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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风无雪的天晴日 ...


  •   01
      严小凌葬了一束花,埋葬自己的第五次暗恋,并掉了几滴眼泪。
      本想独自伤感,可老天偏生不如她意,被最不想遇到的前暗恋对象伊于晨撞见:“你又失恋了?”
      少年人处于变声期,沙哑,但是搭配上他的容貌,没人会觉得难听。没错,伊于晨有着英俊的外表,与高挑的身形。
      “唉。”严小凌叹了一口气,就是这公鸭嗓导致她失的恋,在听到伊于晨变声期的声音时,严小凌的反应比当事人还崩溃,“你先别跟我说话。”
      闻言,伊于晨抬手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随后踩着他拉风的山地车从严小凌的身边飞驰而过。
      伊于晨的山地车是伊老头买的,当时伊老头说的是,再加一个后座,好同严小凌一起上下学。伊于晨听了满口答应,但是后面可想而知,等钱一付,立刻翻脸,以严小凌太重为借口,实际觉得加后座太丑,拒绝的果断。
      那天,是严小凌第一次失恋。
      从初中开始,严小凌就同伊于晨一起生活,严父是一个旅行家,严母是一个摄影师,他们往返停留在每个城市,除了严小凌的故乡“荷镇”。
      荷镇本是一个小镇,但由于有古街与荷花池,于是旅游项目开发,变成了县城。
      严小凌就是出生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父母的故乡,她的出生本就是个意外,严父母并不多期待,反而因为生下了她要停留在这个镇子,而感到厌烦,直到她十一岁,严父母迫不及待把严小凌扔给了伊老头。
      伊老头也不老,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伊于晨的老爸。他是一个画家,在某一天突然搬来这个小县城,带着他那长得“惊为天人”的儿子,同一天,小城里所有的女孩都恋爱了。

      02
      “严小凌,你在这里做什么?伊于晨呢?”送走了前暗恋对象,迎来了潜在情敌一号——张芳芳。
      张芳芳是小城里有名的大美女,知名程度直逼伊于晨,当然她的有名不单单是她的长相,还有她的县长老爸。
      面对张芳芳亘古不变的第一句开场白,严小凌翻了一个白眼,脚上把还没完全埋进土壤的花踩了几踩,这才慢吞吞地回了一句也从没变过的话:“我哪知道,烦不烦啊。”
      接着就跟游戏里的NPC一般,张芳芳说出了第三句严小凌闭着眼睛都知道是什么的“台词”。
      “今天散步你们走哪条路?”
      “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严小凌蹭蹭鞋子上的土,也准备同伊于晨一般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哪知后面的人不给她如此装逼的机会。
      夏日里蝉鸣聒噪得很,叫个没完没了,在这嘈杂声中,严小凌听到了自己内心最抵触的话。
      说这话的人脸上似乎带着天真的笑:“你喜欢的人就是伊于晨吧?喜欢自己的哥哥恶心不恶心。”
      “... ...知了知了... ...”
      “不会跟她爸妈一样有什么神经病吧?”
      放学的时间很早。
      “怀着个大肚子跑到这来生,肯定是在别的地方犯了事逃过来的。”
      小城夏日的日落往往来的很迟。
      “我看肯定是有什么毛病,或者就是当小三。”
      所以现在还是天光大白。
      “怕不是跟那个伊画家有一腿,是他的女儿,不然谁会给陌生人养小孩?”
      “... ...知了知了... ...”
      严小凌站在原地,故作轻松的否定,语气里很是不屑一顾:“我看你脑子是读书读傻了,我会喜欢伊于晨?”
      “铃——”属于山地车暗哑的声音,在两个姑娘耳边响起。
      没有人知道去而复返的伊于晨什么时候起在这里的。
      那一瞬间,蝉鸣退去,进入了漫长又寂静的冬季。
      “张芳芳你有毛病吧?严小凌喜不喜欢我关你屁事。”伊于晨拉了严小凌一把,从大雪风雨中直接拉回有温热微风的下午,“走了,回去做饭。”
      “哦。”被少年人滚烫的掌心接触的小臂火辣辣的,连同那颗失恋的心,跳动的节奏好似在说“我又可以了!”
      这不是伊于晨第一次替严小凌出头,用伊于晨在饭桌上点评严小凌的话来说就是:“窝里横,看着张牙舞爪,一戳,是个大哭包。”
      每每伊于晨为严小凌出头的时候,他的车,严小凌都可以坐,坐在前面的杠上,整个人被他包在怀前。
      对于严小凌父母的事情,伊老头也同两个小孩说得清楚,为什么会接收严小凌:“这可能就是艺术家的惺惺相惜吧。”
      这句话没有任何说服力,说服不了严小凌,但是严小凌只能当做是真的,她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是不是真的如同小城里的人说的那般,她打心眼里害怕,所以她只能相信伊老头那日钓鱼时的回答。
      “你会是我哥哥吗?”严小凌在风中问,屁股被硌得生疼,只不过这痛比不上鼻腔中充满伊于晨香味的万分之一,不,亿分之一!
      伊于晨望着前方,漫不经心地回答:“你又说什么屁话?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就你这长相,明显跟我和老头不是一个档次的。嗷。”
      严小凌用力往上把伊于晨的下巴顶了一下,结果自己的头顶被下巴戳的痛得不行。
      “你给我下去!”
      “我不。”
      伊于晨十六岁的变声期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严小凌的失恋。

      03

      “126号床,你的午餐。”护士的声音把趴在床边的严小凌的思绪拉了回来,顶着四五天没洗的头发,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跟护士道谢。
      接过递来的盒饭,严小凌熟练地在病床上支起小桌子,低声说了一声:“吃饭了。”
      一只插着管子的手接过勺子,这人有严小凌熟悉又陌生的脸,她对这张脸喊了十一年的“妈妈”。
      离别的那一天,小城有一家花店开张,门口请来镇上的“打鼓队”营造喜庆气氛,锣鼓轰天,鞭炮炸红了前面的路口,道贺的人提着花篮,里面每个人都笑脸莹莹,只有马路对面的严小凌挂着泪站在车边,号啕的声音掩埋在接连不断的鞭炮响中。
      “严小凌,以后你跟着伊叔叔,不要闹脾气,听他的话。”女人的脸保养的十分好,挽着发,提着她的行李站在大巴门口挣开拉着她衣袖的小手,连“我们过几天就回来”这种谎话都懒得编。
      接过女人行李箱的“父亲”角色的人催促:“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
      即便是从来没感受过亲情的严小凌也无法承受这次离别。
      最后是伊老头牵着她与伊于晨,一路沿着河边麦田,走回了她的新家,分走了伊于晨的一半床。
      严小凌对这张脸思念了六年,无数次想过为什么会被抛弃,无数次想过再相见会是什么场景,而真正相见,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剩下令人不安又局促的沉默。
      “啪”勺子摔在汤水里,女人脸颊消瘦,混浊的眼球透露出的暴躁:“每天都拿这些猪食喂我吗!”
      对于她的发怒,严小凌默默无言,只是把盒饭又收起来,如同一个仿生机器一般的面无表情。
      一年前,她第一次来到病床前面对她的暴怒时,站在那个名为“父亲”的人的身后,手里还提着伊老头给她买的一些礼物,不知所措。
      “那个谁,以后你就照顾你妈。”男人对她说道,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病床上的女人,最后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至始至终没有分给严小凌一点多余的眼神,再也没有别的交代,便离开了病房,急匆匆的。只剩严小凌面对这个易怒的女人,什么都不敢说。而外面天色渐晚,灰蒙蒙的,在小镇上此时伊老头该喊她和伊于晨吃饭了,吃完饭还要带狗子去散步,今晚吃什么?今晚睡在哪里?严小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夺门而出。
      沿着楼梯往下,站在住院部门口,陌生的环境与人群,她双手颤抖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机上有一条裂痕,是上次坐在伊于晨车上,结果被颠了下来,还被他用后车轮压了过去。
      当时严小凌大闹一场,得到伊于晨说以后给她买一部最高级的手机的承诺才结束。
      “伊叔叔,你带我回去吧。”想这么说,但是不能。
      最后,直到手机显示没电关机,严小凌都没打出那个电话,无法开口,这两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而伊老头不是,还要继续麻烦他吗?伊于晨呢?他会怎么看?
      “严小凌,是你真心的决定?”
      “严小凌,你是真的要跟这个男人走?”
      “严小凌,你要是出这个门,就不要再回来了。”
      能回头吗?还要继续懦弱吗?以后没有伊于晨可以吗?需要每一次被他拯救吗?
      严小凌沉默许久,久到旁边卖晚餐的阿姨推着餐车离开,医院灯光亮起,她转身走进了这座钢铁建造的大楼,而手机被她放在了行李箱的最底端,直到现在也没有再触碰。

      04
      承受了女人突然的辱骂,严小凌拿着饭盒走出门,坐在门口大口的吃着所谓的“猪食”,筷子夹起一块白萝卜,笑着说:“嘿,小猪爱吃白萝卜。”随后张开口满足的吞进去。
      而在她准备下楼扔垃圾的时候,电梯里推进来一个盖着白布的人,穿着白大褂的人沉默,几个跟随者低声抽泣,他们按下了负二层。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名为“母亲”的人死去,她站在电梯里哭的很惨,宛若七年前那个车站前的挽留父母的小姑娘。
      “你自由了。”那个白布下的人开口。
      电梯门打开,天空有鸟群飞过,七嘴八舌的说的都是:“你自由了。”
      严小凌醒来,天光大亮,梦里白布蒙着脸的人正瞪着空洞的眼睛看她。
      严小凌立刻起身,说:“你要上厕所了吗?”
      “严小凌,你是不是很想我死?”那个女人开口,语气确是这一年以来最为平静的,好像说一件非常寻常的事。
      没有等严小凌开口,她接着说:“我也想死,没有尊严没有梦想是个废人,活着有什么用呢?他也想为什么我掉下去后没死?为什么我要拖他前进的步伐?为什么要让他放下梦想为钱发愁奔波?你看,我自己、我丈夫、我女儿,都想我死,但是一群不相干的却让我活了,是不是很神奇?就像当初我们逃离你,但是那个陌生人却愿意跟你一起生活,你跟他□□了吗?不然我不能想象他为什么收留你,就像要我活的这群人,不过是想要那高额的医药费罢了。”
      “他们都说,你与......那个男人犯了事,小三、出轨,所以逃到那里生下我。”严小凌异常平静。
      事实远远没有传言那么戏剧化,是最普通寻常的事情,不过是两个年轻人的意外,因为忙旅行忙拍照,因为没时间打胎,因为等到想打胎时已经到了危机生命的时候,早产了,生下来就是不被人所希望的。
      女人笑出了声:“果然一群粗鄙的人只能这样编排。”
      “你不也是一样吗?”严小凌回答,“伊叔叔做了你们不可能会做的事情,所以你也要像那群人一般编排他。”
      如果伊于晨在这里,肯定会表扬她能够如此反驳别人。想到这里,严小凌笑了笑,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我要洗澡。”听了严小凌的话,女人开口道,她的洗澡不过是严小凌帮她擦身子罢了。
      每刻不能停歇,这个女人让严小凌同她一般,留在医院,哪里也去不得,什么都做不了。
      医院的早餐是包子和粥,严小凌下楼去取早餐,那个男人付了一天三餐的钱,当然,只是一人份的,他从没想过严小凌,就像来这里的第一晚,是一位好心的护士姐姐帮她撑开了陪护的床。
      严小凌拿到了早餐,听到旁边一个女生在打电话,女生的声音有些耳熟:“胡同,辅导员在哪个病房来着?”
      打电话的人穿着时髦的大衣,脚上是一双保暖的雪地靴,此时靴子的脚尖正对着严小凌,严小凌抬眼,大脑一瞬间停止,掉头就走,被来人拉住:“严小凌?”
      “……”严小凌紧了提早餐的手,回头假装才发现她一般,“张芳芳?!”
      “哇,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你怎么突然转学了?问伊于晨他也不说,对了,你知道他在哪里读大学吗?”张芳芳拉着她的手没有放,宛若分隔多年再次相遇的好姐妹,“你这身打扮太…时髦了吧,对了,你现在在哪里读大学?在这里做什么?谁生病了吗?”
      严小凌不动声色的抽出手,笑了笑:“我…母亲生病了,还有事吗?”说着把早餐举起来,表示自己在送早餐,就不聊了,但是张芳芳还是如以前一般。
      “伊于晨在哪里读大学啊?”
      我不知道,严小凌说,我不知道:“不太清楚,很久没联系了。”
      “啊?”张芳芳夸张的给出反应,但是很快高兴了起来。
      严小凌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高兴,但是也不想过多纠缠,身上穿的不合身的那个女人老款式的冬服。
      她本来以为经过这一年,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但是这一刻,羞耻心如同炸开一般冲上耳朵与面颊,只想逃离。
      “你母亲什么病啊?”张芳芳宛若不懂别人脸色一般,天真开口。
      她一如她从前,没有变过。
      我变了吗?严小凌心想。
      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只是说了一句“抱歉”然后飞一般的落荒而逃。
      我没有变,还是那个懦弱无能的人。

      05
      小城的冬天最低气温也才5、6摄氏度,虽比不上很多地方寒冷,但是热水也能很快变凉,就像伊于晨早晨给张芳芳带的包子,冰得不敢相信这是学校外骑车三分钟就能到的包子铺买的早餐。
      张芳芳从伊于晨手中拿到早餐还没来得及说谢谢,接着,见伊于晨从怀里掏出另一份冒着热气的早餐递给严小凌:“早上又不吃,是不是赶着抄作业啊?”
      “我才没抄作业!”
      “行吧,回去把我衣服洗了。”伊于晨闻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像猫一样嫌弃的皱皱鼻子,“一股包子味。”
      “我闻闻”严小凌凑过去,被伊于晨捏住了脸颊,两人距离缩短直到嘴唇相碰,声音带着蛊惑:“严小凌,我带你走吧。”
      睁开眼,还是那个熟悉的,充满消毒水的房间,她缓缓坐起身,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女人,还在熟睡,住院部窗外只有路灯还亮着。夜阑人静之时,远处传来了火车的长鸣,严小凌注视黑暗,倾听它压动铁轨的声音,宛若置身于多少年与伊于晨一同陪伊老头在湖边采风萤火虫的夜晚。
      她很久都没有梦到过过去的事情了,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他的模样,但是梦中的那张脸无比清晰,还有那个…吻,那天伊于晨当然没有吻她,凑过去只是得到了一个不痛不痒的敲脑瓜。
      或许是因为见到过张芳芳,所以触及了压在心底的记忆,如同箱底的手机,找东西时也会被翻出来,手机可以继续尘封不动,那么记忆呢?
      答案是显然的不能,想到每一个自己退缩的时刻,都能站在她身前,似乎永远不会被击倒的伊于晨,如同天神下降一般发着光。
      只是那一天,自己违背了神愿,亲手甩开了神明伸出的手,不想被他一直保护,不想在他的眼底是那样一个懦弱的形象,不想再用这满身污泥的身躯站在他身边,羞愧又难堪。
      那个名为“父亲”的人出现,在一个火烧云的傍晚:“你妈妈瘫痪了,需要你去照顾。”
      严小凌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场景,她求助的望向同样坐在沙发上的伊老头,伊老头沉默。
      伊老头为什么会沉默?正在她认真思考的时候,伊于晨站在了她的前面,少年人身形已经十分高挑:“她不去。”
      沉默的伊老头终于开口,只不过是训斥:“你什么身份?”
      啊,严小凌瞬间知道了,伊老头沉默的原因。他们什么身份,不,是自己什么身份?一个一直攀附于别人家的寄生虫罢了。
      “当初说不要就不要,有事就能来把人随随便便带走,哪有这种道理?”少年人不服气,理直气壮又带着怒气,“我说她不走!”
      “他们是严小凌的亲生父母,你是她什么?”
      “我是......”
      伊于晨话还没说完,便感受到严小凌攥紧自己衣袖的手缓缓的松开了,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她。
      严小凌声音干涩:“我去。”
      “你去了他们会对你好吗?!这不过是一个用血缘关系的绑架!”
      “我去。”
      严小凌回望着伊于晨,眼神坚定,那一刻伊于晨宛若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孩,半晌才沉声:“如果我不同意呢?”
      还没等严小凌回答,接下来发生的事都在她眼中成了慢动作,伊老头起身,扬起他拿画笔的手,狠狠的落在了伊于晨的脸上,伊于晨头偏在一边。
      严小凌似乎是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嗤笑,他的表情不明,再说出口语气淡淡的,那一声嗤笑宛若是严小凌的幻觉:
      “严小凌,是你真心的决定?”
      “严小凌,你是真的要跟这个男人走?”
      “严小凌,你要是出这个门,就不要再回来了。”
      那一刻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当天跟着男人坐上大巴离开,伊于晨没有送,傍晚的车站十分冷清,许多空的大巴车停在场地,买票入口的通道已经关闭,这是最后一趟车。
      “你能做这个决定,我很高兴,但并不是送你走的意思,而是你比伊于晨明白,你的父母无论如何,都对你有生育与养育多年的情分,而不是因为一次的…”伊老头斟酌了一下用词,“…离开,就变得冷漠无情一刀两断,所以,你能做这个决定,我打心眼里高兴。伊于晨那小子今天说的混账话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看着不在意,心里肯定装着事,他只是不喜欢分别。”
      说完,叹了一口气,把礼物递给严小凌,而严小凌再次没有回答,像一个鸵鸟,把头埋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做这个决定并不是真正的亲情使然,而是因为伊于晨,她想要一个独立者的身份——在他心里。
      现在成功了吗,独立者?
      严小凌问过自己很多次。

      06

      那个女人说“没有梦想像个废物。”
      她的梦想,严小凌知道,不过是拍出好作品。在严小凌的心中,这个女人的梦想不过是说说而已,她只是断了脚,又不是断了手,难不成她是用脚按快门的?
      只不过想的这些,严小凌从来没同那个女人说过,她如此虚度光阴,她也如此死去。
      快过年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作为一个南方人,严小凌从来没见过雪,她站在住院部楼下,抬头傻傻的望着飘下来的雪花,不是纯白的,从下往上看,纷纷扬扬的全是灰色的尘土,像是在小城上,那一片麦子收割后,火烧麦梗时满天飞舞的灰烬。
      她在大雪中遇到了一个穿着古代将军服装,身着盔甲带着面具的少年走来,那一瞬间她看着面具后的一双眼睛有些退却,而面前伸过来一张传单,是少年将军旁边的一位美丽女子,她着红色汉服,步摇随着她调皮的动作轻轻一晃:“姑娘,你是哪个学校的?今年的最后一天,要不要来我们a大看晚会一起跨年呀?”
      视线慌乱的落在那张传单上,也没看清内容,匆匆接过,说了一声“谢谢。”直到两人离开,她才缓缓抬起视线看着背影,像,太像了,但是,怎么可能是他?
      归根结底还是严小凌从来都知道,伊于晨不会有如此冷漠的眼睛。
      白雪在头顶融化,形成一滴冰冷的雨水从额上滑落进眼睛,严小凌眨眼,用力的将那一滴水化作眼泪滚出了眼眶。
      传单被扔在楼下的垃圾桶,她毫无留恋拿着餐盒上了电梯。
      而在电梯里,第二次遇到了张芳芳。
      “嗨,严小凌,好巧啊。”张芳芳手里拿着的纸,正是与严小凌扔的那一张一模一样。看严小凌目光在传单上,张芳芳顿时笑了起来,“这是我隔壁大学的晚会,你要去看吗?给我发传单的小哥哥太帅了,我得去看看,我就没见过那么帅的兰陵王扮演者。”
      原来是兰陵王,遮挡美貌骁勇善战的将军,难怪带着面具。
      “对了,你知道吗,听说伊于晨在a大读书。”
      一瞬间,严小凌的思绪如同炸开一般,那双冷漠的眼睛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安静带着陌生,没有温度。
      那会是他,那会是伊于晨看她的目光吗?
      电梯门打开,严小凌便夺门而出,不顾身后张芳芳的询问。
      到了病房,推开门,那个男人站在病房前,面容是高兴,准确的是“欣喜若狂”。
      严小凌从来没见他如此欢喜过,只不过,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所有的人都在依次登场,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经历,以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而她被拒绝在所有人的世界之外,挣扎堕落自甘下坠。
      “小凌,你想要吃什么?今天我去订餐,我们一起出去吃好的!”男人说完这句话,也没等人回答,竟然蹦哒着出门了,剩下严小凌与还带着罕见的“温柔”表情的女人面对面。
      “一起去吃好吃的。”严小凌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她的思绪似乎永远慢别人,如同那次思考伊老头为什么沉默,随后,她听到了一句梦里出现的话。
      “严小凌,你自由了,我放过你了。”
      期待很久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何,听到的那一瞬间反应却是“为什么?”来的太突然,太莫名其妙,还有一丝的错愕,自己离开的这十几分钟,这个女人参悟了什么真理?手持天牌般施舍她自由。
      她在无形中开始了新的人生,而自己却放弃抵抗,做好准备在这暗无天日里漂浮沉沦。
      “明天我就会办理出院手续,你父亲会带着我一同去旅行,我还可以拿起相机,还能拍照。”女人说完这些,竟然有些小女生害羞的姿态,动手把发丝绾到耳后。这与她很多年前的形象有些许重合,但是严小凌却没有心思回想。
      女人见严小凌沉默,给出了一句本该好多年前给的安慰:“我们并不是要再次抛弃你,严小凌,我们会给你一笔钱,你可以独自一人,也可以去找伊老头,你还可以去读书,你已经成年了,你要知道,生活本就该是你自己面对的,我也有要去追求的梦想,我希望你能理解,就像你自己,你也会有放弃一切也想要的完成梦想吧?”
      有的,有吗?严小凌已经不确定了,她的面前一片漆黑,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落在什么地方。不能回到伊老头那里了,离开时他的沉默,还有刚刚见到的,那一双眼睛,都在告诉她,不能回去了。
      “我没有梦想。”严小凌回答她,“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都不敢走一步,我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我不知道这一脚下去会不会踩空,我曾经是有光的,但是现在没有了。”

      07

      他们出院时给了严小凌一张银行卡,听说是他们东凑西凑出来的所有金额,当时她还说了“还有......”,最后把话咽了下去,只是说,当做补偿。
      男人和女人收拾好所有行李,严小凌留在原地,看着他打开门准备把轮椅推出去时,轮椅上的女人回过了头,举起手里的相机,说:“严小凌,我为你拍一张照吧。”
      当时病房的灯很亮,外面的天阴沉沉的似乎又要有暴雪将至,严小凌沉默着看着女人调适镜头,看着女人通过镜头注视她。
      而她也在镜头外注视着这两个本该是她最亲密的人,女人的眼睛被藏起来,而男人的目光始终温柔的注视着女人。
      “你为什么会突然做这个选择?”快门声响起后,严小凌出声,“你没说完的‘还有’什么?”
      “并不是突然,只是想明白了而已,我每天都在思考,而昨天想明白了,如此而已。”女人回答道,“我以为你不会问,既然你问了,我可以告诉你。”
      随着一阵风,大雪终于还是下了。
      “在你来的第一个月,有一个我并不熟悉的男孩找到我,站在我的病床前,在每一个你离开的十分钟、几十分钟,他都会出现在我面前,静静的不开口。”女人注视着严小凌,眼中似乎带着释然的笑意。
      很神奇的感觉,严小林如此觉得。
      女人继续说:“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在两个月后,把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说‘严小凌年纪还小,需要营养,你就不能给她买点好吃的?’我知道了他是伊老头的儿子,他的到来从来没有间断,还有他卡上的余额,你别这么看着我,那张卡我可没动,现在连同补偿金一起在你手里。他问过我为什么不让你上学,为什么不给你饭吃,为什么过年没有新衣服,为什么不放你走,问了很多。前天晚上他又来了,问我为什么不继续拍照。他很聪明,没有再提起你的事情,而是问我梦想,问我是否甘心,问我,得过那么多奖,征服过那么多山川河流与光怪陆离,为什么会因为摔断了腿而不拍照。”
      “我第一次回答了他,我说‘严小凌都如此甘愿生活,你为什么不放弃?你为什么不直接出现在她面前带她走?’他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说‘你都甘愿放弃了,严叔叔为什么不放弃?’”女人说到这里便停下来,对男人说,“走吧。”

      08
      伊于晨接到了一个电话,号码是他曾经期待已久的一串数字,电话那头没有说话,伊于晨先开的口:“严小凌.......”
      话还没说完,那头传来女生的哭声,:“我看到他们相望,看到他们眼底对对方的爱意,他们那么失败的父母为什么会懂得爱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这种人也会有人爱?为什么他们相爱,却不爱我?我怎么这么糟糕?胆怯、懦弱、不愿努力、没有志气、没有勇气,什么都没有!”
      “你有我,我爱你。”伊于晨的声音依旧是当初那般温柔与坚定,“我爱你,严小凌。”
      “你是不是还在医院?我去找你。”
      “不要过来,伊于晨,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你会等我吗?”
      “我一定等你。”
      “我现在在火车上,我想去江南,我喜欢那里,他们已经帮我联系好一所学校,我会在那里完成我的学业,我会努力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以全新的面貌。”她知道伊于晨没有回答那个女人的答案是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出现?为的是照顾她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大雪的那个眼神,现在她明白了,夹杂着太多不可表明的情绪,所以只有努力平静归于淡漠。这样的伊于晨,自己何德何能,“伊于晨,我也爱你,下次见。”
      “嗯,下次见。”
      这次,我们不会再停留怀念过去的夜晚,因为我们即将重逢在某个太阳升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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