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风过原野

41、第 41 章

　　有俊照顾他爹爹，爱爱本来可以不去了，晚上下班后她还是去了医院，这是她可以名正言顺见他的理由。两个老人见了她当然很高兴，俊和如菲也很高兴。她去时俊送饭也刚到一会儿。
　　“我带如菲下去玩会子，你收拾好了帮她太爷洗个澡。”
　　“嗯，如菲，跟小姑婆出去玩会儿，等爸爸忙完了下来了找你，好不好。”
　　“好。”如菲牵着爱爱的手拉着她出了病房。
　　爱爱带着如菲去买了些吃的东西回来，两人在住院部前面的小花园的翠廊里边吃边玩。翠廊那端，一个个子瘦小，一脸雀斑、头发黄燥燥乱糟糟、衣服皱巴巴的男青年搂着一个待产的大肚子孕妇，在跟一个中年妇女说话。中年妇女和男青年模样酷似，也一脸雀斑，还梳着两条老鼠尾巴似的细毫毫的长辫子，穿着一条式样陈旧的乌糟糟的暗红色暗花长袖掐腰大摆的连衣裙。这俩人绝对是娘儿俩。
　　“鸡蛋、鸡汤、奶粉、尿片子都拿来了，还要什么？说了我再去买。”长辫子中年妇女看着年轻男女笑眯眯地说。
　　“她妈怎么还没来？她说她怕。”男青年说着，在他小个子、小头、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的老婆脸上，小鸡啄食似地吻了一遍。一脸稚气的孕妇撒娇地撅了撅嘴巴。
　　“如菲，看我手里有什么？”我去，回病房安慰你老婆不行吗？没看见这里有天真无邪的儿童？爱爱看到这里生气地皱起了眉头，她叫住在她面前转圈圈的如菲，拿出一块巧克力吸引如菲的注意力。
　　“不要紧的，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的。”中年妇女捻着她黄如牛毛的辫稍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媳妇。
　　“都这样的，听见没？不怕。”男青年说着又小鸡啄食似地在孕妇脸上不停地亲吻。他妈也不嫌碍眼，就笑眯眯盯着他们看。
　　这场面真是有些辣眼。虽然那个男孩的是在表达他的爱意，安抚他惶恐不安的妻子，但是爱爱怎么都不觉得感动，反而觉得猥琐。爱爱发誓她心里绝对没有瞧不起其貌不扬和衣着邋遢的社会底层人士，看到勉强成年就要做父母的他们，她在心里是很同情的，她心疼他们稚嫩的肩膀即将压上生活的重担。可是他们的这种旁若无人的安慰方式让她感到不爽。
　　“如菲，回去吧？这里空气不新鲜。”爱爱大声说。
　　“不，我还要等爸爸。”
　　“可这里来来去去好多都是病人，空气不安全。”
　　“听见没？这里的空气不安全，医院里什么病人没有？可别被传染到了。你们进去吧，你妈妈可能是手头的活没忙完，也可能是怕来了没地方过夜，住旅社多贵？你放心，她明天早上肯定要来的。你们先回病房歇息，我再到街上转转，看还要什么要买的。”中年妇女说完把牛毛似地辫子甩到背后。
　　“走吧。这里空气不好，我们病房全是生娃子的，没有病人，安全。”男青年终于搂着孕妇走了，边走边在孕妇脸上啄食。
　　“大如非和小如菲玩得开心吗？”俊下来了。
　　“本来挺开心，被两只大苍蝇恶心到了。忙完了？”
　　“嗯。”
　　“小姑婆，苍蝇在哪？”
　　“如菲没看见吗？刚才飞走了。衣服洗了没？”
　　“洗了。你怎么又给她买东西？”
　　“小娃们出门玩，哪能身边没有吃的？万一哭起来拿什么哄？”
　　“她太爷那里还少吗？出来的时候带上点就行了。”
　　“那些东西都是老人们吃的，不合她的胃口的。”
　　“反正是哄她不哭，什么东西不是一样吃？你这么惯她会把她的嘴喂刁的，我要治不了她了就把她给你送去。”
　　“威胁我？我才不怕，只要你舍得，说不定我比你养得更好。”
　　“养孩子主要是教育，不是她要什么就给什么，随她性子来就会变得任性。”
　　他们相对坐着在翠廊的木条凳上，如菲在他们中间跑来跑去，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别提多开心了。他们一言不发，就微笑着看着如菲快乐的蹦跳着，歌唱着。
　　“天不早了，回去吧。”
　　“你不上去跟你爹爹婆婆打招呼了？”
　　“算了，走吧。”
　　俊抱着如菲，他们走到住院部旁边的停车场。这时，一辆小车缓缓地驶过来，在他们旁边停下。
　　“爱爱，你怎么在这儿？”
　　“高大壮？哦，我姐姐的大爷在这里住院，我过来看看。这是我姐姐的侄儿和他姑娘。你怎么在这儿？也看病人？”
　　“嗯，我高中的老师监考时被不讲理的学生家长打了，在这里住院，我过来看看。”
　　“听说考场出事了，原来打的是你的老师呀？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尊师重道的模范好青年。”
　　“挖苦我？袁老师好！”高大壮跟俊打招呼。
　　“他是高大壮，我小时候的邻居。”
　　“你好。”俊微笑着冲高大壮点一下头。
　　“我认识你的，德魁的表哥。袁老师是在一中教书对吧？你们回去不？我送你们。”
　　“谢谢你的好意，不麻烦你了，你先走吧。”爱爱冲高大壮挥挥手示意他先走。
　　“干嘛跟我这么见外？反正顺路，有什么麻烦的？”
　　“要不你坐他车走吧，我和如菲上去跟她太爷打声招呼再走。”
　　“你认识他吗？就放心我跟人家走？”爱爱背过高大壮，很不满意地悄声说道。
　　俊一笑，“他不是高大壮吗？跟他还客气什么？”
　　“就是嘛，跟我还客气什么？”
　　“讨厌。”爱爱不出声地对着俊说。
　　俊低头笑了，“如菲，跟小姑婆再见。”
　　“爸爸我不要小姑婆走，我要小姑婆和我们一起走。”如菲带着哭腔，边说边打俊的头。
　　“活该！”爱爱笑。
　　“小姑娘真漂亮。”高大壮讨好地说。
　　“如菲，叫高叔叔。”俊教如菲。
　　“不叫，我讨厌高叔叔，不许他带小姑婆走。”如菲哭着说。
　　听了如菲的话，高大壮一脸尴尬。爱爱看见脸涨得红彤彤的高大壮，觉得再坚持不坐他的车似乎太不给他面子了。
　　“如菲，天黑了，小姑婆要回家了，等我有空再陪你玩好不好？”
　　“我不要小姑婆坐高叔叔的车，要小姑婆坐爸爸的摩托车。”如菲哭得更厉害了。
　　“宝宝不哭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有摩托车。你看我惹的这个祸。爱爱，要不我先走吧，小宝贝一哭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没事，你们走吧，她哭几声就好了。小娃子家的不懂事，哪能事事由着她？”
　　“那我走了，你带着如菲早点回去，晚了怕她打瞌睡，坐摩托车不安全。”
　　“我晓得的。你放心走吧。”
　　“骑车一定要小心。”爱爱开了后座车门坐进去。
　　“知道。”
　　“那袁老师，我们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俊挥了挥手。
　　“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再见。”
　　医院大门那个地方有点堵，高大壮把车开得很慢，爱爱从车前面的挡风玻璃上方的后视镜里发现他在看她。四目相对，他立即转移视线看前方，就像一个做小动作的孩子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一样，他尴尬、羞赧地抿嘴窃笑。
　　“爱爱。”
　　“嗯。”
　　“五·一那天相亲相得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是相亲去了？”爱爱脸一红，沦落到相亲的地步，怎么说都有些丢人。
　　“我又不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上那个人没？”
　　“谁个不好意思了？我当然看上他了，我一个老姑娘，哪敢挑剔别人？”爱爱说完，抬头看见后视镜里高大壮一副既紧张又惊讶的表情看着她。
　　“怎么了？你认得那个人？”
　　“我哪有机会认识人家有钱的财主少爷们？我听你说那种丧气话，不晓得你是逗我玩呢？还是当真悲观？”
　　“就我这样的人还用得着装悲观？倒是你的谦虚是装出来的吧？你老婆不就是富二代吗？就算你没机会接触那些有钱人，你跟着你老婆还能不接触几个阔少？诶，你说你不认识那个人，你你怎么知道他有钱？”
　　“你走了，孙阿姨和胖阿姨问过张阿姨。张阿姨说的。”
　　“都是八婆，我就知道她们会打听。老实交代，他们还说我什么坏话了？”
　　“真没有，她们说希望你相亲成功，这样你妈妈就可以放心了。你们是一见钟情了？”
　　“应该是我一见他就钟情了。我去之前，在家跟我妈打过包票了，只要达到两个条件，我无条件同意。”
　　“哪两个条件？”
　　“第一个当然是人家看得上我。第二个当然是我妈妈看得上他。”
　　“哪你呢？不考虑考虑自己的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
　　“比如感情因素？”
　　“我一把年纪了，还奢谈什么感情因素？有人要就嫁呗。”
　　“真这么悲观？绐我玩的吧？”
　　“绐了你是小狗子。”
　　“你才小狗子。”后视镜里的高大壮笑了一下，接着一脸失落的样子。“我看见那个人了，相貌还不错的，又是财主少爷，条件真的是够好的。你们进展很顺利吧？正式确定关系了没？”
　　“确定个屁呀？你没听陈妈说过？人家根本没看上我。”
　　爱爱看见怏怏不乐的高大壮此刻揪着嘴轻轻地吐了口长气，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我最近没怎么跟我碰面。不会吧？他居然看不上你？他有眼无珠吗？”
　　“嘁，别假惺惺的了，以为你拿后脑壳对着我，我就看不到你的脸了？听我说人家没看上我，你看你那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跟吃了蜜糖似的笑得多甜？”
　　高大壮一听这话连忙看头上的后视镜，爱爱果然盯着他，他做贼心虚似地低下头。“不是，我是笑你也说粗话。”
　　“我一直就说粗话的，急了我还会动手打人的，你忘了吗？哼，我一个大龄剩女被别人拒绝不是正常的事情？这点小事算什么？这么多年乱七八糟的闲话我听多了，脸皮磨得比那城墙垛子还厚实，早就不晓得害羞是什么滋味了，我还怕多你一个看笑话的？”
　　“我真没有看你笑话，他看不上你是他的损失。”
　　“人家损失什么？人家直接说我年纪太大，还老土，说追求他的小姑娘们一个火车皮都拉不完，清一色的十五六七的水嫩水嫩的，最大的也没有超过二十二岁的。小丫头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看了就来精神，哪像我这样老干巴了的，看见了就乏味。”
　　“他简直就说胡说八道。说得出这种话的也绝不是什么好人。张阿姨也真是的，怎么给你介绍这么个没眼光的东西？莫说他没看上你，就是看上了你也不能跟这种人在一起。”
　　“我可不敢说这种大话，让那些追求他的美媚们听见了，肯定会要我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
　　“什么美媚？嘁，不过是些拿上几块棒棒糖或者几个冰激凌、一份肯德基、一条花裙子、一把玫瑰花就能哄到手的不爱学习、不思上进、好吃懒做、成天做着公主梦的不懂事的小丫头们。他就这么直接跟你说的？”
　　“是呀。”
　　“你没生气？”
　　“没有啊？我气什么？人家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人家还装得挺绅士的，说很对不起你，我这个人喜欢活泼开朗的小姑娘，你给我的印象太沉闷，我们肯定不会有共同的语言和爱好。其实，你从我的外表可以看出来，我是一个精力充沛、阳光外向的人，追求我的人我都应付不过来了，怎么会靠相亲来找对象？所以我是坚决反对相亲的。可我妈妈是个虚荣的人，她希望我找一个高学历、在事业单位工作的人，你懂的，我们家不缺钱，不需要媳妇挣钱，主要是想要个你这样的媳妇装点门面。你很合乎她的条件，何况你的爸爸从前当过局长，而且还有个有头有脸的舅舅，所以我父母对你的条件是太满意了，所以他们强迫我来相亲。可我不这么想，现在这个社会不是从前了，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有点权力的人还不是想认识巴结几个有钱的人，然后弄几个钱花花？再说，钱这东西，多有多花，少有少花，没有不花，我不看重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完全是出于孝心来完成他们交给我的任务，所以麻烦你去跟介绍人说你看不上我。”爱爱小学生背书似的唱读着背完那些话。
　　“听了那些混账话你没生气？”
　　“没有呀？怎么？你以为我这么不堪一击？你也太低估我的承受能力了。我笑着对他说：我也很对不起你，我不能跟介绍人说看不上你，那样介绍人会认为我不识好歹的。你看你这么好的条件，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我要是敢看不上你，那真是该招天打雷劈。所以，看不上这样的话还得你去跟介绍人说。他听了一生气走了，还说我是给脸不要脸。后来，张阿姨跟我妈说，我太不把相亲当回事了，打扮得既不隆重，又不艳丽，人家还埋怨她不该给他介绍个老姑娘。要我以后多打扮，化化妆，美美容，穿着鲜艳亮丽些、时尚性感些。”
　　“简直是胡说。你那天打扮地不是很漂亮吗？”
　　“嘁，高大壮你能不挖苦人不？伤口上撒盐的事你也干？还有没有个老朋友的样子？”
　　“刚才不是说我太低估你的承受能力了？你又没受伤哪来的伤口？我真的是那么认为的，我要是绐你我就是小狗子。你妈可能气坏了。”
　　“就我妈那个脾气你还不晓得？她把我一顿臭骂，说我只晓得存钱，不知道打扮，存再多钱有什么用？办再多嫁妆没人要还不是白搭。”
　　“你妈妈怎么能那么说你？”
　　“被人看不上她觉得很丢面子呗。”
　　“相亲这种事，哪有一说一个准的？有什么丢面子不丢面子的？你不也让别人丢过面子吗？比如我。”
　　爱爱侧头看高大壮的脸，这家伙的脸红彤彤的，见她看他，还不好意思地扭头看外面。虽然当时人家只是顺口一说，可总是被自己拒绝过。现在人家对她还这么热情，爱爱觉得怪过意不去的，是不是应该给人家一个解释？她把头靠在副驾驶的靠背上，看着他长长地叹一口气道“唉，现在不是轮到你看我笑话了？高大壮，我不是看不上你，是我一向不喜欢跟对我和对我们家太熟悉的人接触，更别说谈恋爱了。所以我跟我妈说的是，凡是介绍人是锷新厂里的人，或者介绍的对象是锷新厂里的人，或者锷新厂的人的儿子，一概不同意。你听明白没？就是所有跟锷新厂有瓜葛的，我都不想接触，而不是针对你或者某一个人。你看你现在找到了这么好的老婆，是不是该感谢我对你的拒绝？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多送点喜糖哟。”
　　“熟悉有什么不好吗？人家姑娘找婆家不都说要找知根知底的才好？”
　　“高大壮你是猪吗？还是故意装苕？人家之所以要找知根知底的婆家，那是怕姑娘跟了品行不端的男人，或遇到蛮不讲理的婆婆受苦受累。所以知根知底对别人而言是好事，而我就得另当别论了。我知不知道别人家的底细没什么，就怕别人家知道我的底细。就我们家那种情况，我恨不能嫁到爪哇国去才好咧。”说到这儿爱爱笑了起来。“高大壮我说了你要骂我糟糕透顶、无聊至极、恶心到家的。你知道不？你小时候在外面拉??时，两个小狗子抢你屁股上的??吃的时候，在你屁股的留下的疤痕，我现在还记得那疤长什么样。”
　　高大壮脸红了，“你还记得？那时候小，不懂事，和你讲到被狗咬了屁股的时候，忘了形，就脱了裤子撅起屁股给你看伤疤，气得你骂我流氓，整整半天没理我。”
　　“是半天吗？我怎么记得是一天？”
　　“那次是半天，一天没理我是你上一年级后的那个暑假，我奶奶给我洗澡，一不小心被你看到的那一次。”
　　应该是这样的，这个家伙居然记得比她还清楚。爱爱记得的，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她去邀壮壮到高鑫厂的小公园玩，她听见他在他奶奶的小屋里说话，兴冲冲地跑进去，他奶奶正在给他洗澡，听见她叫他，连忙转身回头答应，爱爱就看到了□□的他，包括他尿尿的玩意儿。
　　“那次你也是骂我流氓，说再不跟我玩了。然后第二天我就不敢去你家找你了，一来怕你不理我，二来我自己也觉得怪害羞的不敢见你。你不知道，我在看料场前面的那颗大枫杨树下眼巴巴地望着你们家的窗户，从早上八点望到奶奶叫我吃中午饭，又从午觉起来望到傍晚奶奶叫我洗澡。那一天，你也一直没有来找我。我气得打我奶奶，怪她给我洗澡不关门。奶奶说，饿狗子离不开臭屎缸的没出息的东西，你不会跟旁人玩？非要跟那个脾气拐死了的女娃子一起玩？她都能硬这一口气你就不能？可我就是对你硬不起来气。第二天，我实在憋不住了，一大早就守着你们家旁边，看见你爸爸妈妈上班走了，我就上楼找你了。奶奶气得骂我贱三爷。”
　　其实爱爱知道他在枫杨树下望了她一天，她也躲在窗帘后头望了他一天。壮壮是她唯一的玩伴，不和他玩，她也无聊没事。第二天，爸爸妈妈上班一出门他就来了，给她带来一个又红又大的蜜桃，还有一本注了拼音的《安徒生童话集》。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书。他俩都识字不多，一起拼着拼音，一字一句，磕磕巴巴慢慢地读。
　　“那天你破天荒地给了我一个冰激凌，那好像是你唯一一次给我东西吃。”
　　“怎么可能？我可记得你吃过我们家不少东西。”
　　“可那些东西没有一次是你给我吃的，都是你妈妈或者你奶奶给我吃的。你小时候不晓得有多小气了，不给东西给我吃，也不肯给玩具给我玩。你妈妈或奶奶给我东西吃的时候你还嗷嗷地哭，所以我吃到的你的东西，都是你奶奶偷偷地给我吃的。”
　　“我有你说的那么小气吗？你不会也不给我吃？”
　　“我才没有你那么小气，给你什么我都舍得。我记得那天我带了新买的童话书去讨好你。我们一起看书，看到《皇帝的新装》你呵呵地笑，看到《野天鹅》里公主受后妈的迫害，你就呜呜地哭。后来看到美人鱼变成了泡沫，你生气，说我哪儿弄的破书？难看死了，为什么要让小人鱼变成泡沫。我说那就让王子变成泡沫，你打我，说不行，王子以为是公主救了他，他没错。还说要是王子变成了泡沫小人鱼也会伤心的。我又说让公主变成泡沫，你又拿脚踢我，说公主不知道是小人鱼把王子送到海边的，她也没有错，为什么让她变成泡沫。我左右为难，问你怎么办？你说要让巫婆变成泡沫。我说可她是巫婆咧，谁能让她变成泡沫？你把书狠狠地甩到地上，说你苕吗？你不会把那几张书纸撕了？然后我就照办了，你这才笑了。可是，我回家后被我爸爸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说败家的东西，刚买的新书就被你撕了。”
　　“活该，你这种没有立场的家伙就该挨打。才买的新书，我让你撕你就撕？”爱爱咯咯地笑。“一想到从前小时候的事情我就想笑，太尴尬了。你说就我们俩这熟悉的程度，还怎么谈婚论嫁？你不知道，在我大学毕业那年，胖阿姨就跟我妈妈说你很优秀，她想撮合我们俩。我说她怎么就不长长脑壳？你和你爸妈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和我们家的人？后来孙阿姨说，你跟她聊天时说起我，顺口说想约我。我也知道你并没有那种意思，不过是好多年不见面了，好奇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所以想找个聊天的机会。可是我一直在努力的逃避过去，不愿意和过去的熟人没见面，所以就不愿意赴你的约会。”
　　“哼。”高大壮似笑非笑地笑了一下。“我可是真心诚意地想跟你约会的，并不是像你说的随便一说。现在爱阿姨还训你吗？”
　　“好些了，后来姓万的那个家伙又找张阿姨来说，说他想明白了，说我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长相还不算太差，就是不太懂得打扮，他会给我买高级化妆品、买名牌服装，帮我打扮得年轻漂亮些的。我妈回绝了，说我姑娘有对象了。张阿姨说这才几天的事，有对象也应该是刚定下来的，这么好的家上哪找去？不如把那家辞了。我妈一听没好气的说，你以为买衣裳鞋子？一星期之内包退包换？”
　　“现在这个是干什么的？”
　　“什么现在这个？你猪呀，那是我妈跟张阿姨说气话吹牛的，这个你都听不出来？什么智商？难为你还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号称什么金融分析专家，你是花钱在地下市场买的文凭糊弄人的吧？”
　　“情商可能差点，智商绝对毋庸置疑。”后视镜里高大壮开心地笑了。
　　“看你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说这话是为了讽刺我吧？一般来说，傻子大概是当不了财主的吧？能经营好几个厂子好几个公司的人他绝对是个精明的人吧？能读研究生的人绝对是高智商吧？能把既精明又聪明，很可能还很狡猾的人搞定，你还假模假式地说什么情商低。亏得低，不然可能花开几度了吧？”
　　“怎么会？在这方面我也是个很严肃、很保守的人好吗？爱爱你比从前开朗多了。你小时候总是怏怏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很少见你笑。我那时候常常想，你的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烦恼？使得你总是愁眉不展的。”
　　“生来的苦相。现在也是一样，不过是跟你在一起才胡说八道。还真是奇怪吔高大壮，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地装矜持、扮淑女，只有在我爸妈面前才原形毕露。可是，怎么一遇到你我就直接现了原形？狐狸尾巴都懒得藏了。所以呀，我很不想碰见你，不愿意和你同处一个空间，你以后碰见我了还和从前一样，就权当没看见行不？”
　　“这么说，你先前不认识我都是装出来的？”
　　“怎么会？我脑子里的你还停留在你小时候的样子上，要不是那天在宴席上碰见，恐怕这辈子我都不知道，那个自行车和我相撞的人居然是高大壮，高大壮居然长成了这么帅的样子。”
　　“我帅吗？你真这么认为的我就开心了。爱爱，不用伪装不挺好吗？就是说你跟我在一起可以轻松自在的做你自己，你为什么还不愿意看见我呢？”高大壮瞟了爱爱一眼，见爱爱一脸沮丧。“你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是信口开河的吧？我还信以为真了咧。”
　　“刚才说的都是实话，不是要搭你的顺风车吗？你问起来我不好不老老实实地说。就我和我们家那点老底，还有什么你不清楚的？我用不着跟你装，也不怕你笑话。”
　　“你为什么老是说我会笑话你？你没发现其实我在你面前一直很自卑的吗？”
　　“快打住吧你，你学历比我高，收入比我高，感情比我顺利，你说你那样不比我强？还在我面前装什么自卑。”
　　“你觉得我感情比你顺？”
　　“难道不是吗？你马上就要结婚了，我还不知道要在相亲的这条尴尬的道上走多久。”
　　“你就没想一想，像我们这样一把年纪还没有结婚的人，是还没遇到自己心仪的人吗？难道不是由于各种原因没能和心仪的人携手，又不肯放弃追求、接受遗憾，所以才让岁月蹉跎、年华流逝？只不过在追求真爱这方面你比我更执着、更坚定。”
　　“什么意思？钱多多不是你心仪的人？”
　　“你有记性没？我都三十岁了，我又不愚钝，不可能一把年纪了才情窦初开吧？我和她是去年下半年刚认识的，她怎么可能是我心仪的人？不过她为人不错，我蛮欣赏她，也有点喜欢她，她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但是谈不上真爱。”
　　“不说那些肉麻的字眼不行？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跟人结婚？”
　　“可人总得成家立业吧？难道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找你心仪的那个人去呀？那个女的不会是姓蒋吧？”
　　“为什么说她姓蒋？”
　　“你小时候不是常说人家的谁谁谁姓蒋，还没养吗？”
　　“我在和你说知心话，你却没正经听。唉！这些你都还记得？我一直以为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咧。”高大壮嘴里叹气埋怨，脸上却有喜悦之色。
　　“不看见你基本上是想不起这些来了。”
　　“被人遗忘的滋味很不好受你知道吗？看来我以后得多在你眼前晃动，不然过几天你又把我忘了。”
　　“我还没有老年痴呆咧，哪里就会那么健忘？你可千万别在我眼前晃，我可不想看见你。喂，听你说得这么伤感，不会是被你心仪的人遗忘过吧？”爱爱逗他。
　　“嗯。算你说对了。”
　　“真的假的？”
　　“真的。”
　　“哇，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牢牢地抓住了你的心，却又残酷地把你遗忘了？你这么优秀的人她都不放在心上？”
　　“你不就把我遗忘了吗？”
　　“我不一样。我是对小时候的记忆有阴影，所以排斥从前的记忆，刻意忘掉和我不愉快的记忆有关的人。”
　　“你是说我也是你不愉快的记忆中的一部分？”
　　“那当然，要不然我怎么会不认识你了？”
　　“为什么？”
　　“我说的够清楚了，你怎么还不明白？瞧你这智商，真是没法和你说话。欸，听你的口气，你肯定不止和钱多多一个谈过恋爱？”爱爱不想高大壮挖根挖底地问她，便转移话题。
　　“当然，钱多多是第三个。我不知道那两次叫不叫恋爱，反正就是都有过结婚的打算。”
　　“你还真搞笑，都打算结婚了不叫恋爱叫什么？那两个为什么散的？”
　　“还不是心里老是放不下那个心仪的人。”
　　“啊？那两个也不是？你就是说你谈了四次恋爱啰。”
　　“单相思也算恋爱的吗？”
　　“啊？单相思？就是说你不是你心仪的人心仪的人？”爱爱作惊异装，歪了头看高大壮。
　　“嗯，不是。你直接说人家看不上我不就得了，绕那么多弯弯不嫌裹舌头？”
　　“那样太直接怕太伤你自尊了嘛。唉，现在的姑娘们都怎么了？是视力不好？还是人生观有问题？连你这样的优质男都不能如她们意？高大壮你猪脑壳吗？就这种没眼光的人你还恋恋不忘？”
　　“我算优质男吗？”
　　“以你现在的条件当然算了。”
　　“听了你这话我心里好受多了，有精神倍增的感觉。”高大壮开心地笑了，“其实她也不是没眼光，是她不愿意了解我。如果她肯了解我，我想她会爱上我的。”
　　“又开始肉麻了。人家都不愿意了解你，你还傻了吧唧的痴心不改，你这不是脑壳有毛病吗？是不是她特漂亮特优秀？”
　　“嗯。在我眼里是这样的。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主要是很久以来的对她的那份感情难以割舍。”
　　“好像大多数人对初恋情人都是难以忘怀的。都把你遗忘了，看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高中同学？”
　　“不是。”
　　“难道是初中中同学？不会吧高大壮。”
　　“当然不是。是我同学的妹妹。”高大壮迟疑了一下说。
　　“这还差不多，我还以为你初中就早恋了呢。同学的妹妹？”爱爱惊讶过后扑哧一笑，“你不会也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吧？”
　　“我哪有人家诗人那么幸运？他知道，只要他在雨巷里静静地守候，他一定能和心上人邂逅，虽然只是投来太息般的一瞥，但是能够看着她默默地走过近、走近，从他身边飘过，然后目送她的背影慢慢的离去。我觉得诗人已经够幸运了，因为我连这样的场景都只能妄想，不能实现。我没有能够邂逅她的雨巷，我没有靠近她的任何机会，更不用说跟她亲口表达自己的心意。”
　　“人家根本不知道你喜欢她？她哥不是你同学吗？你可以通过他哥靠近她嘛，或者让她哥哥转达你的心意呀。”
　　高大壮苦笑一下没吭气。
　　“是不是人家哥哥也不待见你？所以你不敢跟她告白？”
　　“可能吧。等我再见到她时，她的心里已经装进了别人，她像我痴痴地喜欢她一样，也痴痴地喜欢那个人，而且，她已经把我忘到了九霄云外，根本就不认得我了。你说我跟她告白还有用吗？或许今生，她永远不会知道我对她的心意了。唉，戴老前辈要处在我这种境地，不知道他会写出什么样的诗来？”
　　“他会无语的。你就是头苕猪咧，明晓得人家有了意中人还傻乎乎的恋恋不忘。听你这口气，你们分别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么长时间不接触，你真正了解她吗？你喜欢她什么。单凭从前的一点记忆吗？人都喜欢犯一个通病，那就是得不到的就是好的。所以，我告诉你高大壮，你很可能喜欢的并不是她，而是你把你臆想中的理想恋人的形象寄托在她的身上了。再有几天就结婚了，清醒些吧？不要再异想天开了。”
　　“你不懂的。每次我看见她时，就会莫名其妙的脸红、心跳。这种激动的心情你可能有体会的，这是我在旁人身上找不到的。虽然知道是异想天开，但是就是忍不住会想她。所以就不能忘怀。”
　　“别跟我说那些肉麻的。你们还经常见面？”
　　“不经常，但是见过几次。”
　　“你凭良心说你这样对得起人家钱多多吗？”
　　高大壮从后视镜里看了爱爱一眼没有作答。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讨厌，吃着碗里的还瞅着锅里的。明明心里没人家，却偏要跟人家结婚。”
　　“结婚但是不相爱的人多的是。不过，我相信婚后也能产生真爱的，毕竟是相依为命了嘛。”
　　“你说得蛮轻松，这样闹不好会离婚的。喂，你不会是为了绐我杜撰的吧？”
　　“你看我像在撒谎吗？”高大壮说着回头看了爱爱一眼。他的眼里真的是情意绵绵的伤感。
　　“好好好，我相信您老是在说实话行不？车水马龙的开车不看路还敢东张西望。咦？高大壮你这车速怎么这么慢？公交车都爬到你前头去了。”
　　“你着急回家呀？”高大壮从后视镜里看爱爱。
　　“不着急也不能这么消磨我的时间吧？我都一把年纪了，我宝贵的青春还经得起这么浪费？”爱爱撅嘴。
　　“好不容易逮到你了，所以想跟你多聊几句。是不是嫌我很烦？”
　　“有点，你不开心想找人说说话，这我能理解，可我不习惯和不熟的人聊天，更不喜欢和人聊情感、人生方面的话题。我讨厌想这方面的事情。”
　　“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不熟的人？”
　　“不然呢？十几年从来没过见面的人，不是不熟是什么？”爱爱笑。
　　“哎呀，真是叫人伤心呀！我一直以为我们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呢，没想到你是这么认为的。”
　　“狗屁的好朋友呀？你说我们小时候那一天不吵架？我没搬家我们就绝交了好几年吧？好朋友能绝交？喂喂喂，停下。你为什么不停车？”
　　“不是没到吗？”
　　“你停在小区门口我自己走进来就行了，你还送进来做什么？你不嫌麻烦我还怪过意不去的。”
　　“咱俩谁跟谁？你还跟我客气？你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说一声，我能帮的肯定帮你。就怕你不太想看见我。”高大壮把车停在爱爱家楼下。
　　“算你说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家住这？”
　　“听你陈妈说起过。”
　　“嘁，说你妈不就得了。”爱爱推门下车。“谢你送我回来，坐了你的车，送你一句忠告。忘记那个不现实的人，踏踏实实跟钱多多过你的小日子。对了，你亲戚不出国了吗？他没给我打电话咨询有关事项。”
　　“谢谢你还记在心上，他可能最近太忙了。”
　　“这样啊？那你走吧，我上楼了。”
　　“再见都不说一声？”
　　爱爱一笑，“咱俩还用得着那些假模假式的客套？依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应该看着你走了我再上楼？”
　　“那当然。”高大壮也笑。
　　“呸，美死你了。”她扭头进了楼梯口。

　　“宝贝，刚才哪个送你回来的？”爱爱一推门，爸爸已经把她的拖鞋摆在门边了。
　　“高大壮。嗯？你从窗户偷窥？”
　　“什么？高大壮？你怎么跟他搞到一起去了？”妈妈把眼睛从电视剧屏幕移到爱爱脸上，诧异中带着不满。
　　“爱清青同志，您老说话能好听点不？什么叫跟他搞到一起去了？我不过是坐人家的顺风车回来，你那么敏感做什么？”
　　“我敏感？你什么时候做过谁个的顺风车？就你下班回来那几步路，吴少才或者余德魁开车你也未必得肯坐吧？怎么就上了高大壮的车？你这一阵子回来的时间也不规律，他那个对象也散黄了，我不得不起疑心。”
　　“我跟你说不清楚。”爱爱不耐烦地抱着睡衣进了洗澡间。“不过，我明确地告诉你，人家的对象并没有吹，十一结婚是肯定了的。别和那帮子见不得人好的长舌妇们一样，妒忌人家找了个富二代就巴望人家快点散伙。爸，你给我弄点吃的，我肚子饿了。”她说完用力地关上门。
　　“什么玩意儿？古月箫，都是你惯得，居然敢跟我直呼其名？”妈妈气得倒在沙发上。
　　“活该！怎么是我惯的？打她小你就教她跟我直呼其名，所以她才这么肆无忌惮。宝贝，你吃点什么？面条行吗？”爸爸在卫生间门口大声问她。
　　“不行，要米饭，青菜。”
　　“要了命，快半夜了还要做米饭。”
　　“才九点半就是半夜了？还不赶紧你还在磨蹭什么？等她洗完了出来训你一顿你才老实？贱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