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你》庐冬

9、感冒

　　木山本来还担心着不知道昨晚全身湿透的水泽会不会感冒，结果第二天等了很久水泽一直都没有出现。视线一直停留在门上的木山不明所以地焦急等待着，其他人似乎还没有发现水泽的迟到，竹中也并没有解释什么。木山觉得不对劲，平时水泽总是和土屋他们一起来的，今天却没有。

　　自从昨天晚上之后，木山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忽视心里对待水泽的特殊态度了，不仅无法忽视，他还不知不觉地接受了自己已经习惯在特定的位置关注着他的事实。

　　“……悠太，水泽……呢？”犹豫了很久，木山还是开口问道。这一问，倒让体操队其他人一下子静默，齐刷刷地向他看来。

　　木山觉得不好意思，却无论如何都想知道水泽的去向。

　　竹中看了他一眼，斟酌了一会才说道，“水泽他生病了，今天和我请了假在家里休息。”

　　木山觉得心里一沉，一旁的东航却嚷起来，“什么？怎么生病了？”

　　土屋“啊”了一声，一脸苦相地说，“一定是昨天晚上水泽前辈整个人都跳进浴池里找东西，湿了衣服也不肯换。啊……早知道我说什么也要给他找干衣服换上！”

　　亮介加入讨论，奇怪地问道，“诶诶？他昨天又回去了吗？什么东西掉了？”

　　土屋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木山却沉着声开口道，“是我的手链不见了，他去帮我找。”

　　众人的表情不带重样的几番变化着，一时半会也没有人先出声。实在是这件事情来的有点突然，好像昨天还相敬如宾有如陌生人一般的夫妻一下子在公开场合卿卿我我，这强烈的违和感打破了原有的平衡，让所有人顿时都找不到支点。

　　木山对竹中说道，“放学以后，去看看他吧……一起。”

　　竹中想了想，才点了点头。

　　当天的练习只是少了水泽一个人而已，但是每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他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觉得事情似乎正在往未知又显而易见的方向发展着。而木山，继续挂着没有表情的脸在一旁拉筋，这次没有人给他拉筋，没有人慌慌张张地从他身上下来，没有人冲着他笑得很鼓励。

　　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却觉得好像从身边生生剜去了一大块，空旷而又寂静。木山趁着练习的间隙溜了出来，靠在空无一人的角落的墙壁上，静静地抽着烟。心里一点也踏实，却又不知道在烦躁些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几个人带着探病用的礼物按响了水泽家的门铃。开门的是一位老妇人，笑得温厚而慈祥。竹中他们赶紧恭敬地鞠躬，老妇人笑得更开心了，一边招呼着他们进门一边朝屋里喊道，“拓酱，你的同学来看你了哦！”

　　楼上先是“诶”了一声，然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不一会水泽跌跌撞撞地从楼上跑下来，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棉被，额前的刘海用发卡别在头顶上，脸上不知是急的还是病的泛着潮红。他愣愣地看看竹中，又看看木山，“你们怎么来了？”

　　“担心你就来看看了，”东航大大咧咧地笑着接腔，“是吧，木山？”

　　对待感情意外单纯又迟钝的东航是绝对不会察觉到自己这句话深里的意义的，所以一语既出，身后的众人望天的望天憋笑的憋笑无奈的无奈，而水泽和木山，则是尴尬对尴尬，真真一对壁人。

　　倒是老妇人先开了口，“拓酱，快招呼你的同学，今天都留在这里吃饭吧。”

　　竹中赶忙道，“不用麻烦您了，我们一会儿就走……”

　　老妇人还是微笑着，“没关系没关系，拓酱生病在家一个人也很寂寞呢，你们就多陪陪他吧。”

　　“那……打扰了。”

　　老妇人挥挥手，转身走进厨房的时候看着水泽笑道，“呀呀，拓酱这么大了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这让我这个奶奶怎么放心呢……”

　　水泽愣了一会才发现木山向自己发凉的脑门投来的视线，他怪叫一声，一把拽下脑门上的发卡。原本一直束成小啾啾的刘海顿时散乱下来，让缩在棉被里的水泽看起来更加狼狈了。亮介他们指着水泽哈哈大笑起来，水泽不好意思地抓抓刘海，偷偷看了木山一眼。

　　木山正看着他，笑得真实而安静，流露在他双眸里的，是让水泽吃了一惊却仍不敢细想的不知名的情绪。

　　东航他们说是来探病，却在水泽房间里玩起Wii来，几个人大叫着“好厉害好厉害”，似乎完全把探病的事情忘到脑后。金子愤怒地吐槽“喂喂你们到底都在干些什么给我安静一些啊啊啊啊”却被日暮里套住脖子拖到墙角胖揍。

　　水泽看着他们笑着说，“没关系，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回学校了。”

　　“再休息两天。”木山出人意料地开口道。

　　水泽明显没有料到木山会这么说，用了很久才找到微笑的表情回答道，“真的不用了，我没事的，大赛快要开始了，我也不想落下大家太多啊！”

　　正在和东航对战的亮介百忙中冲出空回头道，“是啊是啊是啊，你可是不知道，今天你一没去，那些女子体操队的女生们就一个劲地问‘怎么水泽前辈没有来’‘水泽前辈去哪里了’‘水泽前辈不要紧吧’……喂喂，我们都快成你的传声筒了。”

　　水泽不好意思地笑笑，木山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变。竹中望着墙上的照片问道，“水泽现在还是只在和奶奶两个人住吗？”

　　“嗯，是啊。爸爸和妈妈都还在美国工作，我和奶奶两个人住在这里。”

　　“诶……水泽前辈好厉害。”土屋感慨道。

　　“诶？”

　　“一定是自己负责自己又要照顾奶奶吧，还要不让远在美国的父母担心，啊，好厉害！”

　　水泽摇摇头笑道，“没有哦，都是奶奶在照顾我，我拿手的只有蛋包饭而已。我奶奶做的东西才是超好吃的。”

　　木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泽现在的笑容实在是太过晃眼，他赶紧站起身来，颇为不自然地移开自己的视线。水泽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木山？”

　　“厕所……”木山抓抓头，找了一个理由，“我想去厕所。”

　　“啊，我带你去。”水泽说着准备掀开棉被站起来，木山皱着眉先他一步地把棉被按在他身上，“披着。”水泽愣了愣，慢慢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相顾无言地离开之后，屋里这才炸了锅。

　　“木山前辈……水泽前辈……”
　　“喂日暮里我是不是眼花了……”
　　“是真的是真的啊亮介！！！”
　　“这是相爱了嘛相爱了嘛！”
　　“喂你们在说什么啊？”
　　“唉……”

　　水泽披着棉被走的慢吞吞的，木山也并不着急，陪着他慢慢地走。光着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的感觉冰凉而光滑，摩擦出暧昧而龃龉的声响。水泽轻轻地吸着鼻子，木山插在裤兜里的手又被掌心里的汗浸湿了。

　　“那个……”
　　“那个……”

　　两个人同时开口，水泽笑笑，说，“你先说。”

　　木山微微点点头，说道，“不好意思。因为我让你感冒了。”

　　“不要紧。”

　　“你刚才想说什么？”

　　水泽停顿了一会才说，“木山一直有在抽烟吧？”

　　“诶？”

　　“闻到了哦，烟味。”水泽指着他的衣服淡淡地笑道，“少抽一些吧，对身体不好的。”

　　木山愣了，良久才“哦”了一声。

　　沿途的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照片，照片里有年轻的夫妇，也有水泽和奶奶的合影。木山忽然问道，“不会觉得辛苦吗？”

　　“什么？”

　　“自己照顾自己什么的。”

　　“不会啊，习惯了。有奶奶嘛！”

　　“他们放心把你和奶奶两个人留在这里？”

　　水泽叹了口气说，“是不放心，不过是我执意留在日本直到读完高中的。奶奶也是因为这个才回来照顾我。”

　　水泽的话让木山吃了一惊，留在日本……读完高中？那意味这什么？他急切地问道，“你要走？”

　　水泽看着皱着眉头的木山，果然这家伙一皱眉头看上去就凶巴巴的啊……水泽点点头说，“是啊，高中毕业以后，可能会和奶奶一起去美国找爸爸妈妈。”

　　水泽的语气自然的不能再自然，却让木山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总是抽烟的病人被宣判了死刑一样。

　　“去读大学？”
　　是啊，以水泽的成绩，一定会考上很好的大学的吧。

　　“嗯。”

　　“还回来吗？”
　　这里还有他留恋的东西吧，艺术体操，悠太他们，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被他放下了的感情。

　　“不知道。”

　　“舍得？”

　　水泽抬起头看着木山，忽然自嘲地笑笑，笑容里带着苦涩，“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木山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就像是傻子一样。是啊，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水泽家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窗户，微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入，卷起薄纱的窗帘，迷住了人眼。

　　“美国，挺好的。”
　　说不出口挽留的话，没有那个立场，从一开始就挥霍着他的喜欢，有什么资格要他留下？

　　“……是啊，挺好的。”
　　只是试探着说出口的话却换回来意料中的答案，早就知道他不会挽留自己的，这是一份无疾而终的感情，哪怕一直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也还是要走到尽头了啊。

　　吃饭的时候任谁都看出来饭桌上的气氛十分不对劲，可是谁也没有那个立场开口，倒是奶奶看着食不下咽的木山笑道，“呀呀，不好好吃饭可是不行的哟。”

　　木山点着头，却觉得手里的筷子有千般重。水泽坐在他的对面，也没怎么动筷子。

　　告别的时候奶奶热情地招呼着他们下次再来，水泽和竹中交待明天一定准时回队里。之后就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一样，感谢，鞠躬，道别。

　　木山最后看了一眼水泽，水泽先是退缩了一下，却还是迎上了他的视线。

　　大概，是真的准备要告别了吧。

　　回家的路上东航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问道，“木山，你和水泽没事吧？”

　　“没事。”

　　“喂喂你不要瞒我，连我都觉得你们今天晚上有些不对劲，吵架了？”

　　“没有。”

　　东航暴躁地拦住木山，“喂你能好好说话嘛！我们都在担心你们！”

　　木山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东航。

　　东航抓抓头，似乎在考虑着措辞，他说，“那家伙，水泽那家伙，你不会想象得到他有多喜欢你。那个时候啊，集训的时候，他哭着和我说他觉得他自己很恶心，可是尽管这样他还是没有办法克制住自己去喜欢你，那个时候我就觉得，男人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看到你们现在这个样子，我总觉得不对劲，喂，木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是拒绝了水泽的心意了吗，为什么反而你们两个好像更……更……”

　　剩下的部分东航卡住了，就像是想不到词去形容一样。木山听着东航的话觉得自己的心猛地酸疼着，他反问道，“我和水泽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不正常吗？”

　　“正常个屁啊！喂，要是你喜欢他也没什么，我们不会觉得有什么的。”

　　木山掏出了烟，刚想点上就想起傍晚的时候水泽和自己说过的话。他又把烟塞回口袋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航，水泽会去美国。”

　　“啊？”

　　“所以，没关系了。”

　　“喂！喂喂！”

　　喜欢什么的，都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