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叹[戬心]》瑰玫叶

16、镜花水月

　　敖寸心手心沁出几滴鲜血，是刚刚扎到的，杨戬抬手虚虚拂过，那点伤痕立刻就愈合了。他一现身就知道她的意图，立刻出手制止了她，此时才对她解释：“你现在凡人之躯，催动龙珠法力恐怕会立刻暴毙，以后不要如此冒险了。”

　　敖寸心隐下心事，朝他行了个礼，真心实意道：“多谢真君搭救，寸心感激不尽。”

　　刚刚那声“杨戬”恍若幻觉一般，杨戬心中气闷，冷声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前夫和前妻，隔着千年的恩怨，其中纠葛是怎么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敖寸心想起无晦和小桃小杏，慌忙道：“这贼人掳了我家中的几个女孩，我要去找她们，请真君再帮我一把！”

　　杨戬点头跟在她身后，敖寸心在外直接抓了一个婢女逼问，很快就找到了小桃几人。

　　小桃抱着无晦，和小杏两人被关在一间屋子里，两个小姑娘第一次见这阵仗，担心夫人被人欺负，哭得眼睛都肿了，看敖寸心来找她们，忙不迭地跑到她身边。

　　“夫人呜呜呜呜，夫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没受欺负吧？无晦呢？给我抱。”她从小桃手中接过无晦抱进怀里，看着这孩子哭得脸都花了，大约是哭累了睡过去了，心疼得不行。

　　敖寸心用手给她擦了擦脸，无晦动了动眼珠，睁开了眼睛，她伸出藕节似的手臂抱住她的脖子，带着哭音喊了句：“娘亲——”

　　站在门口的杨戬听见这声，如遭雷劈，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敖寸心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身来解释道：“这是我收养的孩子，已经两岁了。”若是两个久别重逢的小情侣，这样的误会算是难得的情趣，她和杨戬显然不是这种关系，也没有误导他的必要。

　　却不知杨戬陡然悬起的心，在听了她解释的一瞬间重重地落了下来，他向来情绪内敛，少年时期的诸多磨难养成了一副沉稳寡言的性子，一千多年来，大多数情绪起伏都跟眼前的女子有关，无论是欣喜还是恼怒。

　　杨戬从来都是理智的，唯独对感情一事显得愚钝，他很快为自己那一瞬间的失控找好了解释——敖寸心在凡间受刑，如凡人女子一般嫁人生子也是寻常，刚刚不过是事出突然，以后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小桃和小杏看见门口站着的威严男子，都拿眼神去瞧敖寸心。

　　“这是二爷，是他救了我们。”

　　“多谢二爷！”

　　杨戬不欲在凡人面前使用法力，庄子里有套好的马车，正是敖寸心刚刚来时坐的，此时还是坐它回去。小桃在外驾车，杨戬身材高大，坐在马车之中显得有些逼仄，敖寸心抱着孩子和小杏与他对坐。

　　小杏在里面坐了会儿，便觉得气氛沉闷压抑，弯腰爬出去坐在小桃旁边。

　　“你怎么出来了？就留夫人一个人在里面？”小桃凑到她耳边问她。

　　“哎，你不知道，我坐在里面真是透不过气，感觉很奇怪！不过那个二爷，他长得可真好看！”

　　“嘘！小声点！”

　　车内只剩下两个大人和一个睡着的孩子，敖寸心也觉得一直沉默有些尴尬，便开口道：“要不要抱抱这孩子？”她记得杨戬很喜欢孩子，可惜因为她和“它”的造作，蹉跎一千多年，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

　　杨戬听她这么说，不由得一愣，不过也欣然接受，他小心翼翼地从她怀里接过孩子，那孩子闭眼睡得正香。杨戬低头看她，伸手碰碰她的小脸，眉眼温柔，敖寸心撑着头看着他动作，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杨戬就这样抱了一路，至敖寸心府前，也是他抱着孩子下了马车。小桃和小杏见他抱着孩子，都很惊讶。

　　屋内冲出一个黑色身影，哮天犬现身，看见杨戬怀里的孩子和他身边的敖寸心，嗷呜叫了一声，“主人！我就晚来一会儿，怎么连小主人都有了？！”

　　敖寸心不喜欢他，淡淡看他一眼，从杨戬手里接过孩子，“给我吧。”

　　小孩在他怀里睡得香甜，到现在都还没醒。

　　“哮天，你怎么身上都是血？”

　　“哎呀！不得了了，那只白猎犬被人捅了好几刀，要死了！主人，你救救它吧！”哮天犬带杨戬去看狗。

　　哮天犬下界之后，没有找到杨戬踪迹，直接到了这府邸，看见大白奄奄一息倒在树下，心疼得要命，抱起狗狗找了个房间，把它放床上，用法力给它治伤，勉强将大白一条狗命拖到杨戬来。

　　此时大白正躺在敖寸心的床上，因为这是宅子里最好的房间，哮天犬救狗心切，根本想不了那么多。它流了很多血，将床单都染红了，小桃和小杏看见大白这样，都捂着嘴哭了起来。

　　杨戬挥手施法护住它的心脉，对哮天犬道：“哮天，你上老君那儿讨一颗百兽丸，速去速回。”

　　“是！”

　　敖寸心抱着孩子，担忧地看着床上的大白，眼里露出焦急的神色，这只狗陪了她许多年，纵使一开始不喜，到现在也有很深的感情了，何况大白是为了保护她才被人残害，她是真心不希望大白出事。

　　哮天犬去兜率宫拿丹药，一去一回需要几天的时间，这期间杨戬就住在了敖寸心的家里。那日他闯入周家别院，废了齐覃，需要处理一下后续工作。

　　显圣真君日理万机，如今为了她的事在人间逗留，敖寸心心中过意不去，便有意带着孩子与他亲近，反正他喜欢孩子，这也算是投其所好。

　　小桃和小杏都很怕杨戬，那种在战场上和天牢里淬炼出的骇人气息是难以掩藏的，无晦却全然感觉不到，她很自然地接受了家里多了一个人，因为新奇，每天醒来都闹着要找他。杨戬对她也耐心十足，陪玩儿陪吃陪睡，乐在其中。

　　院子里的欢笑声接连不断，敖寸心倚在门前看着他们，生出了一种人生圆满的错觉。夜间，她对镜卸妆，看着镜子中的姣好容颜，翻找出一个锦盒，里面躺着一颗泛着荧光的宝珠——这是敖听心给她的定颜珠。

　　凡人容颜易老，她这身体现在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再过几年，就会有皱纹爬上眼角，她的身体会日渐变得衰弱，最后变成一个满面皱纹满头白发的老妪。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若是将来杨戬一时兴起想起来看看她......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那副模样。

　　敖寸心坐在妆镜前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收起了定颜珠，她还没有想好，是否要走这一步。

　　很快，哮天犬带着百兽丸回来了，大白服下后果然恢复了生气，再休养一段时日就可以痊愈了。在这期间，杨戬彻底解决了齐覃之流留下的隐患，敖寸心也将《珍珠记》刊印成册，送给有意养珠的村民，等明年采珠日，珍珠夫人之名将彻底隐于世间。

　　此事了了，杨戬将返回天庭。敖寸心感念他们主仆襄助之情，特意办了桌宴，为他们送行。念在哮天犬辛苦救大白的份上，敖寸心没有再对他摆脸色，努力和善待他。

　　酒菜备好了，敖寸心去请主客入席，却不料听见他二人的对话，一时又气又急，推门进去与他对峙。

　　原来哮天犬取了百兽丸回来，见主人天天宠着那个凡人小孩，对敖寸心言辞和善，仿佛两人还是夫妻，心中不忿，此时只剩主仆二人，不由得暴露了狗性。如同敖寸心不喜欢他一样，他对敖寸心也是看一眼都嫌多，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

　　“主人，我们把那小孩带回去吧？”

　　“她是凡人，如何上得了天庭。”

　　“可留在三公主这里，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当年小玉差一点就......”

　　“哮天，此事不可再提！”杨戬已经察觉到屋外有人，他刚出声阻止，就见那人不闪不避，径直推门进来了。敖寸心为了这桌酒席，难得花了心思梳妆打扮，金妆粉面，长裙迤逦，她从门外走进来，姿态娴雅，面上不露悲喜，直直的看着杨戬。

　　哮天犬被她气势所慑，不由得矮了身子，慢慢蹲了下去。

　　“杨戬，不是我做的。”她轻声说，“我没有丢掉那个孩子。”

　　“寸心，都过去了，”杨戬觉得她有些不对劲，恐她是想起当年丢掉小玉的事，如今心生悔意，“那孩子没事，她叫小玉，后来嫁给了我的外甥沉香，过得很好。”

　　“那件事非我本意，杨戬，你信不信我？”如果杨戬此时能信她一分，她就能坦言被囚千年之事，跟杨戬一起查清真相，她在等一个回答。

　　“寸心，你不必挂怀，小玉她很好，日后返回天庭，我们再一起去看她。”杨戬全然不知，他以为敖寸心难以接受当年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做出的错事，因此极力安慰。

　　可惜她要的不是安慰。

　　“算了，”敖寸心轻叹，脸上挂上笑意，恳切道：“真君事忙，寸心不敢多留，今日之恩，来日必当竭力回报，请吧。”

　　竟是要送客！

　　杨戬见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心中也有些不悦，当年之事本就是二人隐痛，她竟毫无悔意，杨戬冷哼一声，“告辞！”话音未落，脚下掀起一团黑雾，消失了，哮天犬不料主人离开竟然不带自己，慌张中也忘了化形，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敖寸心。

　　谁料敖寸心连个眼神都欠奉，转身走了，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掀起一层看不见的轻尘。

　　“夫人，二爷和哮天大哥呢？”

　　“他们走了。”

　　“可是酒菜都准备好了，夫人，他们怎么走得这样急？无晦还在到处找二爷呢！”

　　“公务繁忙，不宜多留。小桃，我累了，你们自己吃吧。”

　　那颗定颜珠，终究是藏在了箱底，再无人见其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