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风过原野

42、第 42 章

　　周末，爱爱买了些小孩们爱吃的零食去了俊家。从那天坐高大壮的车回家后，她没再去看俊的爹爹，她怕自己过分的殷勤，会让锦珍姐姐和俊的爹爹婆婆看出她对俊的那点小心事。
　　“哇，是你呀。”俊开门看见爱爱，脸上露出欣喜的样子。
　　“在家呀？我还怕来了碰不到人咧。”看见俊喜悦的表情，爱爱开心地笑了。
　　“这些天不露面，我还以为生我气了咧。”
　　“还知道我会生气呀？什么人？大晚上的把我交给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人，你就不担心？”
　　“小姑婆。”如菲跑过来抱住爱爱的腿。
　　“如菲，”爱爱蹲下来亲了亲如菲漂亮的脸蛋，把一大包零食搁到茶几上解开袋子给她看。
　　“想小姑婆了没？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爸爸说不许我吃你买的东西，要吃东西就让爸爸买。”
　　“为什么？”爱爱扭头看俊。
　　“没什么，就是老让你花钱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对俊让她坐高大壮便车的事，爱爱心里确有些不爽的，觉得他不在乎她。现在听如菲这么一说，顿时怒火中烧。她站起来觑了眼看俊，是怕我收买你姑娘以达到我不可告人的目的吗？我对你还有什么企图?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都承认是你姑娘的姑婆了你还在担心什么？就算我喜欢你想跟你多呆那么一会儿，我至于下贱到收买你姑娘吗？我不过是看她没妈才怜惜她而已。她生气地想着，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转了。俊好像被她穿了心思一样，红了脸不自在起来。
　　“我只是路过，我走了。”爱爱提起放在茶几上那包零食转身离去。
　　“小姑婆我不让你走，你陪我玩会儿不行吗？”如菲过来抱着爱爱的腿带着哭腔央求道。
　　“如菲，小姑婆有事，等下次你到大姑婆家时，我再陪你玩。”
　　“不，你就玩一会儿不行？爸爸不跟我玩，他老是有干不完的活儿。”
　　“你要是不忙就陪她玩会儿吧。我还要做饭给爹爹送过去。”
　　“我跟人约好了在体育中心练球，没空。”爱爱赌气地说。
　　“今天就不练了吧？我惹你生气人家如菲可没惹你。她天天念叨你，想你，她喜欢你比喜欢她大姑婆还多。”俊说这些时一直低着头爱怜地看着如菲。
　　“小姑婆，你留下来吧，我讲故事给你听，是爸爸讲给我听的,可好听了。”
　　爱爱心软了，不光是因为如菲的请求。想起他开门看到她时欣喜的样子，她猜他也是想她的。如菲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拿过图画书给她讲故事。这丫头蛮聪明的，她把书拿起来一面一面地讲，讲得内容和书上配的文字的几乎一字不差。俊切了两盘西瓜过来。
　　“如菲，和小姑婆吃了西瓜再讲好吗？”
　　“好。”小丫头接过她爸爸递过来的小勺子，挑了西瓜往嘴里喂。
　　“这个勺子给你。”
　　“不吃。”爱爱没好气地说。
　　“还生气呀？”俊一脸歉意地望她一笑，“给我点面子行不？都切了，不吃会浪费的。”
　　“你自己没长嘴呀？嘁，以为我还是上初中的小女生？给我点吃的我就什么都忘记了？”
　　“小女生是可以拿吃的哄的？我一直以为是花的发夹、毛绒小动物或者漂亮的笔记本什么的，再或者就是带她游公园、逛电玩城。”
　　“所以你都是这样哄女生的？”
　　“只这么想，但是不敢付诸行动。不过我好像给过你一个笔记本的，是不是早就进了垃圾坑了？”
　　“嘁，真是给人一点恩惠都会记到棺材里去。你放心，等到我们登科上初中时，我会让他拿着那个笔记本去哄如菲的，我让它物归原主。”爱爱佯装生气。她不知道俊为什么说这些话，他是想委婉地表达他曾经对她的爱恋？还是想探探他在她心里的分量？应该都不是。或许他这句话就是顺嘴说出来的，也或许他想说的是他们之间的友情由来已久。可能她喜欢为如菲花钱，真的让这个不爱占人便宜的家伙有心里负担。
　　“那又不是如菲的，除非你叫登科拿它来哄我，那样才是物归原主。”俊笑着往嘴里塞西瓜。
　　“既然那么舍不得，当初为什么要送我？是因为要送笔记本给余德魁，所以顺便送我一个，博我姐姐欢心？”
　　“你为什么不认为是为了想送你笔记本，所以才要送一个给余德魁呢？”
　　“我可不敢奢望你有那么好心？”
　　“但事实上是这样的。从我们认识开始，我对就你有太多的感激。我第一次吃的冰激凌、第一次吃的松子、开心果、奶油蛋糕，都是你给的，虽然不是特意为我。后来结婚时你送我手表，有了如菲你给她买衣服、玩具、零食，现在又替我照顾爹爹婆婆。我总想能还你这份情，可事实上却是越欠越多。我知道你给我东西就没有想过要我回报你什么，但是，我不是木头人，欠你这么多我怎么能安心？特别是那块表，幺幺说是你五百块钱买的，那么贵重的东西，为了不辜负你的心意，我一直戴着它，直到孟忱从那个男人那里听说那块表值一万多，然后跟我吵架，说我舍得给自己花钱却对她抠门儿时，我这才晓得它原来是那么贵重的东西，才想起你交代我不要随便送人的话。”
　　“它有多贵我不知道，我才舍不得花那么多钱给你买东西。那是我到上海时，我那个室友没钱花了转卖给我的。她是到国外探亲时买回来的，原本打算送给他男朋友的，等她带着表回国时，男朋友却跟人家结了婚，那表就用不上了。所以她就赔钱卖给我了。我是为了帮她忙才买的，买了觉得无用就给了你，并非专门为你买的，是你想的太多了。”
　　“哼，”俊苦笑一下。“就是省了饭钱供男朋友的那个室友？他们没结婚？”
　　“没有。你结婚前我到苏杭旅游过一次，顺便到上海看了她。她混得很惨，她爸爸妈妈破产了，去了澳洲。她想投奔她爸妈去，怕路费不大充裕，又不好意思四处兜售一块男表，所以求我买那块表的。两千块钱而已，我抹不下来面子拒绝她，只好买了。她当时是跟我说，那块表在国内蛮贵的，我没在意，没想到有你说的这么大的悬殊。唉，国内的人就喜欢漫天要价，拿着白鹭子当鹅买，反正土豪们永远只嫌便宜不嫌贵。早知道这么值钱我拿去转卖了，赚他个几千块钱花花，还省得你为它烦心。”
　　“他们终究是散了。”
　　“不幸被你言中，你很开心吧？”
　　“你怎么这么想我？我也希望天底下有情人能终成眷属，但是这样的结局并非靠一时的热情就能实现的。如果他们的父母不横加阻拦，他们或许会恩爱白头。”
　　“呸，和那种人能恩爱白头？除非他们一辈子顺风顺水，不然，一点风吹浪动就能翻船。其实，听帅说你离了婚的时候，我首先就想到了这块表，我想这块表是不是晦气？我室友买了它，她却被男朋友抛弃了。我把它送给你，你们又这样了。我当时特后悔把它送给你了。现在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要不你把它扔了吧？反正没花几个钱。”
　　“你还这么迷信？”
　　“我也不想迷信，可老天这样对我，你说我能不迷信吗？”
　　“是你自己傻乎乎的想不开，跟老天有关系吗？”
　　“小姑婆，我吃完了，你和我打扑克牌好吗？”
　　“你会吗？”
　　“会。”
　　“那行，你拿牌来我们打吧。”
　　“你干嘛什么答应她？她不过是认得牌上是数字，哪里会打什么牌？你和她打牌会很乏味的。”俊嗔怪地看如菲。
　　“你还真搞笑，和这么个小孩子玩牌不就是为了哄她高兴？难道你还想跟她争个输赢？”
　　“你还真能将就她。我做饭去了。”
　　如菲真的只是一张一张地拿牌、念完牌上的数字就丢掉，她认为那就是在打牌，并且乐在其中。爱爱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如菲，我们到厨房里看爸爸在做什么好吃的，我们给爸爸帮忙去行不行？”
　　“好。”
　　“呀，好大的玉米呀，如菲数一数，这个玉米上有多少玉米粒。”
　　如菲真的抱着玉米粒数开了，她当然数不清到底有多少玉米粒，只是不厌其烦地数着。
　　“成天做这些婆婆妈妈的家务事很烦吧？”
　　“还行，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你在家不做家务？”
　　“洗洗自己的内衣。”
　　俊抿嘴一笑。
　　“你笑什么？”
　　“你们家的女性好像都不大做家务。其实还是学着做做会好一些，你不能像古凤玲似地，老公不在家就吃饼干方便面，脏衣服袜子塞满洗衣机吧？”
　　“我塞洗衣机里做什么？要塞就塞到垃圾桶里，然后再买新的。我也不吃饼干方便面，我会去我妈或我姐那里吃，说不定那天没处投奔了会上你家来蹭饭哟。”
　　“我孤家寡人的，除了馒头就是面条，请你你也不会来的。”俊笑。
　　“嘁，我还没有沦落到那一步呢，这么快就把门堵得严严实实的了？莫吓死你了，我就算到餐馆去舔人家吃剩的盘子碗，也不会来搅你清梦的。”
　　“小姑婆，玉米粒太多了我数不清。”
　　“走，到沙发上坐着，小姑婆帮你数。”
　　俊做好了饭，他拿饭盒给爹爹婆婆的饭装好后，剩下的端到饭桌上。
　　“没什么菜，随便吃点吧？你要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吃了饭陪我去趟医院吧？我又要拿东西又要看如菲，还有点顾不过来。对了，前天，有个小护士还在问，怎么好几天没看见你了。”俊给爱爱盛了一碗饭。
　　“你不怕你爹爹看见我血压上升、心脏病发作吗？太多了，我有一口饭就行。”爱爱拿碗拨了一点点米饭。
　　“怎么会？他和婆婆光念叨你好呢，还说要我谢谢你。你那么大个人吃这么少怎么行？”
　　“举手之劳有什么好谢的？这话不是你编出来哄我的吧？”
　　“你看我像是会说谎话哄人的人吗？”
　　“像。你跟你家人说，跟我说话是为了顾我姐姐的面子。你又跟我说你是拿我当朋友的。你这不是哄我吗？”
　　“没有哄你，是哄他们。他们是我的家人，你呢，”俊叹了口气，“他们心里有恨我能理解，让你受委屈我很歉疚，我不愿意伤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心。如今他们被你感化了，可喜欢你了，张嘴闭嘴小姑娘，见了幺幺就夸你。不信你可以问幺幺的。”
　　“我才不问呢。”
　　“你怎么不吃菜？是不是这些菜不和你胃口？”俊挑几块排骨放在爱爱碗里。
　　“没有哇，我一直在吃的。”爱爱吃了一块排骨。“做菜这么难吃，真是难为如菲和你爹爹婆婆还能吞得进去。”她把俊给她的排骨扔回俊碗里。看见俊窘得脸都红了，她一笑，“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吃过那么多大荤？吃一点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还不知足？”
　　俊这才笑了，“也不知道将来是谁这么有福气，可以娶到你这么好养活的老婆。”
　　“只怕是嘴上没说心里话吧？心里是不是想说：将来那个倒霉蛋会碰到这个不爱做家务的懒女人？我吃饱了。如菲，小姑婆喂你吃好不好？”
　　“好。”
　　“你就吃那么一点能吃饱吗？”
　　“咱得保持骨感美呀，不然更嫁不出去了，那样的话，恐怕有些人会吓得半夜里做恶梦的。来，如菲，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好乖。”
　　“小姑婆，那天晚上我爸爸也做恶梦了，他吓哭了，他说梦见我被大灰狼叼走了。”
　　“他是怕你被白眼狼叼走了。”
　　“不是，我爸爸梦见的是大灰狼。”
　　“真的？吓死他活该。来，再啊呜一口。”爱爱瞟了俊一眼，看见他拿手捂住眼睛撑着头。
　　“不许说爸爸活该。”如菲不高兴地崛起嘴巴。
　　“啊？哦，对不起如菲，小姑婆说错话了，我是说吓死狼了活该。如菲喜欢爸爸是吗？那你就赶紧把饭吃完了，爸爸就开心了。”
　　“嗯。小姑婆你说错话了。”如菲揣着一嘴巴饭菜笑。“小姑婆你做恶梦吗？”
　　“不做，小姑婆每天坚持锻炼身体，好好吃饭，怎么可能做恶梦？所以如菲也要好好吃东西，不然会做恶梦的哟。看我们如菲真乖，再啊呜两口就吃完了。”
　　“嗯。爸爸，我吃完了。”
　　“真乖，让小姑婆帮你把嘴巴擦干净了，等爸爸洗了碗我们一起给太爷送饭去。”
　　俊抱着如菲，爱爱提着饭盒和一袋水果出了门。因为太阳太大，他们坐公交车去医院。他们还没走到住院部，看见旁边急救中心门口围了一些人。
　　“出什么事了吗？”俊无心地问了一句。
　　“那是个天天都可能出大事的地方。”爱爱无心地答了一句。
　　“真叫他妈的可怜，又要救人，又没得钱交费，唉。”两个中年男人摇着头从他们旁边过去。
　　爱爱和俊进了住院部的大门，就在这时，急救中心那边传来一阵嚎叫。
　　“显威呀，我的儿呀，你不能吓妈妈呀。医生哪，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呀，我儿子要是有个万一，我也不活了。救救我儿子，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完了，出事了。”爱爱把饭盒塞到俊手里，转身跑出住院部。
　　“我求你们呀，你们救我儿子呀，你们先救他，我马上回去借钱去。”
　　爱爱敢肯定这是古锦绣的声音，她急匆匆地跑进急救中心的大厅。她听见一个医生冲着古锦绣吼道：“现在不是我们不肯救你的儿子，是你不肯救你的儿子。让你赶紧交费输血，你不听，跟你这个人怎么说得清楚？”
　　“你们抽我的血，你们把我的血都抽出来给他输进去，我死了不要紧，我儿子不能死呀，他还年轻呀医生。”古锦绣跪在地上扯着医生的白大褂哭着哀求。
　　“都跟你说你贫血不能抽，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医生不耐烦地推开古锦绣。
　　“医生，钱我来交，要交多少钱？”爱爱拉过医生问。
　　“我的天哪！我怎么办哪，我的儿啊，你不能丢下你妈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呀，妈是为了你才活的呀。李耀辉你个王八蛋，你把老子一家都害了呀。”古锦绣哭抱着病床上面无血色的儿子嚎不停。
　　“你交？”医生疑惑地看爱爱。
　　“我交。我是那娃子的小姨，那娃子怎么了？他不要紧吧？”爱爱的声音在颤抖。
　　“怎么回事？”俊把饭盒和如菲交给婆婆赶紧跑过来了，他站在爱爱旁边问。
　　“那个小伙子割腕自杀了，送来的晚了些，失血过多，要及时输血。不巧的是血不够了，要到血库现提，但是他妈妈不肯拿钱交费，供血站不见钱不送货，这就叫我们为难了。伤口已经处理了，但是血浆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医生，赶紧先抽我的吧。我是O型血”
　　“那也得检查血液是否合格。再说你这么瘦，能不能抽还不知道呢。”
　　“医生，抽我的吧，我也是O型血。”俊走到医生面前。
　　“都去验血吧。最好先交费，你们的血可能只能应急，还是要让供血站赶紧送过来。”
　　爱爱把肩上的包递给俊，“我先去抽血，你快去交费，银行卡在钱包里。”
　　“我去验血，卡要输密码，还是你去交吧，”
　　“密码是你生日。农历的。”爱爱跟在医生后头走了。
　　古锦绣还跪在儿子身边哭嚎，一个护士过来说：别哭了，你妹妹替你交了费，还采了血样，马上就给你儿子输血。妹妹？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冲过来了一看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愣住了。这姐俩就打过一次照面，那时候那个自杀的孩子还在襁褓当中，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当然不认识爱爱。可她们毕竟是血缘相连的姐妹，她还熟悉她的爹和娘。人家已经说了是她妹妹，再看看面相她也能猜出来。当她反应过来后，开始发飙了。“滚，不要脸的骚货，谁个要你的脏血？我宁愿我儿子死了，也不会要你的脏血的。”她拉过爱爱往外推。
　　爱爱直觉得一团怒火从脚板噌的冲到了天灵盖，她气得浑身颤抖，一把薅住古锦绣的领口，咬牙切齿地低声说：“古锦绣，你别不识好歹，我是无辜的，你儿子也是无辜的，我是不想看到你儿子这么年轻就送了命才救他的，与你无关。”
　　“滚，我儿子死了也不要你管，他不要你的流氓和婊子养的血，腌臜、龌龊、肮脏。你滚哪，医生，我不许你给我儿子输她的血，我宁愿我儿子干干净净的死，也不能让她的血脏了我儿子的身体。”古锦绣叫骂着推搡爱爱，也抬手试图打爱爱的耳光，但是她做不到，她真的很疲惫，她的肢体没有嘴巴那么强势。一旁的护士们嫌她妨碍了人家的工作，拉着她试图把她拽出去。她拼命似地踢打拉她的护士。
　　“叭叭”两声脆响，忍无可忍的爱爱扬手给了古锦绣两个响亮的大嘴巴。“疯狗咬了你们一家人吗？你妈邪了你儿子邪了你也邪了？你凭什么拿你儿子的生命开玩笑？”
　　“黄医生，病人快不行了，你赶紧过来看看吧。”一个护士叫。
　　“死了算球，他妈都说不救了你还急什嘛？叫她把人弄走。”医生没好气的吼道。
　　“你儿子已经快不行了，你到底还想不想救你儿子？你要再吵下去我们真的不管了。”护士们吼道。古锦绣被人拉出去了，她的叫骂声仍然不绝于耳。
　　“医生，您抽我的吧。”
　　“不要了吧？你不是交过费了吗？血浆应该很快能送过来的。”爱爱站起来感激地看着俊。
　　“病人快不行了，你们不能客气了，两口子都抽点出来应急。”医生误会了。
　　爱爱和俊抽完血，医生让爱爱不要太担心，说病人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交待他们补充一些牛奶或糖水一类的东西，坐下来歇一歇。供血站的血液很快送过来了，俊和爱爱相对默默地坐在走廊两边的长椅上。医生、护士、病人，从他俩中间走来走去。
　　“还好吗？我出去给你买瓶牛奶来？”俊小声问。
　　“我不喝，你陪我坐会儿吧。”
　　“交了五千块钱，收费处说多退少补。”
　　“谢谢你。让你见笑了。”她说完闭上眼睛。
　　大厅里有人在悄悄议论她们姐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搞不懂，走投无路的古锦绣为什么不接受爱爱的帮组，文文静静的爱爱在古锦绣嘴里怎么就成了骚货？一个骚货受了那样的侮辱的为什么要坚持帮她？他们推断说爱爱绝对是个好人。那个别人救她儿子她还骂别人的人，能是什么好人？这世上终究还是明白人多的，爱爱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啊？你来了，怎么不叫一声？”俊连忙站起来。
　　“我看你俩都闭着眼睛，我以为你们睡着了。”
　　这是高大壮的声音。爱爱睁开眼睛，“高大壮？你怎么来了？”
　　“我刚才给你打电话，袁老师说你姐姐的儿子在这里出了点事，你在抽血，恰好我妈中午炖了一锅排骨汤，我就给你送了点汤过来。顺便给你买了两瓶牛奶。”高大壮红着脸，一边说一边看爱爱的表情，小心谨慎的样子，好像生怕她会生气。
　　爱爱看俊。俊忙说：“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去交费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是大壮打的，我怕误了事就接了。”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的事，还是我亲戚办护照的事，让我问问。”
　　“大壮你不忙吧？”
　　“我没什么事。”
　　“那你陪她坐会儿，我到住院部那边看看我姑娘，我怕她调皮，我婆婆带不了她。”
　　“行，你去吧。”
　　“回来，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爱爱不悦地喊道。
　　“你还有事？”高大壮和俊都望爱爱。
　　“输了那么多血，医生交待得补充一些营养。既然他把汤带来了，不喝也是浪费了，你把它喝了再走。”爱爱闭着眼睛懒懒地说。
　　“也对，袁老师你喝点吧？汤挺多的。”高大壮忙把饭盒打开递给俊。
　　“我一个大男人输那么点血还叫事？我中午吃得挺多的，你让她喝吧。”
　　爱爱睁开眼睛不耐烦地看了俊一眼，“啰嗦，叫你喝你就喝。你不喝他拿回去还是倒掉，浪费不说，人家跑了这么远你得对得起人家这份心意吗？你把干的统统吃了，再把上面有油的汤喝了，把下面的汤留给我。你安安静静地喝，不在乎这一两分钟的，你没事你姑娘才没事呢，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人说吗？”
　　“我喝过了你怎么喝？不油的，你先喝，喝完了给我。”
　　“请客坐席吗？客气个什么劲儿？我不是你，我不怕你有传染病，你尽管喝。男人家婆婆妈妈的。”爱爱白了俊一眼，又瞟了高大壮一眼。“今天休息？”
　　“嗯。”高大壮腼腆地笑着点点头。
　　“所以陈妈给你加餐？”
　　“不是，家里来了客人。”
　　爱爱伸直了背，“来了客人你还把汤送来？”
　　“他们都吃过了。哦，你们放心，这些是起锅就盛出来的。”
　　“陈妈知道你给谁个送汤吗？”
　　“我说一个朋友，她不知道。”
　　“高大壮，虽然我很感激你的关心，但是，我还是要批评你几句。你是有老婆的人，以后别再做这么冒失的事情了，免得钱多多误会你。有些事情吧本来没什么，可是人家就是不相信没什么，非要给你杜撰、编排个什么出来，那样你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知道吗？”
　　“嗯。”高大壮红了脸点头，他挨着俊坐下来，看着对面的爱爱。“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也不随便相信别人说的话，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
　　“莫说得那么轻巧，那是你还没被伤害到。”
　　俊把饭盒递给爱爱。爱爱一看火了，“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只给我留一点汤就行了？你不吃都浪费了，对得起人家高大壮大老远送来的这个人情不？”
　　“基本上没油了，你喝了剩下的给我行不？”
　　爱爱手有些发抖，她真的需要补充一点东西了。她双手捧起饭盒努力地喝起来。“好多年没吃陈妈做的菜了，真香。”她赞叹。
　　“真的？”高大壮两眼放光，显然这句话对他来说很受用。“你还记得从前我妈妈做的菜的味道？”
　　“我是饿狗子能记千年屎吗？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还记得？”
　　“是你在吃东西咧，自己也不嫌恶心，还胡说八道。”高大壮嗔怪道。
　　“嘻嘻，我呀，原本是个很文静的人，都是你惹我胡说八道的。高大壮，知道我为什么说不愿意看到你？一旦碰到你，我的斯文全都扫地去了。”爱爱调侃道。“给，为了高大壮同志的这份革命友情，都喝了吧。”
　　爱爱把饭盒还给俊。俊又喝了几口，“太多了，实在喝不完。你要不喝了，我把饭盒拿去卫生间洗了？”
　　“不用不用，我拿回家洗就行。”高大壮连忙接过保温桶。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说那娃子不会有事，你不必担心。要不请大壮送你回去休息，你明天再过来看他？”
　　“请什么请？我回去顺路的，袁老师那么客气做什么？”
　　“好吧，我是真的累了，浑身软溜溜的没劲。你去看如菲吧。今天的事真是谢谢你了，要是你爹爹婆婆知道抽了你那么多血，一定心疼死了，所以我觉得怪对不起他们的。”
　　“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血是可以再生的，有什么好心疼的？我先过去了？”
　　“去吧。我再坐会儿也走了。”
　　“出去记得买点高糖的东西，预防晕车。”俊走了几步回头交代。
　　“我知道，没事的。”

　　“你在车里坐会子，我去买糖。”高大壮把车停在超市门口。
　　“不用，我要赶紧回家睡觉。”
　　“要不我慢点开，你在后座上蜷一会？”
　　“不用，你开快点就行。”
　　高大壮一路一句话没说，把车开得又快又稳。眼看就要到爱爱他们小区门口了，爱爱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请问您找谁？”爱爱晕车反胃，正难受得厉害，她无力地问。
　　“你赶紧到医院来一趟吧，刚才李显威的妈妈休克了。”一个年轻的姑娘的声音。
　　“对不起你打错了。”爱爱挂了电话。李显威？难道是锦绣的儿子？爱爱连忙拨回去。
　　“刚才输血的那个娃子叫李显威吗？”
　　“您不知道吗？”
　　“他怎么了？”
　　“他没事，是他妈妈，刚才接了个电话突然就休克了，正在抢救。问题应该不是很严重，但是她现在还没有清醒，需要交费办手续，还要着人看护，她好像没有可以联系的家人，只有找您了。”
　　“休克了？”
　　“嗯。”
　　“好，我马上过来。高大壮，你停车我下车。”
　　“怎么了？”高大壮靠了边。
　　“古锦绣晕过去了，医院叫我马上过去。”
　　“那你下车做什么？我送你过去不就得了。”
　　“不不不，哪好意思再麻烦你？你停车吧。”爱爱说着捂住胸口。
　　“你忍忍吧，我送你总比公交车快。带饭盒来不是有方便袋吗？要吐了就吐在方便袋里。”
　　爱爱知道公交车频繁的停靠会让她更难受，便不再推辞。回到急救中心，下车她就哇啦哇啦吐了起来，中午吃的一点饭一粒不剩地到了方便袋里。好不容易把胃吐了个干净，她接过高大壮递过来的纯净水时，看到高大壮的眼睛里充满了爱怜，这目光好熟悉好温暖。从前俊在她生病和晕车的时候，也是用这种眼神看她的。她漱了漱口，感激地看了高大壮一眼，“谢谢你高大壮，你回去吧。”
　　“要不把袁老师叫过来陪你？”
　　“不用，麻烦他够多了。”
　　“要不你在车里歇一会，我先进去问问情况。”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问。”爱爱双手叉在腰上支撑着自己。
　　“那我还是陪你进去吧，你看你走路歪歪倒，要是有什么事情你怎么应付？”
　　爱爱觉得高大壮说的不无道理，便不再反对。
　　“啊，您可算来了。那个人到底是您什么人？她接了个电话就晕倒了。后来电话又打过来了，她人事不省的我们替她接了，不知道是派出所还是交警大队打来的，说有个邪子出车祸死了，人这会子还在市一医急救中心，让她去认认是不是她妈。”护士看见爱爱就放连珠炮似地说。
　　几个小时前，一个戴着军帽、拿着吹风机的邪子，在街上遭到一个打扮前卫的女的笑话，她被激怒了，拼命地追打那个女的。她因为突然横冲马路，被来不及躲闪的小汽车撞了死了。夏兰英多次失踪，古锦绣报过案，派出所一核查就知她谁。他们通知古锦绣立即到市一医太平间认尸，古锦绣一听崩溃了，直接人事不省。爱爱肯定这个邪子就是夏兰英，她的眼泪不能自已地流了下来。这个女人跟她毫无关系，这个女人和她的两个女儿拿她当仇人，当泄愤的对象，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还会如此伤感。
　　“爱爱，怎么了？”高大壮问。
　　“古锦绣的妈妈你还记得不？她可能死了。”
　　“啊？小时候应该见过，不过没什么印象了。”
　　“怎么办？她倒好，晕过去什么都不管了。”爱爱小声地埋怨着，她交完费走到避静一点地方拨通了爸爸的电话。“爸，你在做什么？”
　　“我能干什么？在茶馆打麻将。”
　　“你别打了，马上离开牌桌。”
　　“你们公安局要抓赌？”
　　“什么样？抓赌人家也会告诉我吗？出大事了，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讲。走开了吗？好，你赶紧打车到市一医去，夏兰英可能在太平间，派出所的人在哪里等着家属认尸，你去认一认，看是不是她。”
　　“你说什么？太平间认尸？夏兰英死了你怎么知道的？她死了关我屁事？”爸爸的口气似有些不高兴。
　　“古月箫，”爱爱突然提高声音吼了起来，“这种没人性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她是跟了你近二十年的前妻，还给你生养了两个姑娘。她大好的青春时光都给了你，如今她死了，你帮个忙去看看不行吗？”
　　“她跟了老子二十年，她让老子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吗？她不是有老头子吗？还有那两个铁了心跟她的混账东西，老子凭什么要去多管闲事？真是岂有此理，”
　　“她对你不好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你一天到晚光知道打麻将，对她们不闻不问。夏兰英她早没有老公了，锦霞跟锦绣的老公私奔多年了，她被气邪了，锦绣为了照顾她妈已经倾家荡产了，她儿子也就是你的外孙子受不了夏兰英割脉自杀了，现在还在医院昏迷不醒，古锦绣听说她妈死了，急得休克过去了，现在没有人替夏兰英张罗后事，你是古锦绣的亲爹，你不替她谁替她？你姐姐抛弃吴永财跟了别人，到了临死愿意照顾她的人是吴永财，最终替她下葬还是吴永财。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吴永才？你这会子怎么就不能出面管管夏兰英？”
　　“你叫我怎么管？你妈晓得了她能放过我？”
　　“你管我妈做什么？你现在直接去医院，我妈那里我来说。还有，古锦绣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办后事的钱你拿。”爱爱扣了电话，又打给锦珍姐姐。“姐姐，大哥回来了没？”
　　“回来了，小妹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姐姐，夏兰英死了。”
　　“夏兰英？她死了你哭个什么劲？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来医院看大舅，碰上锦绣的儿子割腕自杀了，派出所又打电话说夏兰英出了车祸，让人去认尸，她一着急就休克了。他娘儿俩这会子都人事不省的，我让爸爸去认尸去了，还得要人去交警大队处理车祸问题，医院没人看着他娘儿俩，你能来帮我看会儿吗？”
　　“你要管她们我肯定会帮忙。你呀，就是个善菩萨，她娘儿仨那么刻薄，换个人人家躲都躲不及。”
　　“谁叫咱和她是一个爹呢？”
　　“好好，你莫哭了，我马上就过来了。”
　　“那你到高鑫医院来，叫大哥去市一医看看爸爸在那里是什么情况。”
　　爱爱又给妈妈打电话。
　　“妈，您在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看电视。中午怎么没回来吃饭？”
　　“妈，我跟您说个事，您莫生气。”
　　“怎么了？”
　　“夏兰英可能死了，车祸。”
　　“你怎么知道的？”妈妈也很意外的样子。
　　“您忘了我是在哪里上班了？派出所让人去认尸。锦绣的儿子自杀了，锦绣本来就走投无路了，经不起双重打击晕过去了，我让爸爸去认尸去了。”
　　“凭什么让他去？她走投无路不还有锦霞吗？”妈妈的情绪很激动。
　　“锦霞离家出走好些年了，细节我这会子没工夫跟您解释，我和爸爸必须帮帮锦绣。”
　　“帮她？怎么帮？那个小混蛋怎么还离家出走了？”
　　“跟她姐姐夫私奔好些年了。”
　　“什么？她姐夫？锦绣老公吗？”
　　“嗯。您说锦绣得多伤心？妈妈，咱们这次一定要表现得大度些，安葬费我们家出，就当爸爸对锦绣和锦霞的一点补偿。”
　　“帮忙就算了。凭什么还要贴安葬费？你以为安葬费是一分钱两分钱的事吗？”
　　“多少钱咱们都得出，锦绣的儿子自杀多半也是为没钱上大学。她为了给她的邪子妈看病，把房子都卖了，她哪还有钱办丧事？您想想少才哥的爸爸，人家是怎样的胸襟？咱们跟人家学学不行？钱您要是没有，我有，您就不必操这个心了。”爱爱自始至终努力的使自己语气平稳，以免激怒妈妈。
　　“你的钱就不是我们家的钱？你不办嫁妆了？”
　　“妈，就像您说的，人家看的是我的人，谁个在乎我有多少嫁妆？真是嫁不出去了我给您招个上门女婿回来，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爱爱苦笑一下。
　　“嘁，人家拿你当仇人，你还把人家当骨肉至亲。你要多管闲事你自己看着办，以后缺钱花的时候你莫跟我哭穷。不过我话跟你说在前头，我可不去参加她的葬礼。”
　　“说实话我还真怕您参加咧。我爸怕您生气不肯帮忙，我训他了，说你把我妈当什么人了？我妈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妈，您真没让我失望。我替老爸谢谢你的宽宏大量。”
　　“少给老子戴高帽子。你少管她们闲事，早点回来。”
　　“嗯，我尽量早回去。”爱爱说完闭上眼睛吐了一口长气。这时手机又响了。爱爱以为是爸爸的电话，一看，是叶浩。
　　“逸宁，你在哪？”
　　“叶浩，我在高鑫职工医院。你找我有事？”
　　“我没事。我送我爸爸过来还没走。你在医院正好，我正想去看看你大舅，我马上过来。”
　　“啊？不用了吧？你太客气了。”
　　“没什么，我算了算，你大舅住院好像有段时间了，我看看老人家恢复的怎么样，我去跟他的主治医师谈谈，看能不能出院回家静养了，毕竟住院费不是个小数目。”
　　“好好，你考虑的太周到了。我等你，B栋四楼，一出电梯就是。”爱爱挂了电话，努力地直了直腰。“我要到我姐姐大舅那边去一趟，我同学来看他。”
　　“我陪你过去你不反对吧？等会儿我再送你去处理事情。”
　　“嗯，谢谢你高大壮，这么麻烦你真过意不去，但是我现在确实需要你帮忙。”爱爱不不愿意麻烦高大壮跟着她去看俊的爷爷，但是怕叶浩看见俊了多想。
　　“我很愿意为你效劳的。走吧。”
　　他们刚出电梯，叶浩从主任办公室出来。
　　“你先到了？”
　　“嗯，出来没看见你我去跟田主任打了声招呼。男朋友？”叶浩笑着小声问。
　　“我哪有那么好福气？高大壮，按现在流行的说法，叫发小。今天遇到一点状况，请他帮忙。”
　　俊听见爱爱的声音走出病房。
　　“咦，怎么还没回去？”俊和爱爱异口同声地说。
　　“小姑婆。”如菲扑上来。
　　“如菲。”爱爱费力地抱起如菲。
　　“爸爸抱，小姑婆累了抱不动你。”俊接过如菲。
　　“我大舅的孙子。这是叶浩，他过来看看大舅。进来吧。”爱爱瞟了俊一眼，他礼貌的冲叶浩点点头说谢谢，眼睛认真地打量着叶浩。
　　“大舅，我同学来看您。就是上次来看过您的叶院长的儿子。那个是高大壮，我邻居，有点事请他帮忙，一起过来了。”
　　“爷爷奶奶好。”高大壮礼貌地打招呼。
　　“好好。”老太太冲高大壮连连点头，然后又望着叶浩说：“哎哟！这怎么安得上您家来看我们？”
　　“爷爷奶奶您不用跟我客气，我和逸宁关系不一般的。我过来主要是了解一下爷爷的病情，看看有不有回家静养的可能。”
　　“那再好不过了，我早就想出院回家了。回去了也免得我的俊一天几趟的跑来跑去的受罪。”
　　“大舅，能不能出院还得看情况。您家不着急，住在这里吃东西虽然不方便，但是其他方面还是比家里方便，比如疼得厉害或者哪里不舒服，医生能马上替您解决。”
　　“姑娘，大疼都过去了，小疼我能忍，还是求你们跟医生说说好话让我出院吧，一想起住一天就要花那么多钱，条件再好我心里也不舒服。我的俊孝顺，我在这里尽拖累他，连我的如菲也跟着受罪，还连累你和你姐姐也跑来跑去的受累。”
　　“大舅这话说哪儿去了？我和姐姐不过看他忙帮他两天，应该的。”
　　“如果能出院，您和婆婆先到我那里住段时间，老家忙，他们不一定顾得上您。”
　　“还是回去好，他们忙还有你婆婆能管我，再说去他那里也是逼在屋里，不说看不见个人，鸡子、狗子都看不到一只。回去了，说话的人还是多些。你婆婆说在这里把她都逼苕了。”
　　“也是，既然大舅想回去，就请叶浩跟主任医师谈谈，让您尽量早些回家。那我们就先走了，大舅您好好休息。舅妈也莫着急，您一着急大舅更呆不下去了。”
　　“姑娘呀，道理我是懂的，可怜我自打到这地方来，就在这巴掌大的窝埆里转来转去，太阳月亮都看不见，和坐牢有什么区别？再住下去人都要住霉了。”
　　“那我就去跟田主任说说，我估计明天上午做个检查就可以出院了。爷爷您好好休息。”
　　“叶浩，我姐姐的儿子在旁边急救中心输液，我得过去看看，这边就麻烦你了？”
　　“你姐姐的儿又怎么了，要我过去看看吗？”
　　“不用不用，小毛病，已经没事了。”
　　“不用吗？你是着急了还是怎么？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前段时间碰见你还不是这样的。”叶浩爱怜地看着爱爱说。
　　他这么一说，高大壮和俊都看爱爱的脸，窘得她脸通红。
　　“没血色吗？可能最近节食有点过头了。”她装作轻松地呵呵一笑。
　　“节食？你这不是胡闹吗？你赶紧停止节食，你现在已经是一脸营养不良的样子了。”
　　叶浩和高大壮出去后，爱爱凑近俊小声地告诉他夏兰英死了，让他过去看看那个孩子，做做他的思想工作，怕他家婆的死加重他的思想情绪。爱爱和高大壮出了住院部，爸爸打电话来了，死者确实是夏兰英，太平间的人问要不要给她化个妆了再送殡仪馆。”
　　“画吧。她从前是美的，也是爱美的，还是让她美美的去吧。”爱爱说。
　　帅送他妈过来了，恰好锦绣也醒了。她睁眼看见爱爱和几个陌生人在床边站着，扯开嗓子吼道：“滚，不要让我看见你。以为你给我儿子输了血我就会感激你？你做梦。”
　　“小妹你给她儿子输血了？你苕吗？”锦珍姐姐又心疼又生气，“你自己有几两血你心里不清楚吗？就算你自己不要命了你也该问问我同不同意。”
　　“没事的姐姐。”
　　“呸，你不同意？我还不同意咧，她的脏血流到我儿子身上，我都感到恶心。出去，都给我滚出去。”锦绣叫嚷着去推锦珍姐姐。
　　“混账东西把你的手拿开。”锦珍姐姐扒开锦绣的手，指着她的鼻尖说：“告诉你，我不欠你什么，我妈死了以后你妈才来填房，你再跟我厉害信不信我扇你？我并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人，我是看着小妹的面子上来的，你别跟我不识相。”
　　“姐姐，她在气头上，你莫跟她生气？”
　　“她在气头上跟你我有关系吗？你好心被她当做了驴肝肺你还替她说话？一个好歹不分的东西，你给她交什么钱输什么血？为什么不让她和她那糊涂儿子都跟着她那不明事理的母老虎样的妈一起死了算了？还留着她气死你我两个吗？”
　　古锦绣本来还在骂人，被锦珍姐姐这几句一骂不作声了。
　　“好了姐姐，咱们都不生气了，现在想想怎么办事。爸爸刚才打电话过来了，已经确认了，医院现在正在做最后的处理，然后就送殡仪馆了。交警大队基本上已经确定事故责任人了，人家司机纯属被动，基本上没什么责任，要家属过去处理事故善后事宜，这当然得-----”爱爱忍了忍，“当然得二姐你自己亲自过去。如果你不排斥我，我可以陪你去。不然就请高大壮送你自己去。你儿子姐姐在这里替你看着，你妈妈有爸爸和大哥在那边守着。安葬费你不用担心，爸爸会出的。帅，你赶紧去买身好点的寿衣送到医院。按你二姨这个身材去买可能差不多合适。你把寿衣送过去后，还要买花圈一类的东西，然后准备晚上的伙食。挨晚你去饭店打包，给你妈和你俊哥、大家爷的饭送过来，我让你俊哥过来陪你妈妈，他就不能回去送饭来了。莫忘了你家爷和你爸爸，菜都搞得好一点。我这就出去取钱给你。对了，丁蜜周末不上班吧？问问她有空不？要买的东西又多又杂，最好叫上她帮你。”
　　“你把我们老袁家、老丁家的人都用上吗？”
　　“我不用你们还能用谁个？老古家有能指望得上的？对，可以叫上少才哥的，我马上给他打电话，他办过丧事，多少懂点。少才哥来了后，可能还要你跑腿。你今晚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去，叫丁蜜去给娇容做伴。我暂时只能想到这些，二姐，你有什么想法就提出来，不想跟我说就跟姐姐说。还有，是不是还要通知你的亲戚们来参加葬礼？发信息还是挨个的电话通知？”
　　“呜呜呜-----”锦绣孩子似地哭了起来，一句话不说。
　　“这是医院，必须安静，要哭回家哭去，在这儿哭个什么劲？”护士过来不满地训道。
　　“大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得办正事。”锦珍姐姐的口气温和了许多。
　　“锦绣阿姨，我送你过去吧？爱爱身体不大好，中午吃的东西都吐了，这会子她也累得不行。你还有好些事情要办，得一项项的来。我们走吧？”
　　锦绣哭着不动。爱爱过去搀起她来，“走吧，我陪你。姐姐，这儿就交给你了。帅，我们一起走。”
　　在车上，高大壮把一瓶牛奶递给爱爱，让她喝了垫垫肚子。爱爱真的很饿，一口气喝光了那瓶奶，然后催锦绣给亲戚们下讣告。锦绣给她大舅舅打了电话，爱爱听见她舅舅听了这个消息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长气。然后不悦地强调问是不是又要借钱。看来她跟舅舅借过好多次钱，他清楚她的底细。
　　“你告诉锦绣，反正他妈也死了，以后也没有什么瓜葛了，看在她妈的份上，借她最后一次钱，以后她儿子上大学莫又来哭鼻子抹泪，我是不会再借一分钱的。有这种亲戚真是倒了八辈子邪霉。”一个女人的叫嚣声从手机里传出来。
　　锦绣眼泪滚滚而下。
　　“哦，您到殡仪馆送您姐姐最后一程就行，钱就不用您操心了。不过能不能麻烦你通知一下您其他的兄弟姊妹？”爱爱接过手机尽量平和着说话。
　　“行行行，我马上通知他们。你是？”锦绣大舅一听说不用借钱，口气热情多了。
　　“那我替她谢谢您了。送信的事就拜托您了。”
　　虽然车祸责任在夏兰英，交警大队以闹市区车速过快为由，罚司机出一万元安葬费。很幸运司机是个富裕而豁达的人，他没提任何异议，只希望尽快息事宁人，所以一万块钱很快到了锦绣的银行卡上。
　　“你把钱拿去吧。”锦绣把银行卡递给爱爱。
　　爱爱接过卡，把它塞到锦绣的包里。“这点钱你留着自己用。最近几天就不要出去干活了，安心安意照顾显威，娘儿俩一起好好休息，买点营养品把身体补补。显威的学费你也不用着急，我会看着办的。等他上学过后，你再找个工资高点的、轻松点的事做。”
　　“呜呜呜------”锦绣又孩子似的哭了起来。爱爱也跟着哭了起来，她知道锦绣这次是感激的哭。
　　“锦绣阿姨，你别哭了，我送你们去殡仪馆吧。”高大壮劝道。
　　夏兰英睡在殡仪馆围满鲜花和绿叶的透明棺材里，她白里透红的脸很生动，没多少皱纹。酒红色的提花缎子中式的寿衣华贵、典雅，衬得这个昔日的母夜叉有几分大家贵妇的雍容、端庄。棺材旁边坐着两眼通红的古月箫，看来他哭得不轻。爱爱想，如果她不逼着爸爸来，他这会子肯定在打麻将，他会觉得这个女人死活跟他无关，他甚至会暗自高兴，老冤家先死了，他成了赢家。但是他看着她静静地躺在这里就不一样了，毕竟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还给他生了两个姑娘。奶奶说，爸爸拿她当宝一样看待。那他们年轻时肯定有过恩爱幸福的时光，也有相濡以沫难以忘怀的过去。即便不多，但绝对有过。许多夫妻都是这样，对方活着的时候，通常只记得那些伤痛和不愉快，但是，在生死离别的最后一霎，他们会想起对方曾经带给自己的幸福，记起对方曾经的好处，甚至只记得幸福与好处了。于是他们悔恨，悲痛，流泪。不过也只是这短短的几天或一刻而已，过后他们还是会麻木的，甚至后悔自己曾经为了一个不值得留恋的人流了泪。爱爱觉得她爸爸就是这样的人。
　　“妈，我的妈呀------”锦绣扑到棺材前，“我对不起你呀我的妈呀，我不争气我没得本事我没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我也没有把你伺候好，你恼火你骂我打我都行你不该一声不吭地走呀-------我狠心的妈呀，你把我害成了这样你不管我了，你自己享福去了。”哭丧的人经常是非不清、语无伦次，锦绣就这么一会儿谴责她妈一会儿埋怨自己地哭喊着，把头在地上撞得清响。爱爱想拖住她，可哪来的力气？
　　“小妹，还找瞎子看下葬的方位和时辰不？”少才过来问。
　　“这个我不懂，你问她。”爱爱指锦绣。
　　“大妹，你先莫哭，我等着你拿主意咧，你看怎么办？”少才把锦绣拖起来。这对嫡亲的姑舅表兄妹互不相识，但是记忆里都有对方存在。小时候，在乌河镇他们见过几次面。
　　“我哪知道这些？哥哥你看着办，要不你问爸爸。”
　　古月箫耳朵一竖，这死女娃子居然叫了一声爸爸，虽然不是喊他，但算是承认他了。他走过来，“算，为什么不算？少才你赶紧去找瞎子，晚了瞎子们就收工了。“
　　“我这就去。明丕哥去谈火葬的具体时间了，孝布、鞭炮、纸钱、花圈什么的得魁去买，还有待客的烟、茶水也还没买来。我还要找人买墓地，我得走了。”
　　“少才哥，钱，你不拿钱吗？”
　　“我有，完事后再算。”少才连走带跑地出去了。
　　“爸爸，你看着二姐，我出去一下。”爱爱想起高大壮，不知道这家伙走了没，他有车，不然让他跟着帅去，买东西方便些。他应该走了吧？如果他没走，这样麻烦人家好意思吗？或许以后能帮到他什么也不一定。管他咧，用人之时，顾不了太多了，大不了他结婚时送他一份大礼。爱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走到停车场。高大壮的车还在。她走过去她弯腰低头往里一看，却看见高大壮正抱着她和俊吃剩的排骨汤在喝，饭盒盖子上还有他吐的几块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她愣住了。高大壮喝完了汤，意犹未尽地看着空饭盒，吐了一口长气，把骨头倒进饭盒。他扭头放饭盒时发现了爱爱，脸噌的红了，就像偷吃了别人的东西一样尴尬到了极点。爱爱拉开车门坐进去。
　　“爱爱，我，有点什么了，就-------”他象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检讨自己。
　　“高大壮，你是不是没吃中午饭？”
　　“今天休息，我起得晚，没吃早饭。我妈喊吃中午饭的时候，我正在给你打电话，听袁老师那么一说我就盛了汤去了医院。所以就，就------”
　　“从早晨饿到现在？你猪呀，你为什么不说？路上买点盒饭或面包什么的垫垫也行呀？你看你饿成什么样子了？走吧，先找个地方吃饱了再说。”
　　“你饿了？”
　　“我是让你填饱肚子。”
　　“我没事的。”高大壮红了脸低头。
　　“壮哥，壮哥，”帅跑过来，“你好人做到底行不，跟我去买东西，我的摩托车不好放东西。”
　　“不行，他一天没吃东西了，哪还能跟你去？”
　　“没事的。”高大壮很开心地笑着说。
　　“小姨，我也够为难的，都是你揽的事，你就不心疼心疼我？我中午就喝了几口米茶，你看我这肚子早就饿瘪了。”帅掀起他的汗衫露出瘪瘪的肚皮。
　　“上来一起去吃饭吧，然后我去医院送饭，你们去办事。”
　　“这还差不多。”帅靠着爱爱坐下来。爱爱疲倦地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
　　爱爱把饭送到医院，李显威已经醒了，他抽泣着，俊抱着如菲和锦珍姐姐在劝他。
　　“姐姐，你们先吃点东西吧，我把汤给如菲太爷送过去。”她拿高大壮的饭盒买了一份排骨汤。
　　“你歇歇吧。跑了半天了，我送过去。如菲，你跟爸爸走，还是跟姑婆在这里。”
　　“我跟小姑婆。”如菲抱着爱爱的腿。
　　“那你吃饱了再过去。汤在保温盒里一下子不会冷，饭菜冷了就不好吃了。”爱爱揪住俊的袖子留他。俊看了她一眼，顺从地坐下来吃饭。
　　“显威，你多少吃点吧。你不吃你姨妈也不好意思撇下你自己吃。来如菲，小姑婆喂你，我们和爸爸同吃一碗饭好不好？”
　　“你不吃？”俊和锦珍姐姐问。
　　“刚才买饭时，和帅、高大壮一起吃了点。高大壮也真是个猪，连早晨饭都还没吃，饿得躲在车里喝中午我们喝剩下的冷汤，被我看见了他还不好意思。帅也饿惨了，刚才吃了一碗凉面一笼包子。”
　　“中午热，他说等饭菜凉了再吃。我只说今天不上班，随他什么时候吃，没想到你一霎打电话来了。他肯定饿坏了。大壮那个娃子真不错，怪肯帮忙的。要是换做别人，你三番五次的不要人家，人家肯定不给你帮忙。听说他把他那个对象吹了？”
　　“你又听什么人胡说八道的，人家一直在准备结婚的事。显威，饭菜还合你口味吗？”
　　“很好的，我吃饭不挑食的。”
　　“这样最好。如菲，看大哥哥吃饭都不挑食，我们也不挑食好吗？来，啊呜一口。”
　　“小姑婆，我喜欢吃你做的饭。”如菲吃得很欢。
　　“是吗？这饭可不是小姑婆做的。爸爸做饭不好吃吗？”
　　“爸爸炒菜不好吃，姑爹爹炒菜好吃。”
　　“真的？我们训爸爸好不？喂，那个姓袁的，我们如菲说你炒菜不好吃你听见了没？以后做饭认真点，不然，我们如菲就不吃你炒的菜了，我们到姑婆家吃姑爹爹炒的菜去，叫你没伴玩。”
　　“小姑婆，那个姓袁的是谁呀？”
　　“小笨蛋，那个姓袁的就是你爸爸呀。”
　　“我爸爸叫袁士俊，不叫姓袁的。”
　　“是吗？”爱爱笑了。几个人都笑了，包括李显威。
　　“唉，时间混得真快。登科满月宴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说什么她都痴笑，一转眼什么都知道了，还知道她爸爸的名字，还知道维护她爸爸了。”
　　“现在的娃子们精得很。五一老胖回来时，逗我们登科，问登科你长得像谁？登科说他象他妈妈。老胖说，你为什么不像你爸爸，你看你爸爸多帅，你长得像妈妈好一点都不帅。你猜我们登科说什么。我爸爸说过，人重要的是心灵美，外表美不美不重要。”
　　“小兔崽子还不错咧。胖阿姨真烦人，她怎么能当着我们登科说他不帅？”
　　“老胖那个人你还不晓得？就是喜欢惹娃子们哭。显威，你吃饱了吗？”
　　“饱了，姨妈。”
　　“我也饱了，小妹你看着显威，我和俊去看看他爹爹婆婆。”
　　“你们两个去吧，把如菲给我留下，记得把高大壮的保温桶带回来。”
　　“你休息一下吧，她闹得很，我还是带她过去吧。”
　　“我就要跟小姑婆玩。”
　　“你放宽心，我不会把你姑娘拐去换钱花的，本人目前还不差钱。”
　　“俊你也是的，她喜欢弄就让她弄去，她还能把你的如菲怎么样了？”
　　“如菲跟爸爸和姑婆再见。好了，来，小姑婆给你变个魔术，把眼睛闭上。一二三，看这是什么？”
　　“巧克力？”
　　“喜不喜欢？”
　　“喜欢。”
　　“好，你两块，再把这两块给显威哥哥送去。”
　　如菲蹦跳着把巧克力塞给李显威。
　　“我不吃，你替我吃吧。”
　　“我有，这是你的。”如菲跑回来坐到爱爱腿上。
　　“我们如菲真乖。显威，你吃吧，陪如菲吃着玩。你从前知道你有姨妈和我这个小姨吗？”
　　“不知道。”李显威低下头。“只记得锦霞小姨，家婆和妈妈经常骂她。”
　　“多长时间没见过你爸爸了？”
　　“记不清了，可能快十年了。”
　　“你家婆什么时候得的这个病？”
　　“有四、五年了吧？我上初三的时候。”
　　“嗯，是上初三的时候吗？”
　　“嗯。我上了两个高三。”
　　“哦。你妈真不容易。恨你爸爸吗？”
　　李显威摇摇头。“其实，我小时候的记忆当中，爸爸对我挺好的，他对妈妈也挺好的，我一直很喜欢他。自从家婆和我们住到一起后，爸爸妈妈就开始吵架了。家婆总是挑爸爸的刺儿，动不动就骂爸爸，爸爸就不喜欢在家呆着了。爸爸在家时间少，家婆又说爸爸早出晚归不正经。爸爸气极了就威胁她要跟妈妈离婚，家婆就跑到爸爸单位上去闹。她不光挑唆妈妈跟爸爸闹，还嫌姨夫没本事挣钱，让小姨跟姨夫吵。有一回，姨夫因为小姨懒不干家务，踢了小姨一脚。小姨哭到我们家，家婆破口大骂了半天。晚上姨夫来接小姨回去，家婆不让，说除非姨夫把踢小姨的那只脚剁下来。姨夫不晓得是无奈，还是气极了，跑到厨房操起菜刀就把一根小脚趾剁下来了。我那时候还小，吓得浑身直哆嗦。小姨总算跟着回去了，可是，没过几天又回来了，说要买一套很贵的衣服，姨夫不给钱，两人又吵翻了。姨夫生气也不来接小姨了，小姨不回家也不上班，也天天住在我们家。爸爸在家时，她就装得很勤快很斯文的样子，爸爸一走她就和家婆吵架。家婆吵不过小姨，就拿妈妈撒气。妈妈吵不过家婆，就拿爸爸撒气。爸爸要是一还嘴，家婆就骂爸爸。家里几乎没有哪一天不吵架，我快被他们烦死了。这么吵了两个月，他们两个就走了。”李显威说完羞愧地低下了头。
　　爱爱当然知道他说的他们两个是谁，难怪锦绣说她妈把她害了。这个愚蠢的女人不仅害了自己，还拆散了两个姑娘的家。爸爸以前过得是个怎样的日子？怪不得妈妈那副德行他还满意得不得了，妈妈应该比夏兰英要好许多吧？
　　“你妈妈的舅舅他们经常来看你家婆吗？”
　　“不常来。据说舅爷和姨婆他们从前都是在乡下种地的，是家婆把他们一个个弄到城里来上了班。所以家婆跟他们说话很不客气，经常训骂他们。他们不喜欢家婆盛气凌人的样子，背着家婆说她坏话，我亲耳听到他们说家婆活该、自作自受什么的。家婆邪了以后，他们就再不来了。妈妈找他们借钱给家婆看病，给我读书，他们都极不情愿，说我们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借了不知道哪辈子能还上。其实妈妈一直在很努力的挣钱，只要手头一有钱就拿去还给他们。可是过不了多久又不得不再跟他们借。后来家婆的病越来越严重，我上学花的钱也越来越多，妈妈又失业了，就还的时候少，借的时候多了，他们就很不满意。妈妈为这跟舅爷和姨婆都吵过架，后来她一生气，就把房子卖了，把借他们的钱都还给他们了。”
　　“小姑婆。”
　　“怎么了如菲？”
　　“哥哥胳膊怎么了？”
　　“哥哥走路不小心摔倒了，把手腕划伤了。所以，如菲走路一定要小心，特别是在街道和马路上，一定要牵着大人的手，不可以自己乱跑，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哥哥疼吗？”
　　“都流血了，当然疼。你帮他吹吹好吗？”
　　“好。呼、呼、呼。”如菲把嘴凑到李显威缠着纱布的手腕边，鼓起腮帮子拼命地吹，小脸都挣红了。“哥哥，疼得好些了吗？”
　　“不疼了，谢谢你。”
　　“小姑婆，哥哥说他不疼了吔。”如菲一脸成就感，喜滋滋地说。
　　“哇。我们如菲真是了不起，吹口仙气能止痛了。”
　　“什么是仙气？”
　　“就是神仙吹的气呀。”
　　“哦，我是神仙吗？”
　　“ 是呀，我们如菲就是个可爱善良的小仙女。”
　　“我是仙女，我会吹仙气，我吹的仙气可以止痛。”如菲咯咯的笑着。
　　“显威，如菲可爱吗？”
　　“嗯。”
　　“你也曾经这么可爱过。人生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东西，你还这么年轻，抛去你身上的责任不说，你还没有尝到幸福的滋味咧。比如，你可以有温柔漂亮的妻子，有活泼可爱的孩子，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和家人开心地享受天伦之乐。你怎么可以这么轻率地做这种事情？”
　　“小姨，我知道错了，家婆无休止境的谩骂声让我真的是忍无可忍了。我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学费也没有着落，我看不到我的前途。我一时糊涂就犯了大错，害死了家婆，也连累妈妈，还有你和袁老师。”
　　“我们都没什么，只要你知道错了，以后再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就好。”
　　“小姨，我会珍惜自己的生命的，我这命不在是我个人的了，有你和袁老师的一份，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这就对了。你妈脾气也不大好吧？”
　　“嗯，越来越像家婆的脾气了。动不动就骂人，在家骂，出门干活也骂，还是歇斯底里的那种。我知道她是为了家婆的病和我的学业发愁，每天工作太累才变成那样的。”
　　“劝她把脾气改改，就算爸爸不再回来了，她也不能独守终身，你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得有个人照顾她。可她这种脾气谁个受得了？你介意她再婚吗？”
　　“我不介意，只要她过得好就行。她为我受的苦够多了。”
　　“真是孝顺娃子，你妈有你这句话就该知足了。”
　　“小姨。”
　　爱爱回头看见病房门口站着帅。“帅，你怎么来了？”
　　“东西卖得差不多了，二姨的舅舅们说反正今天不火化，明天才来。少才表叔说今晚回不去了，得着人在那边守着，我和少才表叔先回去洗个澡，然后换我爸和家爷回去洗澡。我过来看我妈回去不。”
　　“你妈到你大家爷哪里去了，还没过来。”
　　“帅表叔。”如菲羞怯地叫。
　　“如菲宝贝。才几天没跟帅表叔在一起了，怎么就这么害羞了？”帅把如菲抱起来亲她的脸。他看李显威也羞怯地看着他，便主动招呼道：“兄弟醒来了？”
　　“显威，你得魁哥，叫帅哥怕他误会了，以为你奉承他咧。”
　　“难道我不是帅哥吗？怎么还成了奉承了？是吧兄弟？”
　　李显威一笑，“那我就叫你帅哥吧。”
　　“哎，你看这多受用？”
　　“显威，你醒了？”锦绣进来了。
　　“妈，我对不起你，我害死家婆了。”显威出声地哭了起来。锦绣搂过儿子也哭了起来。
　　“显威，这是医院，要安静的。你妈今天哭得够多了，你还来惹她做什么？好娃子，赶紧帮你妈把眼泪擦了。”
　　“爱爱。”高大壮、俊，还有锦珍姐姐一起进来了。“你和袁老师回去吗？我送你们。”
　　“小妹，你和他们一起回去，我回去洗个澡了来换大妹。”
　　“医院探视有时间的，那么远回去了还进得来吗？你们抓紧走吧。”
　　“哎，我们洗完就过来。”
　　“姐姐不用来了，我不洗，我在这里守着显威就行了。”锦绣一脸歉疚的样子。
　　“那怎么行？我回去带件衣裳来大妹换上，身上的衣服今天洗了明早不一定能干。”
　　“这样再好不过了。那就辛苦姐姐和帅了。我真的要睡一觉了，我们如菲也困了，我们回去吧。”爱爱拿脸蹭如菲嫩嫩的小脸。
　　如菲咯咯的笑。俊过来抱起如菲，“走吧。如菲跟姑婆再见。”
　　“姑婆再见，帅表叔再见，大哥哥再见。”如菲一双小手无力的晃动，今天没睡午觉，她也累了。
　　“高大壮，又要麻烦你。”
　　“又跟我客气。”高大壮有些埋怨爱爱的样子。
　　爱爱和俊都上了后座，如菲依旧坐在俊的怀里。车一动，爱爱的头就开始痛起来，胃里翻江倒海似地难受。多想在他的肩膀上靠一靠呀，就象靠在帅肩上那样。她皱起了眉头，把头歪向车门那边。
　　“晕车了是吗？很难受吗？”俊扭头问她。
　　爱爱一向害怕听见他关切的话语，眼泪不受控制地漫出来眼眶。高大壮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他尽量让车保持又快又稳地向前驶去。天黑路上车不多了，或者是俊坐在旁边的原因，爱爱觉得车比从前快了太多，他们已经快到达目的地了。
　　“爱爱，你和袁老师我先送谁？”高大壮小心地问。
　　“送她吧，早下车她会舒服些。”
　　爱爱看了看车窗外面，“高大壮你前面右拐，一中家属房在绿苑小区那边，如菲困了，睡着了就不好给她洗澡了。”
　　高大壮依爱爱的意思先送俊回家。
　　“谢谢你了大壮。如菲，跟高叔叔和小姑婆再见。”
　　“高叔叔再见，小姑婆再见。”
　　“如菲再见。有这么个可爱地姑娘真是幸福，袁老师我好羡慕你。”
　　俊看着如菲欣慰地笑了。“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不是快结婚了吗？很快你也会有个可爱的宝宝的。”
　　“如菲，不要睡觉，等爸爸给你洗了澡再睡，听见没？”
　　“嗯。”
　　“高大壮，谢谢你了，今天你受累了。”爱爱再次由衷地感谢他。
　　“明天早晨你先到医院还是殡仪馆？我来接你。”
　　“不用了吧？我会打的的。你现在在筹备婚礼，那么忙，我哪好意思老麻烦你？”
　　“嘴里说是发小，却总是这么见外。我让你给我帮忙的时候我怎么不跟你客气？我帮了你的忙你以后抽空帮我一个忙不就得了？再不你把的士钱给我，叫我总比叫的士强吧？你不耽误事，我也挣个小钱花花？”
　　“可我能帮你什么？”
　　“太多了。就看你愿不愿意帮。”
　　“也行，你明天六点过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请我帮你接新娘子我可不干，我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事。”爱爱真的想不到自己能帮高大壮什么忙。
　　高大壮抿嘴一笑，“你想哪去了？接新娘子的事怎么会用着你？”
　　“你们两口子还真搞笑，各人忙各人的谁也不管谁，就这样也能结婚。”爱爱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