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终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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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夜晚漆黑寒冷，但因着雪落着地，声音寂静又清凉。
勤政殿内，宫人们早就被遣开，殿内蜡烛燃尽了几根也没人来敢换。
烛光暗淡，仅仅映衬着三个人的影子。
“陛下，只要你写下这份诏书，我不会为难你。”
程自舒从父亲那里接过早已拟好的诏书，递到他面前去，听他父亲说了这话。
座上的男子脸色带着常年久病的苍白，眼神淡漠。
男子随意扫了一眼，并无一丝意外，微微勾起唇角，眼神却冷的可怕，“舅舅是想让朕传于齐嫔腹中之子？”
对于程桓来说，如果手中的棋子不听话，那就只能换一个。
程桓柔和了语气，“只要陛下写下这份诏书，舅舅会为你在宫外修建好行宫，你在那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待齐嫔生下孩子后，我们程氏依然会尽心辅佐，辅佐你们赵氏的江山。”
只听一声冷笑，“我赵氏的？”
“舅舅，我并无子嗣。”赵瑾尧目光淡淡一瞥，“齐嫔腹中之子到底是谁的血脉，怕是他更清楚？”
程桓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程自舒。
程自舒也是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心虚，程桓见状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你？”程桓胸中怒气上涌。
他原先只当他是放浪形骸，依恋哪个后宫妃子，哪知竟是齐嫔？还弄出来孩子！
世人皆议论他程氏意图天下，但只有程桓自己知道，他自比周公比干之忠臣。
即便是得知他有意把皇位传于晋王，他也从未想过谋朝篡位，但他的儿子却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骑虎难下。
“啪”的一巴掌，程自舒捂着脸跪在地上，眼神却死死地盯着座上病弱的男子，恶狠狠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可他依旧晋了齐嫔的位份，赏赐了她的母家。程自舒原以为他最多只是有所怀疑，没想到他居然一开始就知道。
一不做二不休，程自舒心一横，索性站起来道，“父亲，哪又如何？只要了结了他，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他本来就病病歪歪，死了也不稀奇。外面的人都以为这孩子是他的，只要这个孩子登上皇位，那天下还是在咱们手里，您还是忠臣啊。”
眼见父亲尚有犹豫之态，程自舒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听见外面内官紧急地敲门声。
“相爷，晋王带着人闯进来了！”
他跑的匆忙，一时跌了门槛，摔在地上。
“什么？”程桓失声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内官急急忙忙道，“他手里有陛下的手牌，手里还有尚方宝剑，他言明是奉陛下之命而来清君侧……禁卫营的人根本不敢拦……”
程桓霎时便明白了，他转头看向座上的男子，咬牙切齿道，“你果然……好，好得很……”
座上的男子扶着梨花木椅费力地站起来，他眼神浅淡，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舅舅，该是有一个了结了。”
程自舒眼神狠厉地看着他，想上手杀了他，但眼下时间不容许他这么做。
“晋王来了正好，父亲，我先去曾琦那里调兵，咱们一网打尽，除掉心腹之患。”
说完他便从殿内出去了。
“这么多年，我小看你了。”程桓眼中闪过阴毒的光芒，笑容宛如厉鬼索命，“你一直装乖示弱，实则心里早有算计。”
当他真的开始了解他时，之前种种所迫之境便有了眉目。
“你想让我谋反，想让晋王继位拿我程氏开刀，铺平他的皇位！”
他怒眸死死的睁着，“可你不要忘了！即便晋王登基称帝，你也活不了！”
眼见他依旧佁然不动，程桓被刺激到一般，眼底闪过极其蚀骨的恨意，上前几步，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怒声在这空旷的殿内来回飘荡。
“你父皇厌你！母后恨你！”
他的声音嘶戾，怒声吼道，“若不是我们程氏，你早死了！早死了！”
先帝早就动过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的念头，而他的母后连见都不愿见他，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他们程氏极尽所能保住他的位子，他早就死在那场高烧中。
赵瑾尧被掐住而脸色变得一丝血气都没有，滚动的喉咙中气息越来越稀少。
他本就病弱无力，眼下连挣扎也没有，气息越来越微弱。
他却笑了。
笑的像是得逞，又像是解脱……
“原来……舅舅早……就知道……朕在……宫里的……处境……”
被掐住脖子，他的笑声无力却又放肆，嘴里只能断断续续吐露几个字，“我要……让他……做一个……名正言顺……大权独揽的皇……帝……不要……像我……”
他凄迷而又得意的笑一下子刺激到程桓，他眼露凶光，手上使的力气更大。
眼看他快要没有气息，外面又传来了激烈的拍门声，“相爷！晋王已经到了殿外了。”
程桓冷静了下来，随即像是一个物件一样，随意丢弃掉手中的人。
赵瑾尧倒在那里，脸色白的像透明一样，头发散乱，浑然看不出一丝帝王的模样。
…………
早已过了宵禁，皇宫外的人此刻早已安睡，丝毫察觉不到一场战争的开始。
曾琦带着两万人马此刻在京城外严阵以待，紧紧地盯着皇宫的方向。
正在这时，从城门内，一名女子骑着白马慢悠悠的过来。
曾琦身边的副将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可置信道，“大人，她……她……”
曾琦目视前方，正要拔出手中的剑，但仔细观望了片刻，那女子后面并没有跟来一个人。
“哒哒哒”的马蹄声，未知的情况，使的他心里格外烦躁。
“晋王妃单枪匹马而来，不怕今夜命丧城门？”
宜珍的白马脚步缓慢，很久才来到他们面前。
“今夜命丧城门的不一定是我。”
曾琦目光一凛，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的脸上，“殿下什么意思？”
他意识到什么，“晋王已经进入皇宫内？”
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程桓虽想直接取得传位诏书，但他始终不敢相信晋王真的死了。
他多疑谨慎，因此让带着两万兵马的他在京城外伺机而动，只要察觉到晋王的动静，就立即绞杀。
他们到京城便已经严防死守了好几天，没想到晋王依然能够进京——晋王在京城的势力，怕是早已出乎他们的想象。
曾琦掩下心中的惧意，冷笑道，“殿下不怕我现在就拿下你做人质？”
“我若死，曾大人和您身后的这些人怕是也活不了吧？”
曾琦顿了一下，道，“你们带了多少人？”
宜珍低头佯装思索了一会儿，眼珠转动，“我也不清楚，大概有十万人吧。”
手握僵绳的男人松了松，约莫片刻后，“殿下此行到底是为什么？”
雪花落到两人的肩上，随后消失。
宜珍才开口道，“曾大人，我们打个赌吧。”
“晋王现下怕是已经到了勤政殿，而给你通风报信的人早已经出来了。如果一个时辰后，皇宫有人出来，你就带着人进皇宫，如果没有人，你就不要进去了。”
曾琦冷冷的看着她道，“你不必吓唬我，哪怕我现在拿下你去威胁晋王，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有寒风吹来，宜珍的伤口被风吹得有些疼，她裹紧了大氅，淡淡道，“我不怕死，大不了你陪着我死。”
言下之意，他若真的拿她做人质，她会直接去死，让他做不成威胁。
“但你身后的这些人未必愿意陪着你死。”
曾琦面色凝重，无力地深深呼出一口气，“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不想再死人了……”宜珍淡淡道，“曾大人，徐州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呢……”
“我们各为其道……我不好多说。”
“但若程氏继续独霸朝政，死的人就不仅仅只是徐州了……”
“并州，扬州……听说你的夫人是肃州的。”
她的眼神带着审视，“你所行的道，真的能带来你想要的吗？”
…………
皇宫外，薄薄的雪被不知道多少人踩过，只留下泥泞的水迹。
邓维紧张的盯着对面一行人。
晋王冰冷的目光，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手心里冒冷汗，一咬牙，索性拔了剑，上前一步。
晋王身后的凌野上前一步，擒住了他的双手，左右开弓，直接两个巴掌把他扇在了地上。
凌野看着赵瑾瑜，“晋王殿下。”
赵瑾瑜声如寒冰，“杀！”
凌野随即拔出宝剑，狠狠插入邓维的腹中。
其余的人见这架势，更是不敢上前。
只点燃几根蜡烛的房内十分昏暗，凌野手握宝剑从外面进来便看见殿内正中央坐着一个人。
殿内模糊不清，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他手持宝剑，向前一步，只听那人说话了。
“凌野，你带兵进宫，意欲何为？”
他的声音阵阵压迫，话语里甚至带着一丝嘲讽，一字一顿道，“你们竟敢谋反?”
程桓身居高位多年，和他这个小家族出身的不一样，只短短几句话就已经把他唬住，愣在原地。
他下意识俯身，单膝跪下，“丞相大人。”
背后却一声冷喝，“什么丞相！”
男人从后面走来，眼神如炬，紧紧盯着座上的人，“弑君篡位的罪人！”
凌野醒神，从地上站了起来。
程桓缓慢地椅子上站了起来，从昏暗的烛光中看清来人，冷笑道，“晋王？你果然没死！你居然敢谋反？”
“谋反的是你！”赵瑾瑜剑眉轻蹙，眼神清冷，沉声道，“拉下去，斩！”
“慢！”程桓左手一挥，“我是颍朝的丞相，谁敢如此无礼！”
他看清了赵瑾瑜身后的人，露出一抹森然嗜血的笑意，“李贽，你居然敢背叛我？”
李贽向前一步，不动声色道，“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叛有之？”
“你罪恶盈天，人人愿得而诛之！”
程桓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凄厉。
他像是一只坠入网中的禽鸟，虽然逃不过被捕杀的命运，却依然极力挣扎
“怎么？你要对晋王忠诚？”
“当年我也对他们赵家忠诚，也替他们赵家处理过几个心头之患。”
他双眼猩红，“结果我依然落了个鸟弓藏的下场！”
“我今日之祸难道就不是你李氏明日之患！”
。
正在这时，外面走进来两个人。
宜珍身后跟着的是吴参，吴参手里提着一个布包。
那布包在漆黑一片的殿内看不清是什么，只听见布包里漏出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来到程桓面前，站在宜珍身后的吴参上前一步，随手一丢。
血淋淋的布包被散开，里面的人头被血染模糊，头发遮住了脸庞，看不清是谁。
但程桓一眼便看出来是谁。
方才还带着戾气的眼神此刻有了松动，他双目睁圆，不可置信地倒下，扑在那个人头身上。
凄惨的声音响彻整个殿内，“我的儿啊——”
京城外，曾琦目光依然遥遥望向皇宫。
不多时，他从马鞍上下来。
他身后的副将不知他家大人要做什么，正也要下马时，便看到他家大人突然跪了下来。
积雪覆着的地上浸湿了他的裤子，他恍若从未察觉。
他俯身跪下，冲着皇宫的方向，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
手持火把的人向皇宫内深处前去。
凌野从外面赶来，恭敬地向晋王道，“殿下，皇宫已被我们包围。”
赵瑾瑜下颌绷紧，沉声唤来吴参，道，“传令下去，凡程氏逆党，一律斩首。”
“是。”
手持火把的人已经随之散开，赵瑾瑜已经到了勤政殿。
他站在原地，双手解下身上的铠甲，身边的士兵接过他递过来的剑宇，赵瑾瑜才轻轻推开门进去。
里面昏暗一片，赵瑾瑜四处扫视了一眼，远远看到，一个偏僻的灯台那里，病弱的男子手持烛台想要去点燃灯台上的上蜡烛。
他试了几次，但身上实在没力气，几次都没有成功。
“你来吧。”
赵瑾瑜上前，从他手中接过烛台，伸手去点，灯台上数盏蜡烛被点燃，殿内瞬间被照亮。
赵瑾尧看着莹莹的烛火，几不可察地笑了，只有一瞬。
赵瑾瑜把他搀扶到座椅上，但他却在这时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沉闷嘶哑的咳嗽声听着实在心悸，赵瑾瑜目光闪动，伸手想要去抚他的背脊。
他的咳嗽声却在此刻止住。
他指了指一个方向，虚弱的声音，“书架后面有一个小格子，你把里面的东西取来。”
赵瑾瑜依命，搬开书架，从中取出一个匣子。
赵瑾尧把它打开，十分费力地递给他，“我死后，不必大葬。”
“后宫那些人，你不要为难她们，把她们遣送回家。”
“这个匣子下面有一个单子，上面是……”他又咳嗽了几声，声音越来越虚弱，“一些可用的人，他们常年被程氏打压，没有出路……”
“你登基以后，要施以仁政，他们必会感念……感念你……”
赵瑾瑜眼眶有一丝灼热，他顿了一下，“兄长，我来到皇宫并不是为了这个。”
哪怕他现在要他回到徐州封地，他也会即刻带着宜珍回徐州。
赵瑾尧轻柔地笑了，“你打开这个。”
那是一道圣旨，里面赫然写道，“……无论是否有后嗣……待身故后，由嫡次皇子赵瑾瑜继承大统。”
赵瑾瑜不可置信。
“你连父皇的字也不认识吗？”赵瑾尧道。
赵瑾瑜深吸几口气，合上圣旨，冷静道，“兄长，你还有孩子，待他出生后，我也会尽心辅佐他，我不会……”
赵瑾尧打断他的话，“有没有碰过她，我心里清楚。”
他把圣旨再次放到他的手中，“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了。”
他无力地闭上眼睛，“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只希望你登基后，做一个好皇帝，善待你的臣民。”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终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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