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丝托玛》不识般若

3、第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约赫带来了海达尔的日常衣物和用品，拍着胸脯对他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

　　这时森瑟还没起床，海达尔想到昨晚那顿晚餐，提出想去一趟超市。

　　早晨七点，湿润的晨风轻拂一切，西区也苏醒于晨光中。

　　“怎么样？和森瑟先生相处得好吗？”去超市的路上，约赫迫不及待问他。

　　海达尔点头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说：“森瑟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

　　闻言，约赫爽朗地笑起来：“没错，他的确是个很温柔的人。同时也是个很厉害的人，你要尊敬他，知道吗？”

　　厉害的人？可他连速食面都不会煮，他看起来像是温室中的香花，经不得一点风吹雨打。

　　看海达尔一副明显不信的表情，约赫使劲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小子还以貌取人啊？我告诉你，森瑟先生曾经是帝国军的第一向导，六年前陛下亲自赐予的头衔，那可是帝国的荣光。”

　　帝国的荣光。

　　约赫念出这几个字的时候，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写满了向往与憧憬。

　　海达尔知道，这是帝国最出色的军人才会拥有的称号，别说是军人，就是他这样的普通国民也耳熟能详，这个称呼于他们而言，就像是传说中的英雄。

　　英雄吗？海达尔想到那张美丽的脸，温柔的笑容，还有昨夜看到的眼泪。

　　昨天晚上森瑟的梦游，海达尔并没有告诉约赫。他觉得这算是森瑟的秘密，哪怕是对森瑟本人讲出来，也怕他觉得被冒犯——毕竟看见人家半夜梦游，还被抱着哭这种事确实很尴尬。

　　去最近的超市步行也只有几分钟路程，西区虽然不似其他区科技发达，但是超市里的商品依旧种类齐全，约赫推着推车跟在海达尔身后，他们两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父子。

　　约赫看着前面小小的背影，不禁感慨，几个月前，他刚把海达尔从南部战场的废墟里捡回来，那时他们的相处还是生疏的。这个小孩面对他的好意时，十分局促不安，对他的一切给予都诚惶诚恐，恨不得鞠一百个躬表示感谢。

　　在约赫一遍遍“别那么有负担”的重复下，海达尔才稍微态度自然了些，但那份拘谨和疏离却从未消失。

　　可他能看出，今天的海达尔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补齐了一些日常用品后，海达尔走进了食品区，对着满目的蔬果挑选起来。

　　“你要买菜？”约赫不解地问。

　　“嗯…森瑟先生好像不会烹饪，他吃的都是速食和营养剂。”海达尔拿起一个番茄，上面的标签上写着“出自北部高级农场，维生素含量远高于普通品种”，当然，价格也远高于普通品种。

　　约赫搜索以往的回忆，印象中他确实没见过森瑟下厨。

　　森瑟不会下厨在情理之中，令约赫没想到的是，海达尔竟然要主动承担起做饭的责任，他才十二岁会做饭吗？至少他从未展示过自己的厨艺，和约赫一起生活时，他们的三餐基本都依靠料理机器人。

　　回到森瑟家时，森瑟已经起床，他穿着一套米白色的家居服，正坐在一楼的落地窗边，慢吞吞地喝着一包营养剂，见他们进来，还抬起手打了声招呼。

　　约赫无奈地看了森瑟一眼，转头问海达尔厨房在哪里，海达尔指明方向后，他径直走进厨房。

　　森瑟和海达尔不明所以，跟过去一看，发现约赫竟然在厨房翻箱倒柜，收拾那些速食和营养剂。

　　“等等，等等，约赫，你在做什么？”眼看约赫要把整个厨房的食物都搬出来，森瑟忙上去阻止。

　　可约赫全然不顾他的阻拦，把所有东西收进了量子储存空间里，做出不容反驳的语气：“以后，就由海达尔监督你好好吃一日三餐，这些营养剂我会帮你处理掉。”

　　说罢，怕森瑟再把东西抢回去，他竟然一溜小跑跑出了屋子，毕竟森瑟真要来抢，他是打不过的。

　　只留下森瑟和海达尔两人，在橱柜大开像是被洗劫一空的厨房里面面相觑。

　　良久，森瑟才从逃走那人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为中缓过神来：“可是，他把那些拿走了，我们吃什么？”

　　森瑟看起来真的在苦恼，海达尔忍住笑意，默默点开了储物手环，从里面拿出了好几袋食物。

　　“我们刚才去了超市，买了很多食物…”他把果蔬装进冰箱，再把瓶瓶罐罐的调料装进橱柜，“以后就由我来给你做饭。”

　　虽然他也算不上擅长烹饪，但是做出来的食物绝对比速食美味健康。

　　海达尔有些忐忑地说完这句话，抬头去看森瑟，他以为森瑟会惊讶，惊讶于他竟然会做饭，或是欣喜，欣喜于不用再吃速食，他期待看到那张脸上出现这些生动的表情。

　　可他设想中的表情没有出现，森瑟听到这句话后，像是怔愣住一般，看着他沉默不语。

　　海达尔还没来得及思考他的沉默，眨眼间，面前的人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森瑟对他说：“谢谢你。”说着还用手摸了摸他的头。

　　又是宽慰，海达尔却想，他是在哄小孩吗？这可不像是感谢的表情，谁在微笑的同时会皱着眉头？

　　这天中午，海达尔给森瑟煮了满满一锅的炖土豆，这是海达尔的拿手好菜，因为土豆便宜又顶饿，所以海达尔对这种食物的料理经验丰富，他还在里面加了胡萝卜块和牛肉块，这些食材配上佐料，在一起炖得软烂，闻香味就可以想见有多美味。

　　他看森瑟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品尝，竟然少有的感觉紧张。

　　谁知森瑟品尝过后，竟然眉头微皱，他放下勺子，认真地看着海达尔：“海达尔，该怎么说呢，这汤看上去十分美味，但是…”

　　但是什么？刚才出锅时海达尔也品尝过，没有少放调料，火候也控制得恰到好处，难道是他们的口味不同？那可就是最糟糕的结果了。

　　海达尔觉得有些失落，他默默低下头去，明明说好包揽森瑟今后的一日三餐，这才第一餐就令他有了挫败感，看来他不应该夸下海口。

　　“但是…它比我想象的还要美味。”

　　听到森瑟说完后半句，海达尔一下抬起了头，对面的森瑟从刚才起就在忍住笑意，见他反应过来，才终于笑出了声。

　　原来森瑟先生在开玩笑。可海达尔却全然不觉得自己被戏弄，那一刻他心中的第一个想法是，太好了，森瑟先生也觉得他的食物美味，这个事实让他欣喜不已。

　　同时他发现，森瑟先生竟然也会笑得如此开怀。从昨天认识森瑟以来，他总是在温柔地笑着，但那笑容不像是一种情绪，更接近嘴角的一个弧度，是一笔油画上已经干涸的线条。

　　而现在他眼中的这个笑容，是那么轻松自在。

　　雀跃笑容的主人对他眨了眨眼，说：“你知道吗，刚才我说‘但是’的时候，你那个表情，简直就像一只做错事的小狗。”当然，得到赞扬后抬头那个惊喜的表情也很像。

　　海达尔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烫：“您喜欢我做的食物，我很高兴。”

　　森瑟毫不吝啬地给了他许多称赞。从没有人因为一顿简单的食物这么夸奖过海达尔，他想，如果自己真的是一只小狗，可能正在不停地摇晃着尾巴，以表达自己的欣喜。

　　这天下午，森瑟带他去了一趟家居城，西区的家居城风格也和这个城区十分契合，多是复古的木制家具。他们一起挑选了衣柜、书桌以及床，森瑟原本想给海达尔选一些风格可爱的，海达尔却说自己想要素色的。

　　“这种不可爱吗？”森瑟拿着手里印有小熊图案的窗帘问道，“上面贴着儿童热卖家居。”

　　在得到海达尔有些许抗拒的表情后，他还是随海达尔的心意置办了一切，简约又美观的家具，拥有温暖颜色的窗帘和床单，海达尔觉得这些一定很适合那个家。

　　结账的时候，还没等森瑟准备支付，海达尔就掏出自己的终端飞快地买了单。

　　“约赫叔叔给的，”海达尔举起终端，对一脸懵的森瑟说道，“他说这是军方支出。”

　　军方支出。森瑟看到手环上那个标志，就知道这是帝国军部的公用终端，看来他们已经把海达尔的教养列为了军部培育项目。

　　一旦列为培育项目，那么海达尔生活以及学习所需的所有费用都由军部支付，当然，培育成果——海达尔本人，也归军部所有。

　　海达尔纯真的双目正一眨不眨地认真注视着他，在这样的目光下，森瑟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只是在培养一个孩子，这个拥有特殊精神体的小孩，将会是帝□□利的兵器。

　　扪心自问，这么小的孩子，森瑟实在无法把他看作一个预备军人，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所有孩子可以远离战场。可是海达尔太特殊，如果无法掌控他的精神体，等待他的只会是毁灭。

　　心绪纷乱之际，有一样柔软温暖的事物触到了森瑟的右手，他低头一看，是海达尔正伸出手来握他。见森瑟看过来，他有些害羞地想收回去，但还没等分开，又像临时反悔一般，坚定地握住了森瑟的手。

　　“森瑟先生，我们回去吧。”这样说着，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有些别扭的笑容。

　　这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森瑟忍俊不禁，他知道海达尔正在笨拙地让他开心，是因为刚才自己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吗？不得不说确实很有效。

　　回家的路上，他们路过一个玩偶店，店里贩卖着各种毛绒玩具，海达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森瑟见状领着他走进店里，让他挑选几个玩偶夜晚陪伴他。

　　海达尔刚想说自己不需要玩偶陪睡，森瑟就从玩偶架上取下一只小狮子，双手举着拿到他面前：“喜欢小狮子吗，这只狮子是金色的，和你很像。”

　　海达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有一头遗传自酒鬼父亲的金发，听隔壁的安娜奶奶说，他五官长得更像素未谋面的母亲。母亲在生他时难产去世，他对母亲没有记忆和感情，而对整天醉醺醺的父亲，有的只是惧怕和厌恶。

　　想到父亲，海达尔有些闷闷不乐：“我不喜欢金色。”

　　“不喜欢金色吗？可是金色很美丽，就像…”森瑟把玩偶放在海达尔的脸颊边。

　　和父亲一样的金发令海达尔厌恶，他曾经不止一次想用染料去覆盖掉这个颜色，买不到染料，就去碾碎植物用汁液来染，红的紫的黑的，不管什么颜色都好，只要不是父亲的颜色。

　　可每次清洗过后，这刺眼的颜色仍旧没有一丝改变，就算把头发剪短，也总会长回来，渐渐的，他开始不喜欢照镜子，一切能映出倒影的事物都令他心生排斥。

　　金发是他一生也无法摆脱的父亲的印记。

　　“就像阳光一样，你不觉得吗？”

　　可今天森瑟却对他说，他的金发就像阳光一样。

　　海达尔伸手接过了那只玩偶狮子，他想，像阳光这么温暖美好的东西，真的会与他有关联吗？可是森瑟看起来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他的表情里写满了认真。

　　长得好看的人会有魔力吗？他说的一切都让人想要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