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下的神明》梦驴子

12、卡芙篇1

　　夜色深重得让人怅惘，无星无月亦无风，黑色的穹顶如一个巨大的手紧紧合拢，天地万物都为它掌心之蝇，断无逃脱的可能。

　　哪怕是睡梦中，萨沙的眉头也无法舒展，拧成了一团，额头的汗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而下，在身下的破旧床褥上氤氲出一片鸽灰色的阴翳。卡芙已经醒了，蓬松卷曲的长发顺着她光滑的肩膀一路垂落，旖旎地在腰际飘洒，像是半开的花，像是蛊人的蛇，还像是杀人的刀。

　　她俯下身子，缓缓靠近，她的呼吸和他的不断交缠，难分彼此，但她始终没有将他叫醒。

　　有些深渊，只能一人独行。

　　突然间，萨沙睁开了眼睛，他急速地喘息着，眼睛迅速地四下逡巡，在触到卡芙笑脸的瞬间，方才长出一口气。

　　这荒唐的人间本不该让我如此欣喜，可它偏偏有你。

　　“醒了？”卡芙紫紶色的眸子一瞬不瞬，专注地解读着萨沙面上的表情。

　　“我……又梦到了那夜，掉进冰裂缝的那夜。”

　　卡芙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圈住萨沙的脖子，用头抵住他的胸膛，安静地听着。

　　“我又被困在了冰墙之中，动弹不得。冰墙里冻着密密麻麻的人，每一个都面目狰狞，每一个都表情扭曲，如同尸体的海洋。”萨沙将头紧靠着卡芙，贪婪的攫取着温柔的暖意。

　　“我用力掰折了一条腿，落进了无尽的黑暗里，我抬头望去，头顶的天空……”，他缓了一口气，竭力驱散心中的恐惧，“头顶的天空看不到极光，只是黑色，只有黑色……”

　　我本不惧怕黑暗，直到窥见光明。
　　微微颤抖的手被握住，萨沙垂眸，迎上了卡芙让人安心的眼睛：“你会再看到极光的，萨沙，和我们所有人一起。”

　　如果黑暗是必经之路，陪我在堕落中亲吻，在破碎中紧握……

　　“萨沙，为了那片流动着极光的天空，你是否愿意付出一切？”

　　“一切？”

　　“一切，包括我。”

　　萨沙怔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卡芙，一丝不苟地阅读着女人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就像一个面对着复杂迷宫手足无措的孩子。他不是没有听过那些有关卡芙的暧昧的传言，而那绯闻的男主角他也曾远远望见。

　　那是一位被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人群中的绅士，他带着黑色的礼帽，穿着花纹繁复精致的礼服，脸上始终挂着诡异而刻板的笑容，如同一个被赋予了半个人类灵魂的木偶。一种莫名的寒意弥漫了萨沙的全身，那是被猛兽所窥伺的猎物的第六感，那是危险来临之前就已经开始涌动的不安的气息，萨沙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个绅士的礼帽下面掩藏着令人发指的邪恶的灵魂。

　　人们都说卡芙和绅士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正因如此卡芙才能拥有比任何一个畸形人演员都更大的自由，萨沙曾经是决计不信的。但是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呢？卡芙真的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苦衷而不得不屈从于邪恶的灵魂，他又该如何自处？

　　身体比思考更快地做出了选择。萨沙将卡芙紧紧抱在怀里，卡芙的下颌正贴靠在萨沙的锁骨上，像两块完美的拼图，不存在丝毫地缝隙。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似乎只有这样做，他们才不会被冲散在黑暗的激流里。

　　“卡芙，我没有资格……我没有资格去选择是否可以牺牲你，我的选择权永远在你的手里。”萨沙吐出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说：“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尊重你，支持你，永远不会背叛你。”

　　似乎是过了成百上千年之久，萨沙听到卡芙笑了，在他的耳边轻轻地笑了，那笑声那么凄怆那么悲凉，就像是用泪水冲泡而成的茶汤。

　　卡芙低声说了些什么，萨沙没有听清，那似乎是一个哀伤的问句。

　　看着萨沙不解的目光，卡芙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我说，为了自由。”

　　卡芙曲起拇指和食指，像是端起不存在的酒杯一般，她将想象中的玉液琼浆一饮而尽。

　　萨沙不再追问，也佯装端起酒杯一般向卡芙致意：“为了自由。”

　　夜风传送着那未曾说出口的秘密，将所有隐晦的情意交给坠落的流星。

　　“为什么现在才遇到你？”

　　是啊，为什么现在才遇到你？如果能早一点，如果能再早一点，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再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在无人知晓的黑夜中？我是不是可以用全部的温柔与爱意换来一双不曾沾染鲜血的手？记忆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充斥着泥泞与耻辱的岁月，那是卡芙不曾对任何人诉说的肮脏的过去。

　　罗姆族，一个四海为家的族群，又称“流浪的民族”，出生在罗姆族的卡芙是部族之间冲突交锋的牺牲品，刚刚年满16岁的她和上千奴隶被驱赶到一艘运奴船上，用冰冷的海水清洗消毒后，仅用一片帆布蔽体，不分男女，通通像沙丁鱼罐头一般堆集在船舱的底部。

　　唯一通向甲板的舷窗被紧紧锁上，也锁住了所有灵魂求生的祈盼。卡芙望着舷窗外拥挤的天空，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了迷茫与不安。

　　在这臭气熏天的熔炉中，一个瘦弱的少女被推挤到了卡芙的身边。少女小心地保护着自己怀里的孩子，躲闪间踩到了卡芙裸露的脚踝。

　　“哎呀，对不起！”

　　“没……没关系。”挤在人堆中的卡芙缓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红肿的脚踝，坐了下来。“反正也被踩了好几脚，不差你一个。”

　　少女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这难得的善意与温柔，指引着她抱着孩子坐到了卡芙的身边。

　　“你好，我叫尼姆。”少女友好地向卡芙伸出手，“这是我的弟弟，修拉德。”

　　卡芙微笑着打量眼前有着花一样面庞的少女，她的脸颊红扑扑地，双眼在这昏暗的船舱里明亮的惊人，她紧紧搂着怀中的修拉德，很有个大姐姐的样子。

　　“你好尼姆，我是卡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