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叹[戬心]》瑰玫叶

17、青衣女冠

　　五十年，弹指一挥间，敖寸心窝在躺椅上，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三公主，时辰到了，走吧。”亥时二刻，鬼差按时来索魂。敖寸心魂魄脱离了凡人身躯，又恢复了年轻貌美的模样。她看着屋内乌泱泱的人群，轻声说了句再会。那是她这一世的朋友和亲人，作为虞寸心的这一世，她活的非常充实，凡人的生老病死，通通都体验了一回，此刻也没什么遗憾了。

　　到了地府，阎王亲自来接她，旁边还站这个杨戬。他还是那副威严冷肃的样子，一双凤眸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真君，好久不见，可是有什么旨意？”她看见了他手中的明黄卷轴。

　　杨戬点头，卷轴从手中浮起，发出阵阵金光。“敖寸心听旨：龙女敖寸心，在凡间庇佑老弱、传授技艺，泽陂一方，功德无量......特赦为两世轮回，即可归册。”

　　敖寸心听到这个旨意愣了一下，她本来还要轮回八世，玉帝竟给她减刑了，只要再做两世人，就能恢复龙身了！这不可为不惊喜，敖寸心脸上露出个笑容，声音带了些雀跃：“谢陛下天恩！”

　　杨戬将圣旨交给她，又提点了句：“这两世不能挑选命格，恐怕会有些艰难，你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多谢。”

　　“你可缓一日再至轮回道，要不要回西海看看？”

　　“不了，免得父母为我忧心。”

　　“你的龙珠呢？”

　　“在这里。”敖寸心将龙珠递给他，不知道他要这个做什么。

　　杨戬接过龙珠，右手轻轻一握再放开，龙珠飘起，落到敖寸心额间，瞬间隐没了。

　　“我将龙珠隐于你的魂魄里，在凡世不会有人看出来，龙珠暴露在外太过危险。”

　　敖寸心心中酸涩，她没料到杨戬如此细心。两世为人，她看惯了凡间夫妻的恩怨情仇，杨戬作为一个前夫，对她可以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明明不想跟他有过多牵扯，却还是欠了一次又一次，这可怎么还的完。

　　“多谢。”说再多的话，都无法回报他的维护，敖寸心只能一件件记在心里，来日徐徐图之。

　　杨戬驾云返回天庭，黑色的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没有告诉敖寸心，这份恩典，是他向王母求来的。那日途径宝华殿，他听见司命星君与人闲谈，说起凡间命格，百年之后人间龙脉有恙，百姓将遭遇浩劫。

　　凡间沧海桑田，本与神仙没有太多干系，杨戬听罢，却想起敖寸心这一世在凡间经受的诸多磨难，那个强掳了她的凡人的恶心行径、那些疾病和衰老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他不能不去想，若是遭逢乱世，她一个女子该如何自保？

　　神仙下凡是应劫，得道后可提升修为，她下凡是服刑，除了受生老病死七情六欲的折磨，于本身并无进益，何况她这刑，本就是为他而受的......

　　只需片刻，杨戬便做出了决定，他拿出当日斩杀巨蟒所获的莽珠，用精致的锦匣装起来，直赴瑶池。

　　王母娘娘的脸上几千年如一日带着假笑，这笑容在看见匣中莽珠时，变得真切了几分。

　　“杨戬，你身为司法天神，难道要为敖寸心徇私枉法吗？”

　　“娘娘，敖寸心以凡人之身，在凡间开善堂庇佑女子和孤儿，又教授技艺，帮助穷苦渔民立足，此乃大功德，娘娘与陛下掌管三界，自会奖惩得当，杨戬不过是据实禀报。”

　　二人虚与委蛇片刻，王母实在是舍不得到手的莽珠飞走，便允诺要在玉帝面前美言，玉皇大帝昏聩无能，王母势大，她说美言，事情便有了九分把握。杨戬见目的达到，也不多留，抱拳告辞。

　　王母把玩着新到手的莽珠，笑容未达眼底，喃喃道：“杨戬啊杨戬，这可是你自己送上来的软肋，当年我竟以为你对嫦娥......真是好手段啊！”

　　会昌元年，汴州。

　　月黑风高，余三拼命在林间奔跑，因为离水太久，身上的鳞片干得发疼，但他不敢停歇，因为一旦停下就会被凶残的道士抓住，他的鱼生就要结束了。

　　他感觉自己嗓子都要冒烟了，眼睛也模糊起来，前面一片漆黑，他却听见了流水的哗啦声，好渴！好渴！他神志不清地朝着水声的方向跑去，水没有见到，却看见一个青衣女冠，拿了两个碗，一只在下，另一只碗里有水倾泻而下，落在碗底，撞出声音。

　　这是陷阱！

　　余三拖着腿要跑，就听见那女冠的声音传来：“别跑了，你不渴吗？鱼兄？”

　　余三望着她碗里的水，吞咽了一下，有些迈不动步子了，他实在太渴了，作为一条化形不久的鱼，他在岸上已经行走了三天，滴水未沾，快要到极限了。

　　“你过来，我只是问你几句话，又不会害你。”

　　“你们这些臭道士就会花言巧语地骗人！”他想转身就走，可是那碗水看起来好清甜的样子......何况他也没力气再走了。

　　余三挣扎半响，觉得再不喝水自己真的要变鱼干了，于是垂头丧气地朝她走过去，如愿以偿喝到了水，清凉的液体刚一入口，余三不由得惊叹出声：

　　“哇，这水......”他咕嘟咕嘟地喝着，连碗底都舔干净了，舒服地叹气：“自从离开家乡，我再也没喝过这样的水了！”他兴奋的转头，月色下，这位女冠容颜如玉，一头青丝用木簪束在头顶，看起来英姿飒爽，宛若仙人。

　　“鱼兄，你喝了我的水，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她声音清越空灵，听着就让人心平气和。

　　这女冠正是敖寸心，这一世，她也依旧没能安稳地做个凡人终老一生，在前两年恢复了龙女记忆。

　　这一世她降生在荆州一户普通人家，因为杨戬替她隐藏龙珠，出生时并无任何异象。她长到三岁时，城里来了个瘸腿老道，老道至她家门前，说她有仙缘，一定要带她去修道，家人不肯，老道就找了个机会将她拐走了。

　　那时敖寸心年岁小，被拐走了就跟着这位师傅过活，年龄稍大些，师傅还真教她些道家法术，可惜不知是师傅无能还是她没有天赋，一直学得平平。直到有一日，她隔空拾起了一片落叶，师傅大喜，说要教她更厉害的法术。

　　这更厉害的法术就是抽取敖寸心龙珠，原来这道士是个妖道，逆天卜卦算出她身怀龙珠，要利用她的龙珠成仙。他教她法术，是为了引起她体内龙珠共鸣，到时候完整取用。

　　那夜的事敖寸心不愿再回想，总之老道弄巧成拙，她恢复了龙女记忆，龙珠也并未现世。她离开了那座道观，自此以女冠的身份四处云游。

　　此番追击余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前朝兴佛，佛寺遍布大小城镇，她这道士不受待见，偶尔抓个妖破个邪，赚点糊口的银两。

　　此番她的主顾是汴州城内一个大户人家，他家小公子日前在外玩耍时走丢，一家人一边求神拜佛，一边在城内张贴通知，声称有谁帮忙找到小公子，立刻奉上千金谢酬。

　　这么大一笔酬劳，捉襟见肘的敖寸心必然不会错过。

　　她去小公子失踪的街市上查探，碰见了卖鱼的余三，一眼看出他是条修炼成精的大黄鱼，想找他打听下情况，谁料余三见她是道士打扮，拔腿就跑，皆因彼时天条甚严，妖物不许乱入人间，否则不止人间和尚道士要抓，被天庭发现，也是要捉入真君神殿大牢的。

　　敖寸心先还不解他为什么要逃，现在倒是理解了。

　　余三捧着碗，圆脸上满是崇敬：“仙姑，这水是哪里来的？怎么跟我家乡的一个味道？”

　　“我顺手调的。”

　　她在海里生活了千年，对每片海域的味道都很熟悉，见他是条大黄鱼，随手在清水里加了点料，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好了，水也喝了，你该办事了，这个小公子，你见过没有？”敖寸心拿出一张画像给他看。

　　余三看见那画像，眼睛都直了，嘴里却连连说没见过。

　　一看就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