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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萨沙篇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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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萨沙来说,城市是令人厌恶的,它如同一个吐着黑烟的邪恶巨兽,将仅剩的人性蚕食殆尽,但是为了它,萨沙不得不再次踏足这方心中的禁地。
他的腿伤尚没有养好,但是多年来在荒原中的摸爬滚打、艰难求生已经让他自成一套自愈体系(是的,唯有自愈,否则死亡)。他拖着伤腿在闹市与小巷间穿行,倾听着聚拢在一起的人们放肆闲谈,观察着他们的服饰谈吐与眼神,他要为自己的小东西物色一个最好的人家,一对儿真正高尚的父母。
连日来的奔波与操劳让萨沙精疲力竭,而伤口引发的低烧也如连绵不绝的海浪般将他不断拉向迷失的尽头,他靠在一堵矮墙边,下半身盖着一条破毛毯,在暮春的阳光里昏昏欲睡。
一声惊呼让萨沙从沉眠中惊醒,他猛然睁大眼睛,警惕地看着身边的人,那是一名衣着华美讲究的少妇,有着孩童一般清亮的眼睛。
“抱歉,先生,我没有看到您,惊扰了您的睡眠实在是对不起。”她的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却毫无鄙夷之态,只是目光坦诚地望着浑身散发恶臭的萨沙。
正说着,一位穿着西装的男士也信步走进这条巷道,他一边走一边温和地催促着:“塔拉,快些,你的读书会马上就要迟到了,你该不会想让……哦!天呐!对不起,先生……我是不是踢到您了?”
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袖口的花纹繁复美丽。见男人不小心踢到了斜靠在矮墙边的萨沙,少妇满脸嗔怒:“再一次,爱德华,这位可怜的先生要被我们冒犯几次呢?”
萨沙审视着这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看上去健康而富裕,和善而有礼,暮春的阳光投射在他们熨烫得十分平整的衣服上,映出鸽灰色的阴翳。
面对萨沙沉默的注视,夫妻二人都露出些许困惑与窘迫,那位先生更甚,他脸上的愁容明显,似乎为自己踢到了无辜的人深感不安。
“没关系。”终于,萨沙缓缓吐出一句话,随着最后一个字符从口中蹦出。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对男女表情上的变化,他们长舒了一口气,就好像如果萨沙不肯亲口说出原谅,他们就不得不在这里站到天荒地老一般。
“感谢您的慷慨。”塔拉的笑容真挚而甜美。
“那……打扰您了。”爱德华脱帽行礼,挽起塔拉的胳膊,快步离开巷道。
风传来两人的悄声低语。
“塔拉,下次哪怕你睡到日上三竿我也不会催促了,反正我们可爱的塔拉不会在意庞贝夫人的阴阳怪气。”
“天呐,你怎么和庞贝夫人一个样子!”
笑闹声渐行渐远,萨沙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深深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塔拉与爱德华。也许,他们就是小东西合适的父母,但他还需要进一步的考察,没错,进一步的考察……就这样想着,睡意又再次蔓延上来,萨沙没有做出任何抵抗便屈服了。
最近他真的太累了,从他所隐居的荒原到最近的城镇需要步行四个小时,更何况他的腿受伤严重,步行的时间就更是长得令人绝望。他每天喂好嗷嗷待哺的小东西就动身向城镇进发,在下午两点之前就要再次步行返回,他深知在夜晚的荒原跋涉有多么危险,再说,那小家伙的胃口像是填不满的无底洞,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已经是它能等待和忍受的极限了。
“先生……先生……”轻柔的呼唤似乎是从天外传来,将萨沙再次从梦魔的深渊中拉了上来。
萨沙恍惚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塔拉微笑的脸。
“先生,我给您买了新烤出来的面包,还有一瓶蓝莓酱,爱德华给您带了一周量的止痛药,虽然我不理解是为什么,但我还是都给您带来了。”
萨沙心中缓缓移动的冰川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那你的读书会……”这是除了小东西之外,萨沙对人类说过的最多的单词。
“哦!您真的是太体贴了,没关系,我已经不在乎了,反正已然迟到了,那就再晚一些好了。”她的语调轻松愉悦,像是春日里欢唱的布谷鸟。
“谢谢。”萨沙接过了塔拉手中的提篮,闭上眼睛,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塔拉没有在意男子的冷漠,提起裙摆离开了,不远处传来她和爱德华的说话声。
“你注意到了吗爱德华,这位先生,简直英俊得令人震惊!”
“天呐……塔拉……”爱德华无奈的回应消散在暮春的暖风里。
三天后的清晨,这对儿话多但是善良温暖的夫妻收到了上天赐予的礼物:一个美丽健康的男婴。
从回忆的深海中跋涉而出的萨沙看着蜷缩在地上的茨木,那个小东西长大以后应该也是这般样子,清秀,明净,像是那晚被极光映亮的夜空,美得令人心悸。
久病成医,对于各种创伤和骨折的处理,萨沙并不逊色于任何一位医生,但是他缺少药剂。
“喂!守卫!”萨沙冷冷地向着地牢的守卫喊道。
“又干嘛!”守卫不耐烦地挪了过来,斜斜倚在牢房的栏杆上:“我发现你的问题真的很多哎!是不是又皮痒了?”
萨沙一言不发地等着守卫发完一通牢骚,直视着他的眼睛,被萨沙冰凉的眸子一瞪,守卫登时噤声,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墙壁。
见守卫终于安静下来,萨沙一字一顿地提醒道:“你要明白,马戏团只是关着我们,而不是杀了我们,如果我们死在这里,你也不会好过。”他的脸上浮起一丝疯狂的笑意:“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马戏团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在没有实现我们自身的价值之前,他们,不允许我们去死,你明白吗?”
萨沙的话语像是锐利的刀锋,直刺守卫的眉心,守卫的喉结抖动了一下,他不是听不出萨沙隐含的威胁的意味:“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努力挺起胸膛,放大音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强势更凶悍一些,却换来萨沙更残酷的笑容。
“给我药,否则,我们会死在今晚。”
虽然是相当便宜的药剂,但清水茨木的神志还是逐渐清明起来,他歪倒在肮脏不成形的干草堆成的床上,轻声问道:“萨沙,我们……我们还能逃出去吗?”
萨沙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嗯。”
“可是,我们都被关进来了啊……”茨木苦笑着说。
萨沙的声音沙哑却坚定:“还有一个人……”
“还有?还有谁?”
还有那个半张脸永远罩着黑纱的神秘女人——卡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