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下的神明》梦驴子

25、真理之口3

　　萨沙怒目圆睁，一瞬不瞬地盯着黑暗中的穹顶，毫无惧色。

　　“呵……”从牙缝中挤出的冷笑回荡在众人的脑海里，绅士的声音多了几许调笑的意味，如同一只玩弄着猎物的黑猫：“这位年轻的绅士，好在你刚才说的确为真理，否则这个美好的节目就不得不因为你的无心之失而结束了。作为一个彬彬有礼的混蛋，我不得不再次提醒大家，游戏继续。”

　　娜娜转头看向萨沙，男子牙关紧咬，双拳紧握，英俊逼人的面容之上写满了不甘与绝望。他们都猜到了，游戏进入了必死之局，真奇妙马戏团这列呼啸而过的火车，必会选择一条岔道，而无论这条岔道之上站立的人是谁，都会被碾碎成尘。

　　萨沙刚才看似冲动而冒失的做法，实则意味深长，他想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游戏的结局。然而，绅士不愿让这游戏草草结束，他有更精彩更戏剧化的演出等待着众人。他的目标，是孩子们吗……

　　“乔尔，该你了。”绅士自顾自地继续着残忍的游戏：“这个游戏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乔尔的脸上露出了恍然而扭曲的笑容，他知道绅士终究是给他留了最后一条退路。浸淫在真奇妙马戏团这么多年，对于绅士的残酷与变态，他早已了然于心。他早已经猜到，绅士在这场游戏中真正的目标是那个秀美的少年，那个名叫茨木的孩子。而游戏中所有的陷阱与伏笔也都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那么，游戏必然会在茨木的轮次终止。

　　乔尔抬起头，清晰而坚定地回答道：“游戏会在下一轮结束。”

　　闻听此言，茨木茫然地看向满脸焦急的朋友们，他并没有完全了解自己所处的危机。迷雾中巨大的阴影正在缓步靠近，少年呆站在原地，抬头望着被雾气笼罩的天空，阴影如同呼啸而至的巨浪，终于将他彻底淹没。

　　“到你了，我亲爱的孩子。”绅士深吸一口气，声音中带着慵懒而愉悦的笑意：“你会为你最爱的人说谎吗？”

　　一道耀目的闪光在茨木的脑海里炸响，他终于看清了迷雾中阴影的脸，那个完美的闭环在问题提出的瞬间形成了一圈燃火的圆，茨木、许瑶、楚灵都是囚在圆中不得脱逃的困兽。

　　哪有什么真理之口，决定究竟何为真理的权杖本就在茨木的手里。如果茨木回答自己能够为最爱的人说谎，那么先前回答茨木在游戏中不会说谎的许瑶就成了说谎者；如果茨木回答自己不会为最爱的人说谎，那么先前回答茨木会选择自己而非真理的楚灵就成了说谎者。

　　也就是说，无论茨木回答“会”还是“不会”，都将会葬送另外一个人的性命，杀人诛心，这种结局比杀了茨木自己更会令他痛不欲生。天平的两端是两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一个是同甘共苦、一起经历过生死磨难的许瑶；一个是蔷薇花墙下彼此约定永不分离的楚灵，握着砝码的茨木眼中流出了绝望的泪水。

　　他没有时间犹豫了，他知道萨沙和娜娜都在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们随时都会用自己的生命来结束这场荒唐的游戏，他不允许任何人因他而死去。

　　少年的本就净白无暇的皮肤越发地苍白了，像极了冬日祭坛之上未曾被任何人践踏过的雪，像极了海滩上空悲鸣着的离群的鸥。少年眼尾那颗浅淡的小痣被泪水润湿，莹莹闪亮。

　　回答“会”，许瑶会死；回答“不会”，楚灵会死，既是如此，那就让我去死吧，让我这个怪物的生命在最后的时刻，还有点价值……

　　你会为你最爱的人说谎吗？

　　当然会，我本就是这荒唐的人间滋生出的怪诞谎言，只有她的爱才是永恒的真理，就让我用谎言的死亡来换取真理的新生吧……

　　“我……正在说谎。”茨木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一刻的他脸上竟然流露出些许暖色的笑意，绅士说过“只要有一个人愿意说出谎言，他便可以在属于自己的轮次，以生命为代价结束游戏”，游戏终于要结束了，以死封缄。下一秒，他便将落入深渊，被无数锋利的刀刃砍断剁碎，顺着冗长的管道展示给所有等待多时的绅士和小姐们，在他们的啧啧赞叹中流向不可知的黑暗，再无声息。

　　过往的回忆如同走马灯般不断地在脑海在涌现，那些画面轮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似乎想要竭尽全力重述他可笑的一生。他记起了那年祭坛上瓢泼的大雨，记起了母亲额上滴落的血丝，记起了父亲讨好的笑，记起了乔尔扬起的鞭子，记起了墙中躲藏的小小的猫，记起了粉紫色的云霞下少女如蔷薇花一般的笑，还有，他记起了那枚晶莹剔透的飘着漫天大雪的水晶球，水晶球中高耸入云的城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小小的茅屋，茅屋前执手而立着两个小小的人，互相望着，笑得那么开心。

　　还好，这段孤独旅程的最后，是你温柔的笑脸。茨木松开紧握的拳，静静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死亡的深渊。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依旧稳稳地站在雕像的咽喉里，呼吸着属于人间的空气。他一脸迷茫，疑惑地看向娜娜，却见后者满脸都是明亮的笑意，连那浓重的黑毛都无法遮掩。他又看向萨沙，只见萨沙冲他高高地挑起了大拇指，碧蓝色的眸子灼灼发光，像是两团燃烧的火焰。

　　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还活着？我不是已经承认了自己正在说谎吗？难道不该是用我的生命来结束这个游戏吗？

　　最终，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楚灵，女孩儿满脸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泪珠还在不受控制地从晶亮的眸子里涌出来，感觉到茨木的眼神，她拼尽全力挤出一个凄怆而苦涩的笑容，挂在她清瘦而孱弱的脸上，如同一束破碎的月光。

　　突然，脚下的雕像动了起来，那些形容诡谲的巨大雕像缓缓下降，将囚在雕像口中的众人显露了出来，而众人身后监视游戏进行的打手们也转身离去，随着一道沉重的吱呀声，房间另一侧紧闭的大门应声开启。

　　还在懵懂无所知的茨木，被冲上来的众人团团围住，娜娜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许瑶兴奋地锤了一下少年的肩，打得他往后倒退了几步，正撞进萨沙宽厚的怀抱里，萨沙哈哈大笑着用胳膊揽住了少年，轻轻向前一推，楚灵柔软而瘦小的身子便和茨木紧紧拥在了一起。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中，茨木也终于明白了游戏结束的真正原因。抱着必死之心说出的“我正在说谎”这句话，形成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悖论”。因为在必须说出真理的前提下，这句话既无法成为真理，也无法成为谎言。如果“我正在说谎”是一句真理，那说明茨木确实正在说谎，谎言怎么可能是真理呢？可如果“我正在说话”是一句谎言，那说明茨木没有说谎而是说出了一句真理，但真理又怎么可能是谎言呢？

　　所以，游戏并不是结束了，而是游戏无法再继续，没有人能够判定这句话究竟是真理还是谎言，那“真理之口”游戏的规则设定便也不复存在了。同时，这句话又巧妙地解救了同这道问题紧密相关的许瑶和楚灵，让她们二人的回答也成了无法判断真理还是谎言的悖论，简直可以说是一石三鸟。更令人惊叹的是，这句无心之语让独眼老头乔尔的回答也得以成立，游戏的确结束在茨木的轮次，无论是故意还是巧合，说到底是茨木救了乔尔一命。

　　如果说绅士利用孩子们对彼此的信任与爱，设下了无法规避的圈套，那么也正是因为孩子们彼此的信任与爱，才让这几乎无法避免的圈套消失于无形，这种绝妙的巧合让绅士也沉默不语，只有让游戏终止结束这滑稽的讽刺。

　　“继续向前走吧，你们这帮肮脏的狐狸！一时的侥幸又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呢，你们卑贱的鲜血终会成为‘玻璃之城’拉开帷幕的献礼。狂欢吧，可笑的蛆虫们，享受你们最后的时间吧！”绅士的声音里有掩藏不住地失望与怒气，让众人压抑多时的紧张与不安云销雨霁，笑声四起。

　　突然，萨沙恶作剧地从身后猛地将正和茨木小声说话的楚灵扛上了肩头，楚灵先是惊叫一声，继而明白过来似的咯咯笑了起来，萨沙也和着女孩儿清脆的笑声朗声大笑，一边腾出另一只手，使劲揉乱了茨木细碎的发。娜娜怜爱地看着笑作一团的三个人，翠绿的眸子里满是温柔与明亮。身后，一双微凉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娜娜自然垂下的手，娜娜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回握住那双手，十指紧扣。

　　无论未来黑暗的路还有多么漫长遥远，无论在未知的神明还将怎样玩弄命运于股掌之中，他们都会记得这夜爽朗的笑声与璀璨的月明。众人互相牵着手，挽着臂，再次走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作者有话说

　　我食言了，这章还是有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