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下的神明》梦驴子

29、无目者荷鲁斯2

　　短暂的失重感之后是如同幽灵一般挥之不去的恐慌，许瑶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她还在下落，长时间的坠落让她丧失了对时间的判断，她已然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何时开始被这片深渊所吞没了。她无法想象，真奇妙马戏团之下怎么会有如此庞大的地下空间，她经历过许多古墓，大多逼仄狭窄，可这片区域却大的惊人，如同……如同另一个人间。

　　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所吓到，许瑶在空中打了一个寒颤。伸手去触摸周围茫茫的黑暗，这片黑暗如同某种会呼吸的生命体，浓稠而绵软，让人说不清是在降落还是在沉沦。许瑶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可黑暗却好像在吸吮吞噬她仅剩的清明，她快要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不！”一片混沌中，她听到一声让她心酸至极的悲鸣。

　　“如果你逃得出去，这一定能卖个好价钱。”那声音里藏着温柔的笑意，让她想起了某双祖母绿色的眼睛。

　　“我可不是你爹。”又有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陈年的烟灰味儿，呛人的刺鼻。

　　“师父……”一声轻微的呢喃几乎贴着脑后响起，像微风带起的涟漪。

　　无数道声音织成了密密的网，将许瑶残存的神智紧紧包裹，如同回忆的蛹。那颗蛹被安放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好似埋在雪中等待发芽的种子。少女竭力睁大的眼睛，终于缓缓闭上了，一切彻底坠入深渊。

　　与此同时，娜娜正在奋力奔跑，她跑得不管不顾，连三条腿的萨沙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少女的黑发在阴暗的长廊里肆意舞动，像极了孤独的剪影。

　　“哎呀！”这条向下延伸的小路并不平坦，楚灵躲闪不及，被一个凸起的小土坡绊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胳膊蹭在粗糙的土灰地上，泛起一片细密的血痕。少女没有丝毫犹豫，翻身爬起接着跑，就好像刚刚那狠狠一摔只是无足轻重的插曲。茨木心疼地蹙起了眉，却终究未发一言。

　　突然，跑在最前面的娜娜停住了。少女茕茕孑立，似乎有由下而上的风将她的长裙鼓动，让她看上去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大鸟。她低头看着什么，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萨沙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直冲天灵。这难道……就是地狱吗？在他们的脚下，有一片巨大的如同黑色海洋一般的空间，由于区域太过庞大，让人很难分清这究竟是实体的深渊还是虚幻的混沌,众人只感觉自己宛如落入河流中的一粒沙，没入天空里的一只孤鸟，空旷磅礴得令人心慌。而那片空间之中密密匝匝，整齐排列着的，竟是无数带着金色公羊面具的人！那可以算作是人吗，还是被囚禁在人的躯体中的恶魔？他们一般高矮，同样胖瘦，穿着相同的长至脚踝的麻布长衣，更令人心生胆寒的是，这些怪人正齐齐仰着头，歪扭着脖子，用一种诡异地角度审视着站在深渊正上方的众人！

　　金色的公羊面具遮住了他们的五官，也掩盖了他们的神态，可那线条冷硬粗粝的金却极大地扩展了人们的想象空间，就算是三岁稚童也能清晰地从那些僵硬的表情里读出绝望与疯狂。哪怕离得这般遥远，面具上的五官都看不真切，可那怨毒的眼神、诡异的笑容却偏偏清晰可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硬塞入脑海中一般。

　　突然，数声令人生厌的狂笑从上空传来，绅士的声音悠然响起：“怎么样，我亲爱的孩子们，被我绝妙的设计所震撼了吧！这便是可以称之为世界第八大奇迹的‘荷鲁斯之渊’！女士们先生们，每当我凝望这片深渊，都会为蕴藏在其中的动人情致而颤抖，这是再多的金钱、美食、甚至动人心魄的女人……哦，对不起在场的女士们，但我不得不做此说……没错，哪怕是再多的金钱、美食、美人也无法比拟这样的震撼与绚丽！我相信，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会为它的美丽而惊叹！那些无缘得见的人，也终将臣服于它的灿烂！欢呼吧！膜拜吧！祈祷吧！呐喊吧！在‘荷鲁斯之渊’中同我一道沉沦吧！”

　　绅士的情绪是如此的高昂而疯狂，那刺耳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楚灵在茨木的搀扶下走到深渊边缘向下凝望，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不由得蹲在地上，不可抑制的呕吐起来。

　　“哦，我不得不悲哀的告知你们，你们的伙伴，那个独自坠落的孩子，正在这片深渊之中……”

　　“什么！”茨木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向下看去，得到的却是那些公羊面具怨毒的回望。茨木心头巨震，他无法想象深渊中这些可怖的“人”中，竟会有那个笑起来天朗气清的少女，那个语速很快，说话像连珠炮似的许瑶姐姐……他感觉到全身是深入骨髓的寒凉，如果许瑶真的正站在他们之间，那她，还能称之为“人”吗？

　　“哦，我的孩子们是害怕了吗？我一向是宽和包容的父亲般的管理者，如果你们真的想要放弃……”

　　“我不放弃。”一直低垂着头的娜娜闻言缓缓抬起头，在一片如雾气般的黑暗里，那双祖母绿的眸子灿若星子：“我要救她。”

　　身后的萨沙沉声道：“我们没有人放弃，我们绝不留她一人。”

　　“哦？真是意料之外的选择啊孩子们，既然如此，我就赘述一下游戏规则吧！如你们所见，荷鲁斯之渊中站立着成千上百的荷鲁斯，他们都带着相同的面具，穿着相同的衣服，甚至连高矮胖瘦都是一模一样的。你们只有一次机会，从这群荷鲁斯之中，找到你们真正的朋友，将她带出深渊。随着时间的推进，荷鲁斯们会逐渐苏醒，醒来之后的荷鲁斯会做些什么，那就敬请期待吧！”

　　随着绅士的话音同时落下的，是由穹顶垂落的一道绳梯，那绳梯在巨大的空间中如同一片飘零的树叶，无力而绝望。

　　萨沙正欲伸手拉住绳梯，身后一双微凉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萨沙头也不回，坚定地拒绝道：“这次绝对不行。太危险了，我不允许你下去。”

　　身后的少女竟是轻轻地笑了，那笑声温柔婉转，如同暮春的微风，带着萱草花的香气：“萨沙，只有我能找到她。”

　　萨沙惊讶地回头，少女迎风而立，似绽开翅膀的蝶。她的声音极轻，却不容反驳地重复道：“只有我能找到她。”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从万千枯鬼中觅得她的身影，那便一定是我。就似在茫茫大洋之中寻找一枚吞吐月光的珠贝，就似在婆娑世界之中发现一瓣沁着初雪的梅花。她说我是她的月亮，她却是我对抗这个世界最后的唯一的信仰。

　　“你留在这里，保护两个孩子，不要担心我，我一定能把许瑶带上来。”急急地抛下这句话，娜娜再无犹豫，抓住从穹顶上空垂落的云梯，向下攀降。深渊之中，无数冷漠的荷鲁斯静静地注视着少女，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