举行某种邪教仪式。随后,他们身上那些受伤的部位忽然脱离了躯体,飞出去,所有脱离的血肉在中间粘合在一块,成了一个血人。

      没有比血人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这个人大约两米高,肩膀极其宽阔,全身上下赤裸,然而肌肉的表皮是光滑的,滑溜没有一点摩擦力,它的皮肤是黄色的,质感貌似蛞蝓,筋骨和血管颜色清晰可见,在全身上下纵横交错的不同颜色在脉动着,青黑紫红,就像血液在经历不同程度氧化后的颜色。
      它的脑袋上没有哪怕一丁点毛发,在某种程度上神似动画里的光头,它的脑袋也特别小,虽然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很强壮,就像拳击冠军,然而头的部分只有常人的半个脑袋大,同时它并没有脖颈,只是在肩膀那条平平的直线上,直接冒出来一个半圆,那就是脑袋了。无眼白的眼睛,除了眼睛没有任何五官,它没有任何性征,走的每一步都在滴血。它走过的路上还有粘液……

      空气像是凝滞了。
      无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挪动一下脚步。

      千寻脑海中不其然地冒出一句不是她原创的话: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大事不好啦,资本主义成精啦,它以超自然的形式现身了,马克思爷爷您能不能也显一下灵救救我们啊,求求了,我们不会介意的TAT,真的不会介意的!赶紧弄死它啊!

      从现状看,它看上去好像并没有想要攻击谁。它只是站在厅里绕圈圈,忽略外形单单从行为上看,就像一个弱小无知的小可怜,或者还没有到学龄的幼儿,需要旁人引导。不看它周围那些倒下去的尸体,大概就是这样的。

      但是没有人管它的行为,因为场面已经足够刺激了,一群人以为支离破碎的肢体就是他们能看到的最糟糕场景了,然后完全不同类型的玩意儿出现了。有个男生直接骂了一句脏话,一般的3A大作游戏可能也有类似场景的,他大约也不是觉得特别恶心,但是开发者的上限还是刺激到他了。

      “我们怎么办?”千寻是第一个出声的。

      他们显然没法逃了,除非有人愿意自我牺牲,出去引开外面那个怪物,然后让其他人逃。从刚才发生的事情看,他们没有一个是这种慈悲为怀的神仙,要不就有人阻止那些人自虐了。

      他们被困在这里了。而室内显然没有任何通道,她看到有个女孩子立刻转头看了看窗外,一副宁愿跳楼死也不情愿面对大厅里那家伙的样子。

      她也知道这一点啊,她绝不承认这是梦,什么精神病才能在梦里看见这样的怪物,潜意识脑补的细节和场景还如此清晰和细致入微,跟现场版VR电影差不多。

      这里是顶层,跳下去一定会死的。千寻好像明白难度MAX的含义了,和它玩追逐战的话,少一层是一层啊,虽然可能能跑得过,但他们是人,人心是肉长的,也会害怕的。

      更糟糕的是,不是出去,就是跳楼,哪个选项都不是很好,如果没有进来,也许他们已经跑向楼梯了,但问题是,他们不懂预知,于是他们进来了。如果他们在这里被淘汰,那只能是自己把自己玩死了。不想办法,真等先人显灵啊?

      那个开窗帘的男生示意她手上的铁锤。

      “不,弄不死的,”千寻还是有理智的,它那么高,比所有人都高,但凡有一丝的可能,她已经冲上去了,她绝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你很想送死么。”

      于是男生作了个无奈的表情和一个表示可惜的手语,垂下手来。

      千寻会一点点手语,她小时候参加过一个话剧,主角的设定是个哑巴,他在剧中一边打手语,旁边台上有个翻译负责台词。然后大人们和她说,翻译翻不了那么多台词,让她自己一边说话,一边对观众做手语,可以么?她自信她做得到,于是她就学习了相关知识,那时她十二岁。现在记得的也肯定不是全部,碰巧这次能读懂。

      唔,他是可以读唇语的哑巴么?

      不过,这个提议让千寻想到了一件事。不能出去大厅,也不能出去窗外,但是她进入这里之后,最常用的逃生方式,往往与此两者无关。并且,这座大楼看上去,年纪已经很大了,一副经不起折腾的样子。

      他们只能冒险了,而且这里明显不会有人追究责任,她可以扔下自己的某些观念一阵子。

      她举起那把铁锤,走到房间中央,因为家具都被他们挪到门边了,所以这里的中心显得特别空旷。

      观察地板半响之后,她走到某一个位置,蹲下开始拼命用锤子砸地板。

      好吵,不,应该说,她快聋了。千寻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一直砸啊砸,仿佛是在出气一样。其他人很快明白过来她想做什么:她想把地板砸破,直接掉下去。

      这个想法是很疯狂,然而不会比直面外面那个怪物,或者跳楼更疯狂了。这里每一层的结构差不多都是同样的,也就是说一层的高度也就两米多,跌不死人的,如果有什么在下面当缓冲,那么就更安全了。

      要是有人愿意出去的话,就出去吧,但明显千寻的暴力拆迁思路更可靠,她是这么觉得的。

      她一个人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于是十个人开始轮流拿锤子,用人数弥补力量的不足,很快有裂痕了。如果下面有人,并且神志清晰,他们看到这天花板的灰直往下落,也该知道楼上一定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们会挪开的。

      不过按照千寻的推理,下一层会有玩家的机率很低。

      撞击声一声比一声大。听上去,好像整座楼要因为他们的动作倒塌了。

      于是,不久之后,楼板撑不住了。不知是因为年久失修,还是其他的原因,总之它塌了,塌开了一条出路,下面全是水泥板。有人将那个放文件夹的柜子推下去,然后他们就一个个顺着一米多高的柜子爬下去了。

      看,在这种时刻,暴力是可以解决问题的,如果砸一下不行,那就再多砸几下。

      没有人停留,千寻是最后一个,她拎着锤子和金丝雀的笼子,先将这两个物件扔下去,然后自己再往下爬。这时,他们原属楼层发生了变化,因为少了柜子,挡门的力量更弱了,那个怪物不小心在转圈中碰到了门,将它推开,眼看就要进房间来。

      这时金丝雀又开始叫唤。

      其他人差不多都已经走了,千寻赶紧爬下来,提起手上的道具就跑。然后,怪物紧随其后,它从空隙里掉了下来,直接将整个柜子压倒,像是人类一样站起身,但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好像完全影响不了它的动作。

      是的,如果他们不动柜子,它就进不来。然而如果他们不动柜子,难道一个个等着摔断腿吗?

      这是个不能后悔的选项,见招拆招,顺水推舟,什么都好,总之别坐以待毙。

      她跑得很快,它紧随其后。这个怪物没有任何动机,只是看见人就追。在漫长的房间与回廊里,千寻几乎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千寻竭力往前跑,此时完全没有面对第一关的病娇时的余暇了,那边那个怪物的身高差不多是她的一点五倍,腿长也是。被它抓住的话,没有对话,没有挣扎,肯定马上就无了。至于怎么无她也不知道,但是是一定的。

      她拼命跑。长长的走廊里,只有她的脚步声,其他人都在前面了,她好像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夺命狂奔。千寻可以听到鞋子重重地落在地上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着地板,还有她本人的心跳,在寂静的楼道中回响,没有任何人可以求援,没有任何人可以救她,而千寻必须解决问题,逃出生天。

      这里的格局很简单,但面积却不符合常理的庞大,楼道后方是一个巨大的四方形,走廊形成线,中间是空的,可以一直从这里看到楼下去。天色是阴暗的,天上全是乌云,风发出呼呼声,吹拂过千寻的头发,楼道中的灯一闪一闪,旁边的门牌号码上掉油漆,各种闸门用廉价油漆涂着丑陋的色块,而中间的走廊边上没有任何阻拦,只有绿色的横杆在半截墙壁上。

      怪物在其中追逐她,暗红与浓黄的皮肤,漆黑的眼睛,好像不会疲累。

      千寻正在思考: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没有钥匙,她要怎么打开电梯?她要走楼梯吗?下楼梯的时候,会很容易被绊倒吗?

      她的鞋带是绑好了,但是人类在关键时刻失误的机率高得可以。

      这时候,那只金丝雀突然从笼子里飞出来。它不知道想干什么,总之飞行速度还快于她的奔跑速度。千寻心下觉得不对,然后直觉决定跟着它跑。

      然后他们到达了电梯大堂,千寻看到那只小鸟用自己的喙啄开了电梯上的锁。它金黄色的毛和残破建筑内光怪陆离的光影,看上去就像一幅画。

      唔。她觉得这一切好似在隐喻什么,但是她实在没有时间想了。她带着那个笼子和铁锤,按下电梯,电梯叮地一声,从楼上下来了。

      不好,情况非常不好。电梯就在楼上,说明楼下没有哪怕一个人成功按动了电梯,很有可能其他难度的玩家,情况也岌岌可危。但是,她来不及想这些了,只希望电梯赶快下来。

      她的手心一直冒汗,所以她的手差点在按钮上打滑,好几下才成功按下去。

      千寻一直喘气,那个怪物的脚步声非常沉重,离她还有三十几步左右。

      它出来了。
      它靠近了。

      血人的身躯很庞大,它从走廊中钻出来,几乎遮住所有光源。它的脸逆光,更看不清五官了,它咚咚咚地以缓慢的步伐向前走,走过的地方全是血水和粘液,就像爬行的蛞蝓,脚步踏在液体上,伴随着微弱的水声,在幽暗且生锈的走道里一点点接近。

      千寻几乎快要贴在门边了,她只要能等到电梯打开一个缝隙,她就能立刻钻进去,一秒钟都不会犹豫的。

      在最后一刻,电梯终于到了,她奋力拉开门,然后躲进去,当她看着电梯门关上的时候,那只怪物已经到了电梯大堂,站在外面,凝视着她,眼底是无尽的深渊。

      她进来了。
      她进来了。

      她直接按下G/F(地面),没有理会UG(停车场)。

      然而她才按了一下,所有电梯按键都直接亮起来了。二十几个按钮一起发出红色的光,看上去非常壮观。

      某种美好的关于无伤通关的幻想即刻摔碎了。连同千寻的玻璃心一起。

      千寻:“……”所以是没得选的是吗?每一层都必须要停是吗?

      她彻底理解什么是难度MAX了。但凡她不是在顶层,是在中层或者低层……主办方,你们对于菜鸟就如此友好吗?为了不让高手去虐菜,真是做了足够多的努力啊。虽然她被认定为高手也不是什么好事,但这一点似乎更值得吐槽。

      不过,还好吧。她应该庆幸主办方选择的场景不是国金二期,否则八十八层,大部分顶层玩家会觉得还是跳下去吧,別做什么努力了。

      千寻往后靠,靠在角落里喘气。她解开裙子上的一根绳子——裙子上有很多蝴蝶结,那些蝴蝶结是可以解开的,然后就可以变成一根绳子,将那个仅仅能装下一只金丝雀的笼子系好,绳子从肩膀斜挎下来,她用手提着铁锤,准备拿它当护身武器。从这个角度看,这条裙子非常实用,和它的外观不一样。

      电梯很慢。或许是因为千寻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她觉得它好慢。下一层……它追到下一层了吗?它懂得走楼梯吗?

      千寻陷入沉思,努力思考她未来即将面对的局面。

      最坏的情况,就是一开门,她就看见那个怪物了。想到这个画面,千寻瑟瑟发抖,她可能看起来很勇敢,但也肯定有处理不了的情况。没办法了,举起锤子吧,可惜这里没有镰刀,不然的话应该会有正面BUFF加成。
      (注:千寻正在拿铁锤和镰刀指代无产阶级)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奇怪的是,除了顶层,其他楼层没有要拉开的闸了。也许只有玩家刷新的楼层才有。千寻等待着判决的结果,并且握紧了手中的铁锤。然后,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她看清楚,外面并没有怪物。

      这一次,她赢了。

      千寻暂时松了一口气,她看了一下墙上的索引,然后死命按关门键。

      她为什么要看索引呢?
      顶层那家公司的图标和名字,她记住了,让他们刷新在那一层肯定不是毫无理由,所以千寻准备根据自己看见的信息,试图寻找线索。

      这座大楼有一个很显而易见且友好的特征,那就是在每层的电梯大堂上,有个牌子,显示所在层的公司名字,还会指示方向。所以,既然不能直接逃出,注定要每一层停一下了,正好是个适合的调查机会,她如果在某一层看到相关公司,那么她就出去,这可以说是很简单了。

      老实说,她不知道其他人去哪里了,大概因为没有等到金丝雀,全员去楼梯了吧。千寻真的有点羡慕他们,不用在这里赌博,拿自己的命当赌注,要是某一层的她打开门,然后直接遇上怪物,之后她生还的几率是极低的。

      不管啦,一个人也挺好,她已经习惯一个人了,既然这里又没有规定组队才能通关……而千寻是绝对不会在心里承认她是被扔下的。

      二十八层、二十七层、二十六层——

      电梯里没有时钟。
      电梯里没有打发时间的其他东西。

      只能等待那个恐惧的载体,并且不论它是否出现,都必然惴惴不安。千寻厌恶这种感觉。

      这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俄罗斯轮盘游戏。她将会面对二十七次同样的开局,每一次她都只能等待结果,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死,也不知道她下一次打开电梯门,看见的会是什么画面。

      在无尽的恐惧中等待,并不是什么好感觉。千寻死死咬着牙关不肯认输,她觉得她是可以撑到地面的。她不害怕,她不想死,她不是在等着它,她只是要下去。

      可是好累。
      持续保持警惕太累了。

      持续陷入在恐惧中好累啊。

      那些在公司里工作的人,他们的感觉肯定不是一样的吧,也许微弱多了,所以他们才能在里面苟延残喘。说不清楚是哪一种更糟糕,一下子就死了和当一具行尸走肉,说不定有许多人会选择后者,但被物化的程度是一样的。

      十九层了。在千寻觉得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电梯门终于打开了,而她和怪物第二次对上了眼神。

      她快要麻木了。

      啊,她的运气还真不错啊,第九次才遇上它,可算是挺不容易了。起码她已经走过了三分一的路程。

      她立刻按下关门键。她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她的动作十分坚定,甚至没有半点犹豫。红色的光在按键处不断闪烁着,而千寻的手差不多遮住了那些光源。

      这么长的时间里,她肯定不是什么也没想。千寻在脑海中预想模拟了各种方案,随后她决定,最简单的方案是最好的。她冲出去就是冲向死神,她在两米的巨人身前的力量约等于无,从空隙中钻出去危险度也很高。

      如果还想呆在电梯里面,最简单的方案:一直用右手按关门键,用左手高举铁锤,试图把它锤出去。虽然力气不大,但卡一卡时间也并非不能做到。

      怪物是可以进入载货电梯的。它似乎在追什么人,一时失去了方向,然后门打开了,它冲过来,运气很好,它本来在另一边的门口,刚才才转过身。

      千寻不停不停按关门键,然而工业大楼的电梯,还年久失修,楼板都能被他们砸烂了,电梯门肯定是关得很慢的。也就是说,等电梯门关上了,它可能也进来了……

      时间正在流逝 。

      只能动用冒险一些的方案了。她看了看外面,它正在过来,一只脚已经踏向电梯,于是她跨过它的脚,然后一个使力跳了出去,电梯门在她身后关上,怪物的半边身被门夹住了。

      不好了,电梯事故发生在非人类身上了。千寻在跳过去时已经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只是没有想到会如此恰到好处。

      她在狂奔中回头看了一眼,可是她甚至来不及高兴,它就脱离了那个门,半边身子血淋淋的,一只手和一只脚都掉在里面了,下一个打开电梯的人估计要吓个半死。它没有叫唤,看上去根本没有人类的感情,只是就这样追了上来。只是它没有了两肢,只能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行了,慢了不少。

      为什么感觉更糟糕了——。

      所以说,它掉了半条命并没有影响什么,最多给千寻争取了点缓冲的时间。

      看见它这个样子,她更努力跑了,打游戏锻炼的动态视力派上了用场,除了刚才在电梯里,她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

      这个世界没有公理,它不考虑一下追其他人吗?就算这里根本没有其他人?

      千寻看也不看标签就往右边跑,原因很简单,左边的路上有血。不一定是玩家的,但血人走过之处会留下痕迹,她肯定要规避风险。

      她跑进一家工厂,罐头厂家,门口有更衣处,明显是供工人们更换无菌服装,她完全不理会,直接跳下楼梯,进入食品工厂间。这里的路错综复杂,好多个透明的小房间,还有高级的工业器械,她可以钻进去,两米的怪物就不一定了。

      四散的食物气息,刺鼻的液体气味,过分洁净以至于能闻到的一点点消毒味,冷白色的灯光高悬,只有工业设备和散落的食品包装。

      她跑到罐头菠萝生产的位置,这里的设备似乎很真实,一罐罐菠萝摆在生产线上,是那种容易打开的设计,上面有拉环。后面传来达达达的脚步声。

      她知道它很快就会追过来了,现在留给千寻的选择有两个:缩在某个它看得见但是进不来的角落,期望它离开;或者,在自己身上加一点伪装,然后再躲,但是会留下被追踪的痕迹。

      那只怪物的视力好像不是很好,也许是靠味道追踪的,如果她倒一罐头菠萝在自己身上,可能会起掩盖的作用,但是,水会一直滴下来,对于其他人而言,她的行踪无所遁形。

      怪物要过来了,千寻拿起一罐头菠萝,缩进角落。

      这是一个工业化设备的管道后面的空隙,她可以钻进去,怪物却无法伸手进来。然后,她张望了一下,她可以从楼上绕出去,楼上有走道——这里的结构到底按什么逻辑设计的?

      一等它现身,千寻已经打开了罐头,她泼过去。

      她选择三,拿怪物当实验品。

      按照她一开始的假设,这个游戏里,不可能有任何有益于玩家的东西,同时他们也不需要进食,既然如此,罐头的存在不是很可疑吗?

      千寻不仅没有逃跑,她还往它身上泼水,仿佛嫌自己命长。在泼下去之后,奄奄一息的怪物身上除了血,没有出现任何古怪的效果。除非它身上粘满了菠萝也算。

      好的,这是实验,实验就是会失败的。

      它是跪着爬行的,此时抬起半边脸在一米以外望着她,身上全是菠萝,所以千寻往上一跳,从上面的铁板走道上逃走了。它只有一腿一手,而肩膀太宽,跳不上来如此狭窄的空隙,于是开始从外间追。这是个工厂,里面的路错综复杂,千寻从里面打开门跑向另一条岔路,这次她没有看电梯一眼,而是直接跑往楼梯,顺带带上防火门。

      拦不住它的,但是能拖延一下时间也好。

      千寻继续往下。这样做的代价是,她必须绕出去,才能看到每个楼层的索引。这种工业大楼的结构她并不陌生,一般会有两个楼梯,在平面图上看,结构就像是镜像,或者说好像建筑师在用AUTOCAD画平面图的时候,在图的正中间输入MIRROR然后拉了一条垂直线一样。

      她走得太快了,脚步跌跌撞撞,差不多是跌下楼梯的。这样对角线地跑了几个楼层之后,在十五楼她看到了她的目标。

      这一层的楼门有闸,说明这里是玩家刷新楼层,同时也说明这一层可能有线索。千寻跟着索引继续往前跑,这时她跑得较慢,因为那个血人爬行的速度远远不如步行。

      相似的大厅,相似的工厂,相似的办公室。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似乎暂时无人等她拯救,她的主要目标,则只是来探索余下线索,以及回收一些可能有用的情报。不管怎样,看看其他玩家做了什么,一定有助于启发思路,再说了,千寻被认定为顶级玩家不过是运气好,他人的实力分分钟比她更强。

      她好像看到了一场激战留下的痕迹。到处都是血,所有楼层的结构都一致,相同的路线快让她以为出现鬼打墙了,虽然并没有。她可以通过这些痕迹,精准地判断出,他们经历了差不多的剧情,先是部分玩家发疯了,接着遇上了血人,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解决的,解决了没有。

      所有楼层的通关流程都一样。所谓的难易度只不过是楼层的多少。

      千寻不认为他们遇到的怪物就特别不吓人,毕竟主办方有什么动机要哄着他们啊?

      如果他们也被困,这样他们就运气太好了,因为有她当鱼饵引开血人了。

      后有追兵,前可能有埋伏,千寻为自己的命苦叹了口气,但是什么也没说就继续往前了。是她要作死的,死了也不关别人的事。

      但,在第二次踏入大厅时,她看到了完全不同的画面。同样的布置,同样也有茶水间,这一层的血人倒是手脚齐全的,然后有一个不锈钢的大桶盖在它头上,看上去像是那种煮开热水的大炉,容量足以容纳一个身材瘦小的人类躲在里面。

      它完完全全卡住了它的上半身,然后下半身基本是体无完肤。不难想象的是,这一层一定有个投掷标枪的运动高手,其他人按住血人之后,他抬起炉子就完美地扔到了它的头上,然后众人一波输出,就这样将异形解决了。

      千寻快要拍手鼓掌了:中层的玩家们实在是太厉害啦,他们已经灭了这一层的血人,在他们面前她还算什么高手,下次主办方请不要将她这种运气好的笨蛋扔去MAX难度了,她更想要在中层混水摸鱼啊。

      不过可惜的是,这样的情况复刻不了了。她看了一眼办公室,里面的地板安然无恙。

      她抓起桌上的文件看了一圈,这次总算明白发生什么事了。这里曾经有过关于过劳死的诉讼,然后他们公司的律师还赢了。看上去剧本和上次差不多,可惜面对他们的是血人而不是死亡幽灵,后者听上去不那么可怕。

      然后,他们的文件里的谜团也更少,直接指引他们逃向六楼。所以很明显,等待千寻的下一个地点应该就是六楼了,假如他们没有将里面的线索搜刮一空的话。

      六楼的难度是最低的吧?

      按目前的情况看,那些血人是玩家的某些部位组成的,所以理论上,每个玩家刷新楼层都有一个,下面肯定也有。这一点很看运气,目前对千寻来说,她的游戏困难度并不算高,因为只有一个血人在追她,运气最坏的情况是,所有玩家都没有成功干掉血人,那样的话,千寻就算逃离了顶层,到达最底层的时候,就应该是有三个血人在同时追她。听上去没有什么,可是量变容易导致质变,它们如果从三个方向分别追过来,中间的玩家除了等死,也没有什么可做了。

      她也不知道楼下的玩家们是否成功。每一层都能获得一些信息,她从最顶层下来,所以能获得最多的信息,但同时也有她无法知晓的事情。很明显,没有必要向她实况其他玩家的情况,而且千寻要是看到别人比她更菜,她很自然而然地就会放松警惕。

      从这一点看,主办方将上一关最优秀的达标者安排在顶层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如果是划水党在顶层,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没有人成功从顶层出来,并将信息传递给楼下的玩家。

      这样的话,最后的解密,他们将会缺失很大一部分信息,不利于整体通关。千寻觉得她逐渐理解主办方的思路了,她说不定总有一天可以反过来戏弄他们。

      不过千寻只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仍然不知道楼下怎么样了。她放弃了钻研这一层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她左右张望,这个大厅几乎没有能使用的道具了,除了角落有一架工具,就是那种可以抬起货物,并移动它的机器,以及,它周围是一堆货物,堆得很高。

      唔。她想了想,然后开始操作那台机器。她拼命把那个把手往下压,将货物抬起来,随后围成一个圈圈,中间留下一个空隙,而她面前是两箱货物堆起来,而不是一箱。

      血人进来了。它实在爬得很慢,是的,四肢动物跑起来是挺快的,可是它已经是两肢了。它对着千寻追过来,看上去没有多少理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落入了陷阱。那些货物的高度正好高于爬行中的血人,如果它是站着的话,那么就肯定可以跳过,或者站在其中挥舞着双手攻击千寻了。

      但没有如果。它爬行着,失去了高度的视觉优势。

      一切好像就发生在一刹那。画面在跑到缺氧的千寻看来,则基本是模糊的。

      在它刚刚到达那个点时候,千寻将最后一卡板的货物从身前直接推下去,推进那个空位里。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成功推动了它。

      成功卡位!她抓住猎物啦!

      血人发出一连串的叫唤。

      和它的外形不一样,它发出的叫声,和小奶猫的叫声差不多是一模一样的,仿佛在诱惑人去拯救它,忽略它害人的本质。此时它被压在货物之下,怎么挣扎也动不了了。而千寻用纸堵住了耳朵,以免它发出其他的声音,例如她的亲人的哀鸣。

      她是一个冷漠的人,她没有感情,起码对游戏里的异形没有。

      千寻在旁边拿了一盒子火柴,点燃,扔到卡板上。它是木制的,很快燃烧起来,火光和浓烟淹没了房间,她退到较后的位置,也看不到火焰中心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能够分辨出的只有叫唤声越发微弱了。

      千寻的内心飘过一句话,调子则几乎是唱出来的:不好啦,糟糕啦,我们烧死资本主义啦。

      但是不知为何她还是有点高兴的。要是在现实也能这么干就好了。

      叫唤声在数分钟后彻底消失了。千寻用角落的灭火器扑灭了火焰,那些货物都焦黑得不成样子了,根本看不出它们原来是什么,中间的血人更看不出是什么样子了,一大滩污秽深黄的脓液,中间还夹杂着一丝丝白色的丝状物,看上去有点像是一大堆从痘痘里挤出来的白细胞和组织液,但因为量大,所以显得更恶心。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它们。看上去,那个躯体也消失了大半,只剩下这些液体,不太可能再祸害他们了。现在游戏难度估计很低,假如最底层的划水党们解决了第三个血人(如果存在的话),那么难度就约等于零。

      此时千寻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她确定那是人类,于是回头望去。作为一个无产阶级战士,她很开心地想要和同类分享她的革命成果,反正那些人不像她,在资本主义的城市里长大,还上课时会听类似的教育,一定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吧?

      进来的人是封夜。他仍旧穿着他那身黑衣。

      千寻还没有说什么,她就被他一刀捅进了心脏。在心跳停滞的最后几秒钟,千寻倒在地上,看到封夜正在挪开那些卡板,随后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为、什、么?

      千寻此时坐在了一片黑暗中。

      总之,她死了,第二次,算上第一关的剧情杀的话。

      她没有回应,她呆滞地坐在那里,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杀,也不明白封夜为什么要杀她。

      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千寻不知道。
      话说回来,她的San值算高吗?一般人的数字应该是多少?

      她努力通关,努力找线索,努力获取情报,明明是很正常的游戏流程,她也成功了,然而只要一遇到活人,她就死了。她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不符合常理和逻辑,基本也遵从大多数人的共同利益,她从没有主动害死任何人,某些时刻她还试图帮助他们。

      这就是她这么做之后的结局。

      千寻不明白,这就是努力玩游戏的玩家应该有的待遇吗?

      也许她是该死的吧。因为她的出生就是错的,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接纳过千寻,如果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们就会想要她死,就这么简单。

      冰冷、无序、扭曲、混乱。
      这是千寻眼中的世界。

      世界是不会对你好的,你在幻想些什么呢?

      千寻只能找到这么一个理由了。因为她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她甚至没有弄死一个人。

      好吧,她是弄死了异形,但是没有人会在恐怖游戏里怜悯追杀自己的BOSS吧?别说是怜悯了,其他人看起来也一副不想多看这玩意儿两眼的样子啊。

      封夜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言不合就杀了她,因为他以为她在虐猫啊?

      男的,垃圾,应该进垃圾桶。她开始找辱骂的点,无意义的攻击,纯粹为了宣泄情绪。他怎么不弄死他自己,在他看来,其他人不是人,和游戏里的NPC差不多吧?他们都是这样的,缺乏共情能力,缺乏人类的感情,可以不让座位给孕妇,可以辱骂一件刑事案件的受害者,可以将自我代入犯罪者,以暴力和攻击他人为乐,日常娱乐就是在虚拟世界里打打杀杀,还自以为高尚。

      杀掉她,不会还让那家伙高|潮了吧?毕竟从某个角度看,她是被道具透了?

      千寻很生气。

      叹为观止,委实叹为观止。

      她的想象逐渐脱离常规,在她认知中的男性,差不多就是上述那个样子,人类互联网发达,毕竟没有一个人看多了REDDIT、2CH、4CHAN、A岛上的发言之后,看遍了所有评头论足指指点点的文字,还能想象不出坐在屏幕后的那个男性是什么表情。

      很不幸,她喜欢看文字,在互联网上可没有限定某一个性别才能进入那些网页。她的想法很过分吗?她只是将他们说的粗口细化描述了一下,然后就受不了了?她每天听身边的人用粤语骂人的时候,因为与生俱来的想象力天赋,可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迫自动化想象类似的场景啊?

      除了‘此处可本’,他们还懂得什么呢?

      他们也算是人类的一员,千寻对此深感遗憾。

      他们还觉得她文静单纯,好像她不懂打字,也不懂使用搜索引擎。

      她的心好像已经死掉了,只是愤怒在搏动着血液。

      千寻已经想关掉游戏去用冷水洗脸了。她陷入了呆滞状态,她毫不理解自己的努力有什么意义,更不明白其他玩家的想法。虽然理智告诉千寻:“一定是有你不知道的信息”,然而迷茫和愤怒远远掩盖了理智,她也不是特别想去复仇,死在游戏里很正常,但她需要知道理由。

      你不会知道理由了,因为凶手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她麻木地抬起手,回应主办方【是,请复活】。她累了,然而游戏是不等人的,而要是这期间有人攻略了游戏,也许就不能复活了。

      她就这样回到了游戏中。从来没有人告诉千寻,她需要防备的,也包括其他玩家。

      逃生,指的不只是从游戏中的关卡里逃生,也包括从他人身边逃生。新的设定打开了视野,从此之后她游戏的重点将不一样了。

      ……

      千寻仍旧躺在十五楼。

      封夜已经不见了。

      因为游戏的效果,那种疼痛已经不存在了,伤口也消失了。她爬起来,看到那些她辛辛苦苦抬上去的卡板全被挪开了。中间那只血人原来并不是完全消失,而是剩下一层皮,此时那些皮被切割成一块一块,从刀口看,明显和插进千寻胸口的利刃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封夜杀死千寻后,就拔出了刀,然后用来肢解血人。她不清楚他是不是想抢首杀奖励,但看上去不太像。

      很遗憾,他将刀带走了,不过大概是看不起铁锤,所以没有带走。千寻看了一下自己的裙子里面,情况还好,并不曾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没有任何异样的痕迹。

      这里是游戏。然而这里的一切看上去很真实。她确实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可是她看过黑镜第五季第一集。

      她站起来,这时候发现她腰上那个笼子里多了什么。

      一小团正在扭动的血肉,看上去像是那个血人的一小部分。千寻看到它自己关上了笼门,瑟瑟发抖地躲在里面,她的手靠近后,它抖得更厉害了。

      晚上好啊,又一个自愿坐牢的非人类出现了。

      千寻已经麻了,她不准备做什么努力,任由它呆在那里。她往六楼去。

      六楼。
      六六大顺。

      虽然千寻是学生,但又不是生活在真空里面,肯定听说过类似楼层的传闻。老板们总是特别讲究这些无谓的细节,例如带四的楼层不能租,顶三层最好也不要,然后什么数字特别受欢迎呢?八和六,因为八谐音发,六则如同上述。

      然后,顶层特别便宜,因为上去要很久。越是接近地面,就越贵。虽然千寻不想恶意猜测,但是她也觉得,顶层的那个家具厂,在公司的地位肯定不是特别高,而下来之后,可能就是更高级的人员所在地了,例如销售之类。

      销售的地位在公司里肯定是最高的,毕竟一家公司要是没有营业额,还指望什么生存,肯定年会晚宴都全坐在最前面,还能被老板亲自慰问。

      从十五楼下到九楼,她身边那些娇生惯养的同学们肯定叫唤着要死了,不过此时看来真是特别轻松,没有异形在后面追逐,她轻轻松松就下到了六楼。

      楼梯口外,没有血迹。

      没有像上一次听到尖叫声就进工厂,千寻这次谨慎多了,她慢慢地贴着墙走,随时注意不会从墙边冲出来一个什么怪物,或者是该死但没有死的人类。但是,暂时什么都没有出现。

      安静。令人不害怕。

      她在其中穿行。穿着蕾丝黑白短裙的少女,背上是一个装了不明物的笼子,手里拿着铁锤,这幅画面在阴暗的灯光下一明一灭。

      千寻不太觉得寂静的走廊是什么可怕的地方了,除非里面有个人类。她会努力防备,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封夜一定是疯了,但总不会其他人也一样发疯的。除了真把这里当作游戏的人,不太可能每个回合都有一个喜欢杀人的人,还每次都盯上她。

      她不愿去仔细思考凶手的动机,好像这样就能美化人类的本质。

      六楼并不是所有房间都属于同一间公司的格局。有好几个不同的招牌,虽然那些牌子都已经发黄了。所有英文名都翻译成了中文,没有一个字眼遗漏,大约因为是汉语区。这里很多门口都不是一道闸,而是能够看到内部的玻璃门,门口还有伞架子和门钟,可以从门口往内看,不过室内通常没开灯。

      她不想按门铃。对,按了门铃,里面有玩家,然后开门对着她就是一刀。
      这很好玩吗?

      要是这里没有人类就好了。

      千寻叹了口气。她已经走过了半条走道,但是没有发现多少异常。这时候背后的笼子突然晃动起来。微微的晃动。是那个血人在挣扎么?

      它是自愿进来的,现在又有什么不满意。她厌烦了这些七上八下、三心两意、左右摇摆的玩意儿,于是将那个笼子在面前提起来。它在动。

      血人好歹也算是人,看上去虽然没有五官了,但还是在活动,似乎神志尚存。一块肉在扭动,有点像在沙盆里洗澡的仓鼠。千寻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它几秒钟,它一直在动,好像想要表述自己的遗言。它如果想死,她也不会介意的。

      它刚刚并没有动静,是靠近这里了才有的。

      所以,这附近有什么东西,让它动起来?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

      千寻做了一个最基础的推理,但没有什么动力继续想了,因为她的努力,刚刚已经证实了几乎是没有结果的,最多只能让她被捅死。看上去,如果她不想死第二次,最好的方法是划水,至于他们会不会全军覆没?那样很不错啊,起码死的不只是她一个人了。

      千寻现在的心理,类似于小孩子式的‘画个圈圈诅咒你’。

      总之,她会继续游戏,保持对进度的掌握,以免被别人当枪使,至于一马当先什么的,要是有人愿意那他们就去吧。拿她当枪使,他们也必须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资格。

      千寻此时的样子像是站在风车上等它转动,将自己送到目的地的咸鱼,她不太想动,也不想冲在第一线探索和作死。划水最好,划水万岁,划水一定能让自己达标,只要和她一起的玩家不是内卷得太厉害的话。

      她提着笼子慢慢往前走。这里的结构和刚才的那几层差不多,可以说她已经是熟门熟路了。楼道里的灯光是昏暗的,一眨一眨,仿佛马上就要熄灭。

      随着她的移动,那个小血块的扭动频率也发生了改变。在经过几次尝试之后,她确定她只要往某一个方向走,就能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应该不是血人和小血人在沟通吧,她在地上没有看见半点血迹。就算有,血人也是会死的,而且没有神智,比其他玩家好对付多了。

      千寻往那个方向走去,步伐慢得仿佛腿断了,比之乌龟也好不了多少。随着慢慢接近,她看到某一个房间有个巨大的图案,明显这家公司与主线剧情高度相关。她继续走。门口的灯是亮的,就好像它正在正常营业。

      但是千寻却没有接近它。很简单,她接近了,也看到了其他玩家。目前存活的玩家大约三十人左右,也就是这一座大楼分别分了三个难度,低中高,每个难度大约十人存活。其中有浅浅、封夜等她在上一轮关卡遇见过的玩家。

      她缩在角落里,没有过去打招呼。

      对于下面那些楼层的人来说,他们的吐槽大约会是“明明不是最高难度,为什么还这么难”。

      她甚至想冷笑:人类就是这样,贪婪无比,永不知足。千寻不想接近他们,于是她坐在另外一家公司门口的雨架子上,什么也不做。她仅余的游戏动力被突然出现的其他玩家浇灭了,所以她的情绪也产生了变化。

      这个位置离楼梯还挺近的。就这样好了。千寻麻木地想。

      从这一点看,这里比演唱会要好一点,起码不会被扫射。她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等她的队友探索,再等他们解决难题,然后她就也能过关了。没有必要那么努力,不是吗?

      她的‘队友’。

      千寻有点偷懒的意思,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再期望什么了。这些人……她一点也不想向他们证明什么,也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既然这么做是无用的,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不要再做了。

      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会觉得不甘心?

      这时,门打开了。浅浅和封夜一起推门走了进去,似乎在交流什么。

      门里传来巨大的撞击声。那些打字、电话铃声连着奔跑声一起传出来,似乎里面发生了什么激烈的大事。千寻默默地看着。从门口前台占据的面积判断,这家公司很大,里面大约也有茶水间和会议室,要闹出来也不是那么快的事。好几个人跟着进去了,千寻坐在原地不动。

      作为他们之中的最强战力,封夜一定有什么可做的吧。千寻阴阳怪气。

      她觉得这个雨伞架子不太好坐,如果能有舒服一点的座位就好了。她站起身,拍拍裙子。然后,公司里的情况似乎发生了改变,里面的玩家跑了出来。这下好了,她相信里面一定是出现了怪物之类的,就算不是血人,估计也离血人不远了。

      嘈杂的声音,巨大的声音,里面似乎发生了激烈的战斗,不只一个人在里面搏斗的样子。有很多东西掉到地上,但公司里能有什么呢?大概就是文件夹,或者电话,或者电脑。她不认为这里的电脑真的能联系人类世界,大公司的电脑从来都是限制重重的,诸多规定,只能上内网也不出奇。

      如果她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她大概会趁乱进去捡一波线索,只要有人在打,她就试试看开启电脑,毕竟十五楼的线索指引她来五楼,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不过,其他人不一定会这样做。

      他们愿意怎样都好。看样子他们不想攻略游戏,只想一直逃生,逃个三天两夜,或者全员被灭的话,她也没有意见,她能从中活下来就可以了。

      虽然她不知道触发机关是什么,但他们肯定已经触发了,她只要逃就好。这样的话,游戏的难度是很低的,假如他们不想着去解谜。正因为不只是逃生,所以才难。她猜他们也不全是在摸鱼,而是这样做是最轻松的了,上次他们不是也什么都没有做就通关了吗?

      她从没有得到世界什么切实的帮助,因此她也不觉得他们有甚重要之处。千寻清楚她是运气好,可是她也有努力过,所以不妨碍她将自己视为道德制高点。

      她站起身,跟着跑。封夜一时没有出现,跟着逃的玩家越来越多了。

      千寻冲下楼梯。身后跟着的玩家越来越多了。

      她笼子里的血人的撞击幅度越来越大,似乎想逃出笼子。可是它都能自己钻进去并带上扣子,她不认为它逃了出来。

      其他人也跟着往楼梯里跑。他们很单纯,大约真的将此视为了一个纯粹的逃生游戏,说不定只要逃一定时间就能赢。很多人第一次玩游戏都容易弄错规则,例如踢足球的时候以为只要踢进自家的球门就好了。

      五个楼层,此时从这里逃到地面并不太难。已经没有人去管电梯了,大概是惯性,再说,电梯里有血人的肢体,大约谁也不想多看它一眼。

      千寻回头看了看。
      追出来的是什么呢?

      是一群社畜。它们穿着普通的办公套装,然而全身上下和血人一样冒着血,只是看上去比较没那么诡异和那么多血。然而人数众多,所以也比较吓人,总而言之它们的内置逻辑都是一样的,就是追击活人,同化他们。

      千寻终于有机会看到被血人抓住的人是什么样子了。

      不是被同化,而是被吞吃。字面意义上的吃。她没有看多久,只是一直往下跑。所以,这次的通关方法是什么,烧了它们吗?

      她刚刚才烧死了一只,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很好。封夜如果想抢着当MVP(全场最佳),那么他的策略一定是错误的。当然啦,他不一定是这么想。

      千寻发现封夜一直没有出来。

      好了,混水摸鱼的策略行不通了,她觉得放着他不管,这家伙大约要拆了这楼。他那种人,懂得怎么用电脑吗?当跑到三楼的时候,她一下子从门中钻出去,钻向另一个楼梯。

      走了整整二十五层(全楼总共二十八层,她在三楼),她还是有一点优势,那就是熟悉平面图。这里她可以利用的物件太多了。

      她觉得她是天才,这一点才不需要其他人来承认。

      ——可是千寻想起这一点时,她为什么会觉得不开心呢?那个曾经哀嚎着“请原谅我”“请救救我啊”的声音,到底属于谁?是她吗?

      她绕出去的时机太好了,作为一个机会主义者,她没有让任何人追上她,而所有血人也都追着其他人去了。所以,她现在可以回到五楼,再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

      楼道里一个人也没有。当她走过空旷的走廊时,心想不冲在第一线真是太正确的决定。公司大门是打开的,门上全是红红黄黄的颜色。

      公司里一片狼藉。
      一般的甲级写字楼不是这样的。那里永远精致,永远豪华,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摆着架子。进去里面的人都打扮得好看,不是穿着西装就是穿着长裙,各种美丽昂贵的首饰和妆容,人们说话轻声细语,其他人一旦做错了事,他们就低声传扬出去,说话的声音则像是一群蚊子在嗡嗡一样微弱。

      这里当然不是甲级写字楼。
      但这里是某家公司的管理级人员所在的地方。一进到办公室,那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冻人的,几乎像是要照亮你脸上每一个毛孔的灯光照射下来,一模一样量产的格子间,铺着地毯的地面让人即使踏过也听不到声音。

      你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一个个相似的人类,坐在自己的座位里,以相似的幅度,像机器一样敲打着键盘;偶尔接起来电话,用死人那样的语气说出相似的开场白,随后发出不同的短句,连句子的长短和字眼都是规定好的,时不时发出毫无区别与意义的笑声。然后他们就算打开手机,也只不过是进去到公司群,回复整齐划一的队列,连最后的表情符号都像是有规定似的一模一样,数百个表情符号里仿佛只有几个是可以免费使用的,决不会有它们以外的其他符号。

      桌上的设备,坐着的人,会做的事,都是一样的。没有人脱离常规,没有人看上去是有感情的,所有人争相表演平庸与标准,生怕自己有一点点的出挑,好像一个进入机械人国度的人类间谍,绝不能被人发现他是人类。

      现在这一切被摧毁了——

      那些假笑彻底消失了。

      地上的深蓝地毯被染成了一块块更深的颜色,旁边的电话线或者电线勒着一个个血人的脑袋,钢笔、圆珠笔、铅笔插在了他们的眼球里,打印机上有血迹,看上去像是有个血人的头被按在那块玻璃上,然后有人一直拿上盖去砸它们的脑袋,更精彩的是一叠A4纸飞出去插在它们的咽喉上,像是杀人的扑克牌。

      所有桌面、地上一片狼藉。那些办公用具和毫无意义的文件全被一把扫到了地上,沾满了血迹,那些被贴上标签的文件夹散落在地,其中的纸张混在一处;平时被人细心照顾的打印机因为故障,一直发出红光与巨大的警示音;他们的办公电脑甚至被砸烂了外壳,露出了其中的零件和风扇,整个办公室像是被血洗了一遍,再也没有半个人会在里面工作了,没有哪怕半个人。

      千寻穿过办公室,她看不到有人在打斗,打斗声似乎是在茶水间那边。老实说,她越来越觉得那个十五楼的血人是被封夜干掉的了……

      她没有继续深入。旁观茶水间的战斗是毫无意义的,她不打算过去找死,准备在这里随便找找有什么线索。

      说实在的,千寻已经找不到半台干净的电脑了,这里的画面说是狂风扫落叶也不为过。她只能在那些被砸的东西里,寻找还可以用的设备。

      啊。她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台手提电脑。

      她的电脑不是手提的。作为一个翻译,她既不需要处理图像,也不需要剪辑影片,作为一个主机党,她甚至不打电脑游戏。所以,她的电脑只有大约手掌大,装的系统是LINUX,她已经脱离了主流,她已经不需要面对全家桶和繁复的更新了。

      但是学习过的知识是不会忘掉的,所以她还是懂得开机。

      她打开电脑,键盘上有一粒小红点。

      密码……

      作为一个只是会一点点电脑常识的普通人,她显然不懂得黑客的手段。她以前看过一本亦舒的小说,里面写出生在九十年代的普通人主角‘不费吹灰之力就解除了密码’……她想说老年人是否对他们有什么误解,当黑帽子是犯法的。

      (注:黑客分为白帽、灰帽、黑帽,遵纪守法程度按此顺序递减)

      现在,这个局面扔在她面前了。怎么办呢?

      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盲猜。

      于是千寻输入了12345678。一般人是不会使用这种密码的,但是架不住太多人缺乏安全意识。她的密码很复杂,并且同时使用好几种不同的组合,所以,她实在理解不了这样的人,而只是随手一试。

      ……密码正确。

      是的,除非电脑密码是这样,否则他们这样的一般年轻人是无法随手按开电脑的,望周知。她成功打开了电脑,桌面是丑陋的公司图标和死亡配色。

      辛苦了,每天居然要看着这么糟糕的桌面,而且好像还不能改。千寻吐槽了两句,然后按开了工作列上的所有图示,继续进行调查。

      这样的公司,一般所有密码和权限都是设定好了的,并且不会有人随便更改和折腾。除非是被迫重装了系统。如同千寻的预想,这里的电脑果然连不上外网,只能连上内部互联网,系统倒是最新的,这一点算不错了,据她听说,一些公司甚至仍然在使用XP版本,仿佛还没有踏入千禧年。

      就在此时,茶水间的打斗波及了办公室。应该说,封夜回来了。他一个人对战数个血人,看上去没有丝毫余闲。

      千寻心想:……是啊,恭喜你啊,终于成功把一个逃生游戏玩成了你想要的格斗游戏。

      千寻绝不会想要拯救他,一个毫无逻辑脑子里想着打打杀杀的生物,她对他也算是人类一事深感遗憾。诺兰那么厌女都能当大导演,这事掀起的余韵,还不如他抄袭今 敏导演的《红辣椒》大,她看不出她这么想有什么不对。

      她举起电脑就跑。
      她刚才已经确定过了,它确实联上了内联网,所有资料一应俱全。

      封夜对抗着那些血人,其中一部分分散了视线,于是看到了千寻,也跑过来。最终还是变成了追逐战,而她看到,那些血人还是经过升级的,像赛博朋克世界,身上某些部分变成了机器,有的是机械旋翼,有的是双手有刀刃,有的是不锈钢的脚,踩踏地面会发出巨大的响声,仿佛发生了地震。

      它们正在变成一个齿轮的一部分,而那个机器,被称为‘企业’。

      千寻继续往前跑。

      这里是五楼。说明从墙上爬下去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但是她仍旧没有挑战高难度。她只是往消防门去。有两个血人追着她下来了。她拼命以最快的速度下楼梯,很快到达了地面。

      地面。
      所有人唯一的目标,也是逃生的终点。

      这是逃生门,所以有锁,可以锁上。
      她锁上了。
      血人们在门的另一边,为她痴,为她狂,为她哐哐撞大门。

      这些血人不是完成体,所以也比较弱,他们甚至没有撞开门。千寻就这样站着。

      门外是一片白色的雾气,什么都看不清。四座货梯,通往卸货地点,然后管理处的门是上锁的,管理处旁边是一排一排的信箱。

      只有她手持着电脑。
      浅浅坐在角落,看上去手臂受了伤,但她只是紧紧捂着伤口。白雨桐面无表情地站着,和大部分人一样。封夜不在,全员手上只有武器,没有其他。

      那个哑巴男孩子还在,看到她挥了挥手。千寻没好气地回应了一下。她对于听不到她声音的人,总是更有自信,更不容易厌恶。

      千寻站在人最少的一个角落,不顾背后哐哐的撞击声。她左手托着电脑,右手在上面操作。电脑并不轻,然而这是最不容易被抢走的姿势了,虽然不是人人想当全场最佳,但是她相信在逃生过程中脑子没了的人还是不少的。

      大部分人的行动就是没有行动。部分男生在议论着封夜,似乎在等他出来,将他视为领导者。千寻对此的感想是:在一个不唯物的世界里,想用唯物的方式解决问题,显然成功机率颇低。

      按照他们的思路,浅浅上一回合就该死了,被她捅死的。千寻选择不出声。她不想多对他们废话什么,因为没有人觉得她的话该有说服力,不论是她的声音,还是她的口音,都一样。

      人群太吵闹了。她觉得不安全。但是她并没有停止动作。

      电脑里有什么呢?

      老实说,乏善可陈。
      千寻艰难地在文件夹与文件夹之间搜索。

      一般公司电脑是不会有任何个人信息的,大部份文件起着毫无意义的标题,应该说是外人根本看不懂的标题。除了‘公司简介’的投影片,或者‘公司活动图片’的照片,绝大部分刚进公司的新人根本不懂里面的内容,等他们全都看懂的时候,通常也离辞职不远了。

      千寻的身份:十九岁的大一新生,曾复读过一年,因为是娇生惯养的生骨大头菜,所以从来没有做过暑假工,对社会常识毫不了解,活着跟真空差不多的环境里,之所以知道一些社畜的情况,全是因为热爱冲浪,而在网上知道的。

      所以,她看不懂。
      她开始怀疑这台电脑里其实没有什么东西了。因为按照一般公司的逻辑,即使出现了过劳死的意外,也不会有人允许相关信息暴露在公司系统中,任其他同事阅览。简单来说就是,总裁他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她放弃了共享文件夹。共享文件夹是全公司的人都会一起使用的,不过,除非拥有最高权限,否则总有一些文件夹是普通职员打不开的。而她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她拿到的不是网管的电脑,也不是总裁的电脑,只是一个普通人,看到的信息有限。

      当她转向下载、图片、影片等文件夹时,千寻有了新发现。

      她在影片文件夹里发现了一个档案。

      众所周知,公司的电脑往往是受到监控的,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财产,只要上级愿意,要看到员工在干什么并不难。不过,真实情况是,大多数公司的网络安全部门中,只负责管理员工内部问题的人,地位都很低下,几乎处于边缘地带。他们根本没有动机做这种事。

      与此同时,也没有大量人手去观看员工们的活动,所以这一点几乎不可能实现,不存在实时监控。假如真的存在,那么一定有其他类似的事情发生,让员工明白他们是不自由的。

      一般公司可以做到的,就是不给员工自由下载软件的权利,连下载一个新的浏览器,都需要求助。这就是大部分社畜的现状了。

      所以这个档案不是从网上拉下来的,十有八|九是从共享文件夹中拖过来。

      千寻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只是单纯且很勇敢地点开了这个视频,好像不害怕贞子从里面爬出。

      视频还没有开始播放,封夜从楼梯口里出来了。他手持一把武器,看上去好像从地狱里杀出来的修罗,毫无人性也不会痛苦。

      其他人立刻围上去。

      千寻没有仔细听那些噪音,但是很快有个人递了一盒火柴给封夜,似乎是他要求的。然后封夜将火焰点燃,扔进了楼梯口里。

      他们想要烧死楼上的血人。

      不用很费力也能搞清楚这一点。
      浓烟很快冒出,淹没了楼梯口。她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

      根据千寻的推理,她刚才试图烧死血人的举动,很可能是没有成功的。因为余下了一小块,现在正在她的笼子里。顶多只能让它失去杀伤力。
      这是否算是某种隐喻?她不清楚,但那只小血人确实存在的。

      千寻被迫挪动步伐。比火焰更致命的是浓烟,绝大部分人在火场中根本不是被烧死的,而是窒息致死的。她从小到大都能看到消防警告海报,让他们带着三种东西,钥匙,手机,还有湿润的毛巾捂住口鼻。

      她推开大楼的门,站在门边。是的,她不会出去,她只能保证自己是最后死的那个。然后,得益于裙子多余的装饰,她扯下一小片布,用口水将它弄湿,然后捂住口鼻,在后脑上打结,就像戴着口罩。

      绝大部分人似乎并没有在乎她的动作。她看到浅浅也用丝绒薄领巾这么做了,她们对上了眼神。

      她不会再说话了。
      她被迫进入了火场,全是因为身边的人;此时他们好像认为自己选择了正确的通关方法,没有人逃走。

      然后发生什么了呢?

      几个血人从火里冒出来,好像根本不怕火烧。有人开始尖叫。它们扑向他们,动作丝毫没有凝滞,甚至因为自带的烧伤效果,看起来好像更可怕了。场中人数开始减少,即使这些人成功到达了底层。

      这时候千寻已经用臂弯夹住合上的笔记本电脑,提起了灭火器。她刚才蹲在那里研究了好一阵墙上的使用说明,此时她开始站在原地,往外喷。

      千寻和封夜争夺灭火器的战斗开始了。她想灭火,他想抢走它。但是千寻失手将灭火器扔到地上之后,立刻有人捡起它,并继续灭火。于是,最终火焰被熄灭了。有防火门,所以火很可能根本烧不到一楼,浓烟继续往上跑倒是可能的。

      她只是看着封夜,眼神像是在说:你看,你以为自己很高尚么?

      封夜不发一言,看不出他的表情。他看到她还活着,难道不惊讶吗?——也是的,怎么能要求一个情感上的残废有感情呢?

      她没有理会他。虽然火焰熄灭了,可那些血人也扑了过来。纵使它们被烧之后的模样约等于千寻当初烧的效果,可也是有杀伤力的。

      其他人还在战斗,千寻打开电脑。她继续播放刚才还未播放的那段影片。

      她站在门边,站在边缘地带,和周围的人群几乎隔开了一片真空,就像一个被孤立的幽灵。没有人和她站在一起,一个也没有。

      她按下输入键。
      影片正式开始播放。

      这是一段监控。后楼梯的监控。

      一个穿着西装的社畜跌跌撞撞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看上去不是喝醉酒,只是太累了。

      监控右上角的时间是凌晨三点。

      他下班了。

      看起来很寻常的画面,然而这段影片会放在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脖子和脑袋被扭到一个不寻常的角度,看着监控,眼睛像是看着正在看影片的人。他维持着那个姿势,随后大力抽动了一下,他死了。

      死人直视着千寻。

      监控是没有声音的。
      然而此时画面中出现了杂音。就像是那种电视机故障,画面里只有雪花时候,会发出来的声音。

      有人嫌吵,让千寻关掉外放。

      于是千寻将音量调到了最大。

      更多人开始远离她,好像她是瘟神,是不该被欢迎的。他们不喜欢她,即使她没有开口说话也是一样。是啊,千寻在现实中得罪的人都快能排满九条街了。

      她不像一个合格的天秤座,从来都不像。她不可爱,她不长袖善舞,她不受欢迎,她不被接纳,她说出口的话刺耳到极点,她的表现仿佛全世界都得罪了她,她消极厌世,她叛逆,她不听忠言,她漠视他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喜欢你。

      影片继续播放了。

      接下来是网上的资料,以及一些文件。过劳死引发了诉讼,媒体大肆渲染,大众争相谴责,公司管理层出来发言,说一些无意义的套话。随后,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公司里死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死法大多相似,只是细节与时间略有不同。但这些事终于还是被摆平了,巨额的赔偿金,足够努力的公关,于是事情渐渐过去,再也没有人在意。

      他们说,是自杀。

      在影片的最后,这段影片的制作人在画面上敲击了一行字,非常简短,可是让人看一眼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公司删除了所有相关信息。

      删除。
      一个看上去单纯到极点的动作,键盘上就有的按键,却在互联网时代变得复杂。种种手段,举报、威胁、辱骂,都不过是为了这个最终的结果。

      这个人可能是出于兔死狐悲之心,将视频保存下来。然而最终他还没有挪走,灵异事件就发生了。

      影片结束了。

      千寻似乎知道她应该做什么了。

      第一次她叫了病娇少女的名字,第二次她将属于偶像少女的钥匙扣放在了她身上,第三次——所有动作的共同点,就是必须缓解鬼魂的怨气。虽然这是汉语区的决赛,可是设计的逻辑和思路应该不会有任何不同。

      于是她做了一个在现实中看来是找死,现在则属于最安全的选项。

      她删除了共享文件夹中的所有公司资料,然后将这个影片放了进去。体现效果就是,所有进入公司内联网的人,只能看到那段影片。

      虽然不知道哪一个举动是正确的,但是很快,主办方的公示浮现了。千寻望向周围,她看到目前存活的大约十五个人。

      【玩家通过第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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