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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星期八的告别 ...


  •   01

      小县城的夏天从来都是炎热又带着微风的,张萱予望着窗外等待放学。哦,是等唐霁放学。
      她不喜欢美术课的新老师,所以今天她“生病”了,按理说十七八岁应该是最爱烂漫与表现的时候,她偏生不一样,喜静,格格不入。
      “唐霁呢?”眼看窗外的学生越来越少,她终于的逮住一个同班同学,面无表情的问道。
      被问住的人早就习惯了张萱予的面瘫,只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左顾右看,确定她在跟自己说话后,犹豫许久如实回答:“他在值日。”
      “今天不是他值日。”张萱予直言。
      那人耐心道:“好像是在帮廖娇值日。”
      “嗯,谢谢。”听了同学回答,张萱予沉思了一会,道了谢。
      那人一惊,说了句“不客气”便跑着离开了。
      虽说张萱予没什么情绪,也不与同学们交流,但是她长得很美,五官标准,左右脸对称,脸部线条流畅,皮肤又白,所以按理说男生们应该会对这个高冷美女有好感,或者说幻想,只不过,小城就这么大,张萱予的性格,可不止是性子淡而已。
      小镇传言,她父亲有精神病,所以父母离异,而她遗传了父亲的疾病,所以也被母亲抛弃。
      问完话,房间里又陷入了安静,只有窗外的声音嘈杂,半晌,张萱予拿了一顶帽子扣在头上,下楼步入了嘈杂之中。
      家离学校并不远,顺着城河往前走,转个弯上个坡就到了,学校里只有住校生与值日生还没离开,安静了不少,也只是相对而已。
      果然,在本班的环境区那一块见到了拿着大扫帚扫地的唐霁,夕阳还比较强烈,树下与树外形成了鲜明的光影,而唐霁站在夕阳下,被光照透的头发像烧红的线,张萱予很少见到比自己还漂亮的人,他也很高,但此刻正弯着腰扫地。
      张萱予顺着树阴走过去,也不开口,看着唐霁,直到唐霁发现了她,冲她笑。
      “还有扫把吗?”张萱予道,语气也是平平淡淡。唐霁摇摇头,指了指树荫下的木凳,示意张萱予坐着等他。
      风吹树叶作响,张萱予望着扫动的扫帚发呆。
      两人真正相识,硬要扯一个什么噱头来算是缘分的话,勉强算得上是见义勇为桥段,当时的唐霁刚转学来,凭着优越的外表捕获一大堆女同学的心,桌子里塞满了小礼物,手机里每天都有好友添加消息,还会被一些自信的同学堵在放学路上。
      只不过这些都没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她们就发现了,这个帅气男同学,他是一个结巴,家里还很穷。
      对当时追求他的女生来说,这是一个致命的缺陷,一开口就觉得十分下头,连带着他的外貌都觉得没那么帅气,于是很快移情别恋到某个完美人物身上去了。
      张萱予也因为他的外表找过他。
      “我…我我…说…说话结……结巴。”
      “喜…欢…喜欢别别别人…吧。”
      艰难的说完了这么一大堆,唐霁也不多留,更不敢多看张萱予一眼,因为当时张萱予穿着小吊带把自己性感的身材暴露无遗。
      听了回答的张萱予拧眉,看着这人离开,也没说什么。
      直到一天夜晚,穿着白色连衣裙在护城河边溜达的时候又遇到了匆匆忙忙赶路回家的唐霁。
      他身边有一个看上去是社会女青年叽叽喳喳的问他要联系方法。
      唐霁闭口不语。
      河边蚊虫较多但比较凉爽,那日月明,倒映在湾湾河水中。
      自从被群嘲后,唐霁的确不爱说话,应该说他本就不开口,只是被那些人逼急了,迫不得已开口而已,现在不过是恢复到他一直以来的生活状态。
      桥上三人相遇,唐霁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张萱予。叽叽喳喳的女生终于停下,看着这个一身白的像女鬼一样突然出现的女生。

      02
      “别跟着他了。”本来以为会是擦肩而过,谁知道张萱予开口叫住了两人,“这是我男朋友,你可以走了。”
      “……”那女生沉默一会,十分野蛮道,“男朋友怎么了?结婚还有离婚的,多新鲜啊。”
      “你比不过我。”张萱予目光望过去,一瞬间犹如月光投在她的眼眸。
      女生不甘示弱:“那可不一定。”
      “我可以跳下去证明我的爱比你多。”张萱予道,语气也淡淡的,看了一眼在夜色中发着光的护城河。
      听到这话,唐霁想起同学们评论张萱予精神不正常的言论,终于努力插入两人密集的交谈中,不过不是语言插入,而是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张萱予的手臂,眼神里是对她话语的疑惑和否定。
      “呵呵,吹牛谁不会?”那女生看唐霁这一算得上是亲密的举动,顿时开口。
      “扑通”迎接的她并不是任何解释,是张萱予毫不犹豫撑住青石板搭建的石桥护栏,抬腿借力一蹬,头朝下,轻巧的跳了下去。
      “啊啊!”女生尖叫,吓得转身就跑,没跑多远,听到了另一声落水,摔了一跤,大喊,“救命啊!!有人跳河了!!!”
      护城河并不干净,也不浅,成年人也无法踩实河底,而且每几年就会有小孩淹死在里面的新闻。
      张萱予跳下去后憋住气,任由自己沉下去,听到上面女生尖叫甚至还挺愉悦,紧接着她听到了破水而入的声音,水花很大,感觉像是直接推倒了一块笨重的青石板砸入水面。
      默数到了第五十秒,她的手臂被人攥紧,夜晚的水下一片漆黑,唐霁好不容易睁开眼,看到不远处的是一个发着光的点,那是张萱予手链上的小玻璃。
      使劲力气朝着那边挣扎过去,只不过抓住后,他实在憋不住气,哇的吐出一串气泡,闭着眼睛想往上游时力不从心,蹬了两下开始挣扎,张萱予在他挣扎时反而不敢在夜色中贸然靠近,等唐霁挣扎了没几秒或者十几秒,松了力气。感受到握紧自己的力量消失,张萱予才迅速反握住唐霁手腕,绕到他背后环抱他的胸,双腿摆动,像一条鱼一般,带着他往上游去。
      “还清醒吗?”张萱予搂着唐霁,他胸口有轻微的起伏,不过拍打他却得不到回应,双眼紧闭,头发湿答答的可怜的贴着他饱满的额头。
      张萱予当机立断把他翻过来,唐霁很高,所以张萱予只能用肩膀顶住他的腹部,用力上下颠,没几下,唐霁便呛出了几口水,咳了起来,确定咳不出水后,张萱予把他放下再次转过来,轻轻拍了拍脸:“喂。”
      见人缓缓睁开眼,她终于松了一口气,道:“不会水还跳下来,嫌命太长了?”
      话刚落音,这人又闭上了眼睛。
      “…”张萱予只得又把他唤醒,“真不想活了?手机呢?还能用吗?叫救护车。”
      面对张萱予的询问,唐霁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半磕着眼,轻轻的,安静的望着她,又像是涣散。
      张萱予自己去摸他口袋,空的。
      此刻下游人声鼎沸,嘈杂的声响,人群里喊着唐霁的名字。
      “幸好她不认识我。”张萱予呵了一声,“你出名了。”
      怀里的人终于做了表情,浅浅的笑了。
      最后是张萱予背着唐霁拦到了半路上赶过去的警车被送到了医院。

      03
      事情的结尾就是,唐霁帮张萱予隐瞒了跳河的事实,说自己失足,是张萱予见义勇为,而那个女生…大抵是太慌张看错了。
      张萱予听到他这么帮自己摘出去,还扣了个“见义勇为”,有些轻微的差异,抿了一下嘴唇,没有解释,“嗯”了一声算是认同。
      小城那处并没有摄像头,好在没有出事,于是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而张萱予得到了一个见义勇为的称号,并且被奖励奖金五千,在周一国旗下发言。
      整套流程嘉奖下来,张萱予全然没有半分的其他情绪,没有因为受之有愧昧着良心而露出半分不安,也没有因为如此荣誉而感到飘飘欲仙的骄傲,脑子里却是唐霁撒谎时那心虚不安的模样,如同一只打破花瓶的小狗,努力掩盖自己的情绪。
      同样不淡定的还有其他同学,知道后炸开了锅。
      “神经病也会见义勇为?”
      “说不定没有发病的时候救的。”
      “我还是觉得她很可怕。”
      而同学口中很可怕的人,站在国旗下垂着眼念稿子时的样子,给唐霁的感觉就像是…是那晚躺在她怀里,在她滴水的头发,沉静的眼眸旁边,看到的天上的那一弯清冷的明月。
      第二日,张萱予拿着钱,一把塞进被留下打扫卫生的唐霁怀里,还没等唐霁有所表示,道:“长得很好看,给我当模特吧,这就是费用。”
      “不…不…不要。”唐霁推脱,耳朵通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炎热,“可以以给你…做…做模特。”
      等确定他完全说完,张萱予才开口:“你家不是很缺钱吗?这是你劳动报酬,为什么不要?”
      有谁去而复返回到教室翻找桌子,好奇的多看了两眼站在教室对峙的两人,走时不小心踢到了桌边的椅子发出声响,在这安静的氛围中十分突兀,不知怎么的,他莫名奇妙冲两人说了句“对不起。”
      等人一步三回头的走开,唐霁动了一下,把那一叠钱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就这样,他每日放学都会去找张萱予,做她的模特,顺带打扫卫生一并担任了保姆这一身份。
      第一次去她家时,唐霁显得很局促,他怎么跟她父母交流?她会怎么介绍自己呢?
      而这些担忧在张萱予打开门时全部烟消云散。
      客厅里全部都是纸,毫不夸张的说像是下了一天一夜的纸。有撕碎的、揉成团的、夹子夹成一叠的还有整张的,整张的居多,有的是画,有的是密密麻麻的字。
      还不等唐霁反应过来,张萱予已经带着他上了二楼。
      比起一楼带来的冲击,二楼显得正常许多,有一些画布画框画架与书架之类的。
      “你…”唐霁想开口说什么。
      被张萱予打断:“你就站在窗边吧,把窗帘拉上。”
      “你刚刚说什么?”张萱予说完,又加了一句。
      “没…什么。”唐霁摇摇头,站了过去,不小心踢了一脚窗下的画框,一整响声,手忙脚乱的把它扶起。
      而对面张萱予已经架好了架子,眼神专注望着他,丝毫没有受到那杂乱的声音的影响,那一瞬间,唐霁感受到了平静,他紧张不安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尽管身体依旧僵硬的杵着。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张萱予的作画,也是第一次见到别人画的他,光从窗帘缝隙里泄露出来柔和他的脸,身体与这房间一同沉入更深的蓝色。
      “你很漂亮。”这是张萱予画完后的第一句话。唐霁微微脸红,没有开口,但是他却在心里觉得,张萱予肯定是不经常照镜子,她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

      04

      张萱予想打造一只竹筏,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想法,唐霁在相处这么久后早就见怪不怪,他早就笃定,世界上不可能有人会猜到张萱予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所以当他们到爷爷家顺砍柴刀被爷爷发现时,爷爷连带着看唐霁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捉摸不定了。
      “爷爷,我们走…了。”唐霁礼貌的道别,手中拧着柴刀。走出木屋,便跟着张萱予直奔后山。
      去后山有一条铁路,轨道边有不知名的小花与大片大片的毛草。
      张萱予走在前面挥舞着刀砍那随风摇曳的毛草,从她的背影中,唐霁看得出她心情很不错。
      后山有一片竹林,郁郁葱葱,唐霁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一片青绿,就见自己的同伴,挥着柴刀砍了起来,手套带在她手上显得肥大。
      “别发呆了。”张萱予道。
      被点名的人立刻动手。
      竹子根部坚硬,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操作,不过日落时分两人还是砍下了五根竹子,待到要背下山时,唐霁终于开口问出:“这…这片片竹林有有主…人吗?”
      “没有。”回答的非常坚定,唐霁不疑有他,毕竟张萱予才是这地方长大的小孩。
      竹子被带来的绳索捆在一起,理所应当的是男生干苦力,唐霁不会是一个瘦弱的人,但五根竹子重量不容小觑,他第一下甚至没有拖动。
      随后调整了姿势继续斗争。一边的张萱予脱下手套,看着有点被磨红的虎口,目光从手掌落到了唐霁的后背,他弯腰弓身想要拉动竹子,身上永远是学校的两套校服换着的他今天穿了一件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很旧的体恤,不知道是哪年买的,他伸手弯腰时因为太短,露出劲瘦的腰,上面有一条疤往上延生,没入他脊椎骨都明显的背。
      “你的疤怎么来的?”张萱予冷不丁的开口询问。
      正在动作的唐霁正拖动了竹子一米路程,满头大汗的回头回答她:“以,以前弄,弄得,劈柴,的时候,斧斧子松了,还,还好幸运。”
      “真幸运。”张萱予没什么感情的,像是敷衍了一句就失去了兴趣,接着开口,“背我下山吧,走不动了。”
      唐霁站直了,在青葱的竹林中,望向她,随后点点头:“那竹,竹子子怎么办?”
      “扔这里。”
      下山的路并不漫长,很快到了平地,但背上的张萱予却没有下来的表示,她淡淡望着少年的后脑勺、脖颈,能看到他的下颚线,透过胸腔感受他背上的灼热,还有那宛若冲破的心跳,于是她动了动搭在他肩上的手,手心贴着他脖颈的动脉,指腹微微用力:“你心跳很快。”
      对方没有回答。
      “你的耳朵很红。”不安分的手又摸上少年人的耳朵,“你第一次背女人?”
      “不....不不不是。”唐霁似乎结巴的更厉害了,才三个字,硬是说出了五个字。
      听到这个回答,张萱予意外,接着唐霁补充道:“还......还背过,奶奶。”
      “......你很奇怪。”张萱予沉默半晌,觉得似乎也没什么毛病,但又有种奇怪的无语感。
      “你.....你很,独特,你你,跟我,见过的,人,都都不一样。”
      “你见的人太少了。”张萱予说完后,表示自己要下来了,随后两人一路无言。

      05
      竹林是有主人的,第三天,唐霁就听到有同学议论说,李大爷家里的竹子不知道被哪个天杀的砍了好几根。
      说这话的同学声音不小,唐霁看了一眼坐在教室的张萱予,哪知道张萱予此刻正好把目光移过来,冲他歪了一下头,突然很调皮的笑了。
      唐霁愣在那里,直到上课铃响起,才幡然回神,心跳快得如同那日少女把手指贴在他的脖颈。
      放学,他犹犹豫豫的走在张萱予身后,想开口问同伙怎么办,乖小孩没怎么做过这种偷鸡摸狗的坏事,但又不知如何开口,直到张萱予停下脚步,唐霁看了一眼,不知不觉到了张爷爷家门口,走进去一看,堂屋内有几棵眼熟的竹子,眨了一下眼睛,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看到竹子被砍了,我一想,就只有你这个小姑娘干的出来,你这又是哪一出啊?”李大爷笑得十分爽朗,边说着边拍着张爷爷的背,“你这孙女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爷爷哼了一声:“我这老头子知道就好啰。”
      “咦?这个娃娃是谁?长得怪高的。”李大爷询问。
      唐霁抿了抿嘴唇,正要开口,张萱予道:“竹子多少钱?”
      "知道你有钱,李大爷今个不要钱,送给大作家,你在里面也写写李大爷我。"李大爷笑着。
      刚说完,被张爷爷捅了一下:“瞎说啥,你有啥能耐的。”
      大作家?唐霁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她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把许老太给你配对。”
      “许老太是谁?”李大爷问。
      张爷爷忍笑:“她书里的主角。”
      “那感情好。”
      许老太。
      唐霁后来知道张爷爷为什么如此忍笑,许老太出自张萱予十六岁出版的长篇小说《鲜花房子》中的主角。
      里面的人都有各式各样的房子,有的是盒子,有的是木头,很多的是纸房子,只有许老太的是一座鲜花做的房子。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唐霁对张萱予的了解也越来越多。
      两人的密切相处很快在学校里传了出来“唐霁在跟张萱予谈恋爱!”
      “他们还总是待在张萱予家里。”
      “唐霁没去大排档打工了!他不会是被张萱予包养了吧。”
      “听说张萱予被有钱人包养的,她还包养别人?”
      少年人的话语最是伤人与恶毒,学到一点词语便觉得自己是一个与幼稚学生截然不同的社会人士。
      听了这话的唐霁很愤怒,他想反击说“张萱予都是靠自己的才华,她出版了三本长篇小说,并且都畅销,隔壁班就有人传阅。”
      但是每次他看到张萱予不在意的模样,就会相对平静,他本身而言,对于言语攻击,也早就有了免疫,只不过这一次连带着的,是身为女孩子的张萱予,尽管张萱予本人没什么态度。而说他们在谈恋爱的传言倒是让他不知所措起来,在相约好的好几个放学,都以“今天有事”为理由,放了张萱予鸽子。
      张萱予被放鸽子的好几晚都坐在画架前发呆,手中的画笔迟迟没有落下,她的灵感好似随着模特的消失,也一并消失了。

      06

      在第四个晚上,张萱予在喧闹的大排档逮住了上菜的唐霁。
      “我…我我…”唐霁被直接拉到帐篷外,慌慌张张的想要编个理由,只是“我”了半天,一个屁都没蹦出来。
      “有事,就是这个事?给我打工比不上给这位肥头大耳的大叔打工?还是因为你奶奶也在这里洗碗?”张萱予今日说话有些刻薄。
      “你…你别这么,说。”唐霁蹙眉,“老板…人,人很好。”
      张萱予止住了想要对这里的环境、人群,恶言评论的念头,道“我不高兴。”
      她很不高兴,至于为什么,也许是发现家里被人整理好的文稿书籍又变得杂乱,以至于找不到,也许是因为天才画家因为模特不在就没了灵感。
      所有的缘由都指向他,结果当事人在这里给别人端盘子,被人呼来喊去。
      唐霁从她的眼中似乎读到了一丝的不理解,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张萱予不高兴,也许是因为他并不是一个特别的人,他普通到了尘埃,与其他尘埃并没有不同。
      “这......这就是,我,我的,生活,张萱予。”唐霁的目光低垂着,望着她,语气里是无奈,包容,和叹息。
      两个格格不入的生活,他被完全不同的张萱予吸引,但无可避免的。
      张萱予深吸一口气,猛地吸进烧烤的油烟味,呛得咳了半天,唐霁是又递水又拍背的。
      止住后,张萱予抬头看着唐霁,她的眼中蓄着因为咳嗽引起的泪水:“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霁沉默,眼神不解。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觉得你的生活贫穷而嫌弃你吧?”张萱予难以置信,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会在乎别人的想法,“唐霁,我是那种人吗?”
      “我只是生气,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总有人要骗我。祝水和骗我说过得很好,结果我发现她被家暴,他们离婚,两个人都说让我跟他们,但我知道他们都在骗我,在我说出我只要生活费,不要他们任何人照顾后,我感受到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也要骗我?”
      “我......”唐霁从来没有听到她如此的情绪,也从来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张萱予也从来没表达过,所以他手足无措,声音哑得厉害,这个自己所仰慕的女孩子,很有可能喜欢着自己,连她自己也无法发觉的感情。
      只是还没等开口,有人喊了起来:“唐霁,唐霁!你奶奶摔倒了!!”
      唐霁猛的跑过去,又回头望了一眼张萱予,最后消失在后厨。
      第二日,张萱予规矩的穿着校服,抱着花和果篮去了医院,唐奶奶摔断了腿,老人脸上写满了岁月,那双混浊的眼睛见到张萱予时小得只剩下缝:“你就是小宝说的那个朋友吧,来就来了,不要花钱了,你是个好孩子,救了小宝,还给他介绍体面的工作,只可惜我这老骨头总是拖后腿。”
      “奶奶。”唐霁喊了一声,他的眼眶红红的,手中捏紧的,是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张萱予不动声色,把花与果篮放在床头,老人家的床头只有一个保温盒,里面是零丁几小块肥肉。
      “活不了几年,还要拖着小宝,我们小宝又俊又聪明,没了我这老婆子过得那肯定是顶好的。”
      “我来是来问唐霁愿不愿意继续在我那里工作的,工资方面,我不缺钱。”张萱予还是张萱予,她没有寒暄,永远都是单刀直入。
      这话一出,那两人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唐霁是知道张萱予的性子,奶奶是真的愣住了,没想到有人能如此轻狂的说一句,“我不缺钱。”
      张萱予说完,望着唐霁,唐霁把她拉出了病房。
      “我可以给你很高的工资,唐霁。”张萱予先开口,那日在大排档质问的人好像不是她,一瞬间,两人宛若回到了最初的相见“给我做模特,我给你工资。”
      老人需要照顾,但是更需要钱,除了骨折,老人本身就带着病,需要长期治疗才能维持,所以,唐霁依旧答应了,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耻到无地自容。

      07

      而再后来,他在读书角的杂志上读到了张萱予发表的短篇《机智小狗的星期八》。里面,小狗为了追骨头,越过月亮跳入了河水中,接着,月亮里出来一个天仙跟进了漆黑的水中,看到了小狗宝石般的眼睛,但是天仙只在星期八出现,于是小狗用宝石般的眼睛哄骗天仙把每天都变成星期八。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同张萱予说“我不是天仙,我才是那只小狗,玻璃珠子装做宝石的骗子小狗。”

      08
      唐霁的工作依旧是模特兼职保姆,现在还要兼职造船。
      两人做船的地点是在张爷爷家里,张爷爷会吸着旱烟看他俩手里刺进倒刺在那里“斯哈斯哈”时发出嘲笑。
      于是有一日不嘲笑的张爷爷讨好的说:“爷爷要去赶集了,你记得给桥边傻子张送饭。”
      张爷爷会挑着自己的竹编去大老远赶集,有时候还是两三天,而他一直在照顾一个智商有问题的兄弟,每次他外出都会让自己不着调的孙女去照顾,不过不着调归不着调,她答应的事就不会食言。
      张爷爷走的第一天清晨,唐霁正在自己的小木屋里给奶奶熬粥,看到打着哈欠的张萱予站在门边说:“买菜去。”
      “啊?”
      两人走在菜市场,唐霁这才又见识到了什么叫大小姐,她买的小菜都是别人看不上焉了坏了的,连烂了的南瓜都分不出来,肉也分不出好坏,这祖宗在唐霁的劝说下终于勉为其难的信了他的说辞,按照他的要求买菜,站在一边看着他熟练的与商人讨价还价那几块钱,有时能多得几颗葱。
      只是每到付钱时,张萱予都会扔下一句“老头回来给钱。”
      唐霁提着菜不解:“为…为什么,要,爷爷,付钱?”
      “他有钱。”张萱予说。
      两人买了菜,没有直奔爷爷兄弟家里,而是去了老街的另一家,敲门。
      半晌也不见有人开门,邻居大爷说:“聋子媳妇生了,照顾媳妇去了。”
      听到这句话,唐霁能感受到身边的人垮脸了,虽然看过去她依旧没什么表情。
      “怎怎么了?”
      “你做菜。”张萱予说道。
      而那个大爷好笑的调侃张萱予:“你爷爷又赶集去了吧,你来找聋子做饭。这下好了,不在家,女娃娃哪个不能自己做饭哦。”
      张萱予没有回答,唐霁告别后跟上张萱予,心里想的是不知道奶奶的粥有没有乖乖喝完。

      09
      做饭做菜对于唐霁来说十分轻松寻常,他顺便也帮助张萱予解决了早餐。
      两人坐在爷爷的小木桌上吃面,张萱予把不吃的葱花挑选出去,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唐霁知道她不吃葱花,但是又必须有葱花味儿,所以拿着干净的筷子帮她一起挑选出去。
      “我…”
      “不要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对对不起。”唐霁停下筷子,最终垂下眼,说了这句话,接着道“你…你是不是…也,也喜欢,我?”
      张萱予闻言抬头,看了许久。唐霁对视上她,确看不出她眼中的情绪,只听她说:“唐霁,我要走了。你跟我一起走吗?”
      “去…去哪里?”
      “我不知道。”

      10
      对于张萱予说的要走,唐霁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如同那日她半夜跳入河水之中,又如听见别人说她几年前裹着棉被从三楼跳下,摔断了腿,或者是突然奇怪的衣着风格,更夸张的是她曾骑着烈马在车流中奔跑。

      11
      很快,唐霁就见识到了竹筏的作用。
      张萱予背着一个小包,支着竹竿,在河中央望着他,再一次问了那一个他没有回答的问题:“唐霁,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任何人,除了张萱予之外,如果说要乘着竹筏远离,他都不会如此心慌,他都不会相信真的有人会以这种荒诞的方式,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但是,她是张萱予。
      “我…我,我不能。”不是不愿意,他不可以,就像他永远不会有他所崇拜的张萱予身上的,那股自由。
      他还有奶奶,还有他的懦弱。
      回去的路上,他垂着头,影子拉得很长,那一刻,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小城给他的孤独。
      “唐霁?张萱予呢?”路上有人叫住他,是爷爷。
      “她,走了。”唐霁那一瞬间各种情绪翻涌,化成眼眶的热泪。
      爷爷沉默着,半晌道:“她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不…不一样?”
      “对了,她之前说有个存钱罐,是给你的,你应该知道那什么东西在哪里,去拿吧,然后好好过日子,照顾好你奶奶。”
      “我…”
      “她就是这样,大家都为了钱忙碌,她确不在乎,她爸妈离婚,给她的生活费,一张卡在我这里,一张卡在她外婆那里。这孩子,从小就倔,硬是不用那两人的钱,靠着自己挣钱。
      她不缺钱,唐霁,她跟我说,那是给你的,要你…好好读书,好好生活,不要去打工了。哎,这句话从她这个娃儿嘴里说出,我当时就…唉…”爷爷说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跟我们天生就不一样。”
      唐霁心头一震,这些话真的会是出自她口吗?那个对什么都轻描淡写,那个对学习、对事物都不在意的,生活肆意而为的张萱予说的吗?
      怎么也无法想象她当时的语气与表情,她又是如何心情?
      即使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了,她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而在张萱予问出“愿不愿意跟我走”的那一刻,唐霁也知道了自己想从她那里得到的答案——“你是不是也喜欢我?”的答案。
      她给了肯定,而自己给了她否。

      12
      唐霁打开房门,在书架上看到了那个存钱罐,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张卡,卡上面写着密码。
      房间里只有张萱予的画作,还有她从来不爱清洗的调色盘。
      现在追还来得及的,但是他不能,追上又如何呢?请求她留下来?太自私了唐霁。
      知了声仿佛戛然而止,风骤停,有谁抽走了一屋子的空气,让他呜咽声都无法从胸腔中传出。
      这里是你的人生,以后不会是这样,但此刻十八岁的唐霁,别无他法,而十八岁的张萱予一如美梦。

      13
      对于唐霁来说,今年夏天结束的非常早,在她随着船尾摇曳,最后一束余晖洒上水波又消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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