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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手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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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泽的离去让浴室里的气氛跌至谷底,好像那件大家一直有默契忽略掉的事情像薄薄的窗户纸一样一下子被捅破了,凌厉的风呼啸得人根本就招架不住。但是饶是如此,他们也并没有责怪兀自离去的水泽的意思,甚至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其实水泽比每个人都要辛苦啊”的想法。的确是啊,这种坦诚相见的时候,不论水泽是否曾经被木山拒绝他一定都会觉得尴尬的吧。
亮介趴在浴缸的边缘上,望着水泽离去的方向,良久才低声道,“呐,我说,难道水泽他还……”
木山感到有几道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他颇为不自在地低下头,听见竹中说道,“好了,不要再猜了,那毕竟是水泽自己的事情,我们不好干涉太多。”
几个人应了一声,亮介却叹了口气才道,“真是可惜啊,如果水泽是女生就好了。长得好看,性格又好,一定……”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金子捅了捅,金子朝亮介努努嘴,亮介看见面无表情的木山时才撇撇嘴收了声。其实如果不是被拦着他真的很想问问木山,最近你一直没怎么舒展开来的眉头是真的还好吧?你看上去一副比水泽还要严重的样子。
几个人洗好澡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水泽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等他们了。木山走在最后,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沐浴在夜色里的水泽,朦胧的月光倾泻在水泽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润的银光。水泽的黑发在微风里上下纠缠着,倒比平日在学校里一本正经的样子更多了一份亲和。
见他们出来了,水泽扭过头冲他们笑笑。平静得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和水泽之间隔着好几个人,可木山竟忽然有种感觉,好像自己正站在他身边。也许是水泽本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太过温柔太过平易近人,哪怕像这种明明等了很久的时候他也不会抱怨什么,才会让木山觉得这样温柔的水泽大概连率先离去都学不会吧。
亮介走过去搭上水泽的肩膀说道,“呐呐,拓酱,和我们一起去打机吧!”
水泽摇摇头,笑道,“不了,我回去晚的话奶奶会担心。”
亮介可惜地撇着嘴说,“诶诶拓酱真是了不起的好孩子。好讨厌啊要抛弃我们了吗?”
水泽拿他没办法,“真的不好意思。下次我一定和你们一起去!”
“诶诶是拓酱说的哦!”
东航转头问身后的木山,“喂木山,一起去吧?”
木山刻意不去看亮介和水泽的方向,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啊,今天我就不去了。”
粗线条的东航是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猫腻的,他转而将注意力放到游说竹中一起去打机上。竹中一边斩钉截铁地拒绝着一边被东航和日暮里推着走。金子用力挥着手告别,土屋站在店门口大声地说“各位一路小心”,亮介朝木山比了个树杈蹦蹦跳跳地跟上转移走的大部队。一切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除了如今留在原地的木山和水泽。
木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和东航他们一起走,只知道看到亮介把手搭在水泽身上而水泽半点拒绝的打算都没有的时候莫名地觉得气闷。下意识地想支走亮介他们,却在得偿所愿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是有多么愚蠢,毕竟如何和对方相处,他和水泽苦学了很久却始终不得要领。
两个人面面相觑,水泽用双手紧紧握住书包的背带,木山撞死自然地把书包抗在背上,放在另一侧的手不知为何出着虚汗。
过了很久水泽才开口道,“那个,我走这边,你呢?”
木山看着水泽指着的方向,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啊……哦,我也走这边。”
“JIA,一起吧。”
水泽像是说了一句废话一样,现在这种两个人明明都走同一边的状况除了一起走还能怎么办?但是水泽和木山并没有意识到这可笑的一点,两个人并着排慢吞吞走在寂静的路上,却都刻意地和对方保持着距离。
一条并不算宽的马路,两个人倒像是一人走在一头,明明觉得很不自然,却还是硬着头皮地走下去。
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风声轻柔地从耳畔吹拂而过,木山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了些,却又觉得躁动起来。他很想去看看现在身旁的水泽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如自己所想的有些尴尬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如自己所想的仍然会介意着这种单独相处的时刻。
“啊,好漂亮。”
水泽的忽然出声让木山条件反射地向他看去,水泽不知何时抬起头来,憧憬地看着遥远的夜空。
“什么?”
水泽冲木山笑笑,没了隔阂和生疏,柔软得就好像这是他们的初次相识。他指着夜空说,“好漂亮啊,很久没有看到这么亮的星星了。”
木山顺着水泽的手指看过去,如幕布一般漆黑的夜空里点缀着明亮的繁星,星光荧荧闪烁着,织就了一条灿烂的星河。在东京,已经很少能见到这样的星星了,没有被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夺取原本的光彩,静静地挂在天边,照耀着归家的旅人。
木山觉得自己一直紧绷着的情绪也顿时放松下来,他嗯了一声,对上水泽正笑着的脸,不由自主地就学着他的样子弯了嘴角。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如此坦诚的姿态正视对方,在一片安宁柔和的星光中。
水泽的笑意仍未散去,他轻声道,“走吧。”
“嗯。”木山应着,把左手的书包换到右手,他低下头扫了一眼,却愣在原地,“手链……”
水泽不解,“诶?”
“隆送给我的手链,不见了……”
木山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隆是埋在他心里最深最深的人,深到他忘不掉也舍不得忘掉,一直把隆送的手链带在身边,就好像提醒着自己隆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还是那个会和吐槽自己陪自己打机甚至连为了自己死都不怕的人。
水泽也着急起来,他自然是知道这条手链对木山的意义的,他努力帮木山回想着最后一次见手链的时候,忽然他眼睛一亮,沿着原路朝土屋家的澡堂跑去。
“水泽!”
水泽在奔跑的过程中冲着后面的木山挥挥手,说,“我知道掉在哪了,我去帮你找回来。”
水泽着急的样子映在木山眼里,他不由自主跟着水泽跑去。
土屋对两个人的回马枪吓了一跳,水泽气喘吁吁地问他刚才用过的浴室现在有没有客人,土屋才刚摇了摇头,水泽就跑了进去。到了池边,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跨进浴池里,土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水泽冲他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聡史,等会我会帮你把水重新换过一遍的。”
土屋仍然一头雾水,只好求助地看向进来之后就一直钉在自己身旁的木山。一看土屋吓了一大跳,木山前辈脸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错综复杂?百感交集?满目怜惜?就像是一块石头某一天忽然笑了一下,那种惊悚的程度简直不是一言半语就能说清楚的。
水泽的裤子已经完全湿了,他弯着腰在水里摸索,水漫过他的两袖,沾湿了他额前的发。水泽抬起头求证似的问向木山,“一定是那个时候弄掉的吧,当时你大概坐在哪里?这里?这里?”
因为找东西的动作水泽的衣服已经差不多从里到外湿了个透,他却感觉不到一样继续俯着身子。木山看着他,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攥成了拳头。
为什么他要这样,那条只是自己的手链而已,为什么他要比自己还着急?不是已经拒绝他了吗,明知道得不到回应,为什么还要这样付出着?像个傻子一样,真的是个傻子,傻子。
“够了……”
“够了……别找了……”
“不要找了,水泽……”
水泽似乎没有听见,忽然他眼睛一亮,一下子直起腰来。他把那条用珠子串成的手链举起来,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释怀笑容。水泽从浴池里迈出来,带动起哗哗的水声,溢满浴池的水被波动着带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走到木山的面前的时候,整个人就像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水滴沿着已经凌乱了的刘海滑下来,砸在地上,好像能听到那轻微的破碎声音。
“果然就在那里!一定是刚才你把手抽走的时候用力过猛才会掉的。不过这条手链的绳子好像松了啊,你最好重新串一下。”
木山没有说话,动也不动地盯着水泽。一旁被忽略了很久的土屋这才出声,“水泽前辈……你和木山前辈……”
“啊,木山的手链不见了,我记得大概是掉在这里就来帮他找。不好意思啊聡史,我帮你把水换一遍吧,都被我弄脏了。”
土屋赶紧摇头道,“不用了水泽前辈,倒是你还是先换件衣服吧!这样很容易感冒的!我去给你找件干衣服来!”
水泽摆摆手笑着拒绝,“不用了,现在都快夏天了啦,走出去不会……咦?”
没说完的话被堵在木山的动作里。木山不知何时脱下校服,此刻圈着水泽给他裹上。在被触碰到的那一刻水泽心里跳了跳,想向木山询问却被他的表情吓住了,木山紧紧地锁着眉头,为自己裹衣服的动作也很重。
“木山……”
木山抓着自己校服衣襟的手仍然停留在水泽胸前,自己的校服披在他身上晃晃荡荡的,让落汤鸡一样的水泽看起来更加狼狈。木山神色复杂地看着水泽,水泽手里还握着那条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手链。
木山的视线严肃到让水泽觉得下一秒自己很有可能要被揍了。
“木山……”
木山的表情终于松懈下来,他慢慢松开自己的双手,从水泽手中接过手链。手链上还残留着属于水泽的温度,那温度几乎要烫伤木山的掌心。他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什么正在土崩瓦解,又快速地被另一种东西填满取代。
“水泽,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