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蓝点我我超甜》姬川离

30、愿逐月华流照君

　　※篇章<月>；玄幻paro，山神叶×练剑少年蓝。
　　满月之夜。
　　叶修坐在树梢上，随意地翻阅着一本册子。
　　比起一千年前的造纸术，如今这装帧效果要好得多，只不过他越发透明的手指翻阅起来颇有些费力。
　　低头望去，山野寂寥，草木葱郁，就连许久未有人踏过的山路也几乎被野草覆盖，树下这座破庙更是几乎连琉璃瓦都不剩几块。
　　曾经香火鼎盛的神庙，如今破败成这番模样，但这世间恐怕不会有几人在意了。
　　恰在这时，叶修却隐约听见了山路上传来了脚步声。
　　不多时，果真有个少年拨开一尺多长的野草，循着古旧的山路走来。他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扎了个高马尾，背着一柄长剑，似乎在找寻什么。
　　月光浮动，树影斑驳。少年抬头看来，恰和叶修来了个双目对视，愣了一下，竟是笑着冲他招手：“大侠，你也是来找秘籍的吗？”
　　“秘籍？什么秘籍？”叶修闻言，便从树梢跃下，扬了扬手里的册子，“你说这个吗？”
　　少年扫了一眼封皮，便认出来这是最近书肆里畅销的杂谈集：“当然不是。我是来找剑法秘籍的。”
　　“呵，这荒山野岭的，你听谁忽悠你的？”叶修反问。
　　“我……是神仙托梦说的。”少年眼眸亮晶晶的，语气诚恳而执著，“我每日都去剑圣庙里拜拜，每日都会练剑八个时辰，但是最近愈发觉得剑意不得章法，于是剑圣就托梦让我来这边找找。”
　　“可这里什么都不剩了。斗神庙在两百年前就已迁到别的山头了，这里的攀山链都被砍断了，你又是怎么爬上来的？”
　　“攀山链断了那就再挂一条，登山路没了那就再凿一条。这世间总有路可以走，不然之前的斗神庙又是怎么建起来的？”少年信心满满地说。
　　叶修却瞥见了他胳膊肘隐约渗出的血迹，不由得啧啧两声：“还逞能呢。剑圣给你托梦怎么也不托点靠谱的。”
　　少年却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你不懂就别乱说，剑圣说的肯定都是对的！他说这里能学到更适合我的剑法，那就一定有！”
　　叶修忍俊不禁：“剑圣说的话十句有八句都不用听。你要真是拜了他这么多年，总该知道这一点吧。”
　　少年狐疑地打量了叶修两眼：“难道你也经常去拜剑圣庙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叶修轻咳两声：“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倒是你，为什么不学剑圣的剑法？”
　　少年一怔，不自觉低下头，脚尖忍不住在野草上扫来扫去：“……学了啊，怎么会没学呢。我学了十年了，也勉强出师了，但距离剑圣的水准还有十万八千里。剑圣的剑意，瞬发如电，斩星逐月，一剑破万钧的势头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学会的。所以我去拜庙的时候就问了剑圣，说我到底该怎么走我的问道之路……然后剑圣就说让我来爬这座荒山。”
　　荒山，荒的不是草木，而是人烟。驻地八百年的斗神庙一夕之间迁走，竟是让这座山一下子同时失去了名字和活力。
　　少年飞快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又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大侠你又是为了什么才来的这里？”
　　叶修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啊……是剑圣托梦让我来这里教人练剑。”
　　少年一下瞪大了双眼：“真的吗？”
　　叶修没有回答，只是脚尖一挑，一根树枝便落入手中：“来，让我看看你的剑法。”
　　看了一眼树枝上隐约浮动的剑气，少年似乎信了，后退一步，拔出了背后的长剑——剑身颀长，切面如镜，刻了几道云纹，划过身前时，折射出一道莹莹如月的弧光。
　　然而一击之下，竟是与普普通通的树枝格挡出铮然的金石之声。少年免不得双手稳住剑柄，却依然难停颤抖。
　　“再来！”少年扬声道。
　　夜晚过去，这片草丛早已被剑气扫荡得稀碎。少年气喘吁吁，却依然不减斗志。
　　“我要走了。”叶修却摆手告别，“下个月的满月之夜，你再来这里找我吧。”
　　少年只得依依不舍地收剑入鞘：“我叫许博远，大侠你呢？”
　　“我？……就叫我君莫笑吧。”叶修答道，转身便扶住树干，借力一跃，便落入了旷野之中，不见人影。
　　一个月后的满月之夜，许博远果然准时赴约。令叶修惊奇的是，他甚至还带了食盒与佳酿。
　　“你来好几天了？”叶修看了看旁边的破庙，门墙上的爬山虎被扯得一干二净，布满灰尘的琉璃瓦也被擦得焕然一新。
　　许博远腼腆地挠挠头：“怕路上耽误了，就提前了几天。而且在斗神庙附近叨扰，总得拜拜，不然心里过意不去。”
　　叶修闻言，这才发现庙里的神台也被擦了一遍，不觉语气有些怅然：“可这神台上连个神像都没有。”
　　许博远笑了笑：“心诚则灵。”
　　于是月下的两人又继续练起剑法。
　　临走时，叶修还掏出了一沓竹简给他：“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剑法秘籍。”
　　许博远喜出望外地接过，翻了翻，却蹙起眉：“这和一千年前流传世间的那个剑法入门写得一个字不差呀。这个现在大家都说过时了，没人学了。”
　　“是吗？我不记得了。”叶修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但我觉得这个最适合你。只要你练到极致，就永远不会过时。”
　　“练到极致能像你这样吗？”许博远追问道。
　　“那你还是不要抱什么希望吧。”叶修摸了摸鼻子，露出为难的表情，“毕竟……”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天才……”许博远嘟囔着，却再次拔出剑来，“再陪我切磋两招吧。”
　　从那之后，两人便默契地定下了满月之夜的约定。不过叶修却发现，许博远一个月起码有两旬的时间都在这荒山上，练一会儿剑，再去铺几块砖，练一会儿剑，再去刷一遍清漆。
　　三年过去，原先破败的斗神庙又被建起来了，虽不及之前的规制那么占地宽广，但也算是有模有样，并且什么窗棂屋檐的雕花、盘龙柱和内壁的彩绘全都精雕细琢，就连荷池里的砖块都刻了云纹。甚至从这座新庙到山下的山路也快修完了，只差攀山链那一处空档不方便行走。
　　“是剑圣让你顺便修的吗？”叶修问。
　　许博远摇头：“我只是觉得，这座山依然活着，这座庙也应该活着，即便神台上没有神像，但我总觉得它不是空的。”
　　“你觉得斗神没走？”
　　“不，倒也不是……”许博远的眸光里也浮现出迷惘之色，“我不知道。”
　　攀山链完成使命被再次砍断的那一天，许博远向叶修辞行了。这一天的到来他竟然预备了两年——就为了雕刻一座新的神像。
　　“虽说你这剑法一时半会不能出师，但我看你这雕刻手艺倒是足够糊口饭吃了。”叶修笑着打趣。
　　“是吗？”许博远用绢布轻轻擦去神像雕刻五官时凿出来的木屑，将神像转了个角度，示意叶修来看，“像不像？”
　　“我怎么知道。斗神的神像一直有面具——”叶修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
　　新的神像，分明是自己的模样。
　　苦笑良久，叶修才开口问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月光。”许博远答道，“你在月光下的影子也是亮的。”他说着，把神像固定在神台上，又开始蹲下来刻神台上的名字。
　　君，莫，笑。
　　“我要走了。我想带着我的剑去更远更宽广的人间。”许博远说着，擦掉了最后一笔木屑，眼泪却掉在他的手背上，顺着指尖滴入了君莫笑的笔画凹槽里。
　　“这是好事，哭什么？”叶修说着，从背后伸手摸了摸许博远的发尾。
　　游荡成地缚灵一样的神灵是没有人类身体的触感的，许博远只能察觉到仿佛月光投落般的微妙热度，却还是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再靠近一些。
　　“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的剑法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长进了。”许博远转过身，这句话却是笑着说的。
　　如果他的眼角没有那么红的话就更好了。叶修心想。
　　虽然有点可惜荒山就此失去了唯一的活人拜访，但叶修并没有挽留：“早点出发，早点回来。”
　　于是月光下的那个少年离开了。
　　然而在他走的第二天，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前来拜庙。看来路修好了是很有必要的呢，连香火都多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许博远在山下宣传了什么。
　　叶修坐在屋顶上，指尖摩挲着琉璃瓦，看着往来香客络绎不绝，却开始想念那个小剑客了。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了，有没有遇到豺狼虎豹觊觎血肉，有没有遇到坏人骗银子，有没有遇到好人骗终身。
　　这万里烟景，想必能容他绘出一幅波澜壮阔的人生画卷吧。
　　自己不过是千年前的古老神灵，再过些年岁被人遗忘得一干二净就该消失于人间了。
　　求仙问道之路何其艰难，他这辈子恐怕也无法踏上登仙之路。
　　那就愿他做个平平安安的小凡人吧。
　　一年之后，许博远回来了一次，给神庙加了一层阁楼。
　　三年之后，许博远又回来一次，给神庙加了两排抱厦。
　　五年之后，许博远运了一些书籍在抱厦里做了藏书阁。
　　十年之后，许博远带回了不少典籍，还拐了几个人来开办武学书院。
　　十年又十年，许博远回来得愈发少了。叶修却听闻人间有个名号“蓝桥春雪”的剑客，剑意正、剑气温，虽然在高手排行榜上堪堪排个七八十名，但名声却是天下人都推崇的。他行走人间，锄强扶弱，也曾斩杀草菅人命的豪强，也曾为穷苦百姓攀上悬崖取药，也曾踏入金銮殿为民请命。
　　万里山川都留下了他的名字，然而他不求封赏，不求名利，只反反复复告诉别人一个名字——君莫笑。
　　他说这是他供奉的神灵，如果大家想谢他，就去庙里拜君莫笑。
　　闻名天下的剑客在他垂垂老矣的年岁终于返回故乡。他拜完剑圣庙后，在满月之夜再次登上了荒山。
　　荒山早已不荒了。十里八村的乡镇，早已将神庙变成了众星拱月的中心。
　　暮年的剑客想着若是能独自来拜庙就好了。但如今香火鼎盛如此，想必是不可能实现了吧。
　　然而神庙却静悄悄的，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许博远轻轻跨过门槛，走入神庙正殿，仰头看着自己年少时为神灵描摹的眉眼。天顶上有月光透过琉璃瓦，投落在神像身上，彷佛五官都灵动了起来。
　　“你回来了。”叶修悄然现身于他的身畔。
　　“我回来了，回来了就不走了。”许博远应声道，侧过脸看叶修，满是皱纹的脸上，那双眼眸却如同初见那天一样，盛满莹莹月光，“怎么没有其他人在？”
　　神灵却露出他阔别已久的狡黠笑容：“你以为只有剑圣会托梦吗？满月之夜可是单单留给你的。”
　　许博远一怔，似乎松了一口气：“香火没问题就好。”他伸手拂过香案上的香灰，喃喃低语，“不知道能不能再撑一千年……”
　　“就为了这个理由，你才丢下我的吗？”神灵却听见了他的低语，上前一步，“我早该想到的。”
　　月光将许博远淹没，包括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皱纹，他的泪水。
　　“还以为你是有多狠心。”叶修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托，两人便落到了屋顶。
　　许博远反手握紧了神灵的手腕，目光却看向了月亮：“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一介凡身，又如何能与神灵长相厮守。但只求我的神灵如同这月华千秋万代，至于我是第一秋还是第一千秋，都无所谓了。”
　　叶修长叹一声：“我不记得我教过你这样的剑法。”
　　“但我的剑道就是这般，愿逐月华流照君，如此罢了。”许博远转过脸，掷地有声。
　　叶修不再回答，只是化作更浓重的月光，将剑客拥入怀抱，看他闭上双眼，在月下陷入永眠。
　　三天后，人们才发现，神庙的后山立起了一座新的坟碑，刻着“许博远”。与此同时，不知何人在神台上放了个小小的牌位——“蓝桥春雪”，字迹隐隐发光，就好像是月光凿刻的一样。
　　十五年过去，又一个满月之夜，又一个少年背着剑，虔诚地踏入神庙，双手合十。
　　“神灵大人，你托梦给千里之外的我，是何故呢？”
　　20240313by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