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叹[戬心]》瑰玫叶

12、一响贪欢

　　敖寸心晨起时，如往常一样推开房门，一只毛茸茸的白色生物见机窜了过来，扒住她的裙角，敖寸心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她忘记了院子里有一只狗！

　　“汪呜——”那小狗叫声虚弱，看着没什么力气，敖寸心轻易地绕开了她，出了家门。

　　不一会儿，她拿着两个油纸包回来了，里面包的是热腾腾的金丝糯米饼，那是从街头刘记食肆买回来的朝食，她扔了一个在地上，那小狗颠颠地跑了过来，敖寸心也顾不上小狗能不能吃得了这东西，在她看来，饿死了也是它命不好。

　　她吃完朝食就出门，临走时还留了条门缝，希望那只狗识相点自己走，没想到晚间回来，狗还在。

　　就这样，这条不识相的狗终究还是留了下来，敖寸心养得粗糙，不许它近身，它也一日日长大了，长成了一条威风凛凛的猎犬。

　　敖寸心没有给它取名字，邻居王婆婆次次都喊它“大白”，它也就将这个当做了自己的名字。

　　海边气候常年温暖湿润，进入十一月，也只是微凉而已，敖寸心当时买的都是成熟的母贝，种入粗砂，又精心养了一年多，第一批终于可以采收了。

　　立冬日，天高气爽，敖寸心早早就起了床，拿着磨好的匕首和铺了软布的竹篮，准备开一批珍珠。出门时，大白又围着她打转，想跟着一起去，现在它终于了解了这位主人的脾性，不敢往她身上扑，但忍不住狗的本性，隔了一步之遥巴巴地缠着她。

　　敖寸心冷酷地拒绝了它：“在家里看门，不许跟着。”这只狗喜欢扑水，在海里扑腾一圈，回来滚一身泥，会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她现在虽然像凡人女子一样劳作，却也讨厌打扫，在这种时候就会分外怀念有法力的日子。

　　“汪，汪！”

　　“虞娘子，今日开珠呢？”

　　“你那珠贝长得好，定能开出好成色来！”

　　“虞娘子要不要雇几个人帮忙？”

　　一路走过去，有几个渔民同她打招呼，敖寸心一一应答了，走向自己的小船，将船推进海里，撑一根竹撑，向着一处扎了粉色绸带的海场驶去——那正是她在此地租下的海场。

　　开贝是个巧活，敖寸心随手选了一只贝，放在左手掌心上，那贝壳乌黄相间，泛着水光，比她手掌还大一圈，衬得她的手纤巧白皙。她左手手指微微用力将贝壳固定住，右手拿那柄锋利的薄刃小刀沿着缝隙插进去，手腕使个巧劲，紧闭的蚌壳就开了，里面躺着一只洁白莹润的珍珠。

　　敖寸心拿起珍珠，放在阳光下细看，这珍珠个头不大，光泽也不够清透，她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下等珠，心中有些不太满意。

　　虽然对成品颇为不满，但好歹也是自己精心养出来的，敖寸心兢兢业业开着珠贝，一直到太阳西斜才开完了最早种下去的那一批，得了百来颗稍微看得过去的珠子。

　　她忙活完，收起小刀，站起来活动筋骨，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太累了。凡人的身体实在太脆弱，敖寸心皱着眉歇了会儿，撑起小船回到岸边。

　　此时正是渔民晚归的时候，有相熟见她手里提着篮子，知道她是采了珍珠了，便闹着要看。只不过靠过来的都是有了些岁数的渔民，那些年轻的，也不知从何时起，见了她都避得远远的，偶尔碰到了大气都不敢喘。敖寸心对凡间男人没有什么好印象，他们不敢靠过来，倒正合了她的意，全然不知是有人从中作梗。

　　敖寸心大大方方地揭开了盖布，遗憾道：“没什么好成色，怕是卖不出价了。”

　　“天呐！咱们这片海域能养出这样的珍珠？”

　　“虞娘子，你也太谦逊了，咱们蔡阳镇，还没出过这么好的珠子哩！”

　　“真的假的？让让，给我看看！”

　　敖寸心见他们反应，才知道自己养的这珍珠在凡间算是不错了，心里有几分快慰，回家时特意去食肆买了些酒肉，又捎带了几斤棒骨。

　　还未至门前，就见一道白色身影窜了过来，敖寸心也不避，这狗被她教训服了，是不敢往她身上扑的。果然，大白只是围着她不住的转圈，尾巴都快摇断了。

　　“你倒是鼻子灵，自己叼着吧，重死了。”说完，她把装了棒骨的油纸包扔地上，大白立刻扑了过去，叼着纸包往家里跑，跑了几步又回头看她，见敖寸心在往这边走，才摇着尾巴跑进院子里。

　　敖寸心沐浴过后，在院子里给自己摆了桌小宴，今日冬至，龙族是不过凡间的节日的，她这一世做虞家女，却是过了十几年。虞家人多，每到冬至都要办宴，今年大约是她过的最孤寂的一个冬至了。

　　她给自己到了碗酒，略吃了几口菜，一抬头，就见天边坠着一轮弯月，盈盈月光照亮半边天空，清冷幽寂。

　　“难怪人人都喜欢望月，”敖寸心自言自语道：“这种时候，竟然只有你陪着我。”说罢，她对月举起酒碗，将一碗清酒泼到地上。

　　一阵清风拂过，敖寸心理了理被吹乱的发丝，又给自己倒了碗酒，那狗大约是吃饱了，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然狗胆包天凑过来蹭她的裙角，敖寸心心中燃起一丝怒意，又很快平息了，甚至难得摸了把它的狗头，“你这狗东西，倒是不记仇。”

　　不知不觉夜深了，敖寸心有了些醉意，回屋去睡了。

　　凡人寿命短，每日又有一半时间要浪费在吃饭睡觉上，所以那些未竟的事业，未完成的心愿都会在梦里走一遭。敖寸心做了人，也常常做梦了。

　　凡人做梦，容易深陷其中不辨真假。敖寸心这一晚又梦见成婚之前，她上天入地追随杨戬的那段时光，只不过走向稍有不同，在梦中，那个冷漠疏离的少年竟会对她笑，还会陪她在西海驯鲸，二人乘着巨鲸，在海上追波逐浪，好不畅快。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敖寸心侧卧在床上，眼角流下一滴清泪，嘴中无意识地呢喃着两个字——

　　杨戬。

　　第二日，敖寸心拿了珍珠去陈记商行问价，掌柜的一见她这珍珠，眼睛都亮了，忙招呼她进了内间。出来时，敖寸心的一小包珍珠，变成了一大包白银，她抱着银子，满面笑容地回了家。

　　敖寸心几辈子没缺过钱，自然不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她抱着银两从陈记商行出来，坦然自若地走回了家，当天夜里便糟了贼。

　　小贼有两个，一个才到她胸口高，另一个更矮，都穿着脏的看不清颜色的衣服，其中一个裤腿还被撕破了，大白站在一边，朝敖寸心兴奋地吐舌头，似乎在邀功。

　　“算你有点用处，”敖寸心用这句话打发了它，又看向两个小贼：“你们是哪家的孩子？竟敢偷到我家里来了。”

　　两个孩子低着头，都不出声。

　　“不说话？那我明日就送你们去官府，等挨了板子，也许就想起来了。”

　　大的那个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求饶：“夫人，我们错了，求求您放了我妹妹吧，我，我给您当牛做马，求您不要送她去见官！”

　　听到“妹妹”两个字，敖寸心诧异地看向她们，这才发现，这两个竟然都是女孩子，面黄肌瘦，灰头土脸的。

　　妹妹见姐姐跪下了，也跪在一边，张嘴就哭，姐姐忙捂住她的嘴：“别哭了，夫人不喜！”

　　小妹妹抽噎着，再不敢出声，低头和姐姐跪在一处，姐姐还在求情，就听见“咕噜”一声响——是妹妹肚子发出的声音。

　　那小妹妹伸出脏兮兮的手捂住肚子，眼巴巴地看着姐姐，姐姐一阵窘迫，低着头，连求饶的声音都淡了。

　　敖寸心叹了口气，起身在柜子里拿出两个油纸包，打开来放桌上，里面是绿豆糕和玫瑰饼，这本是她给自己买的零嘴。

　　“吃吧。”敖寸心指了指桌子上的吃的。

　　妹妹往前跑了一步就被姐姐抓住了，姐姐咽了咽口水，坚定道：“夫人，我们行窃在先，没脸吃夫人的东西，只求夫人放过我妹妹，送我一人去见官吧！”

　　“你们不吃，那就一起去见官。”

　　听了这句，两个孩子不再犹豫，跑到桌子边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看样子是饿得很了，敖寸心偏过头不忍再看。

　　等她们吃完了东西，敖寸心又将人领至厨房，指着柴火和水缸对他们说：“把自己弄干净，再进来说话，别想逃跑，大白将军盯着你们呢！”听了这句，大白兴奋地直摇尾巴，伸长了舌头看着主人。

　　说罢，敖寸心就回了屋子。她睡得正熟时被狗叫吵醒，如今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不大清醒。

　　等了许久，那两个小姑娘都没有进来，敖寸心皱了眉，以为她们跑了，等到了厨房，就见两个女孩子躲在门后，不敢出来。敖寸心这才了然，她们没有衣服穿。

　　她又回屋翻出两套自己的衣服，丢给她们。

　　这回两个孩子很快就回来了，套着她的衣服不伦不类的，倒还算干净。

　　“求夫人收留我们当俾子吧，我什么都会干，只要给口吃的，我们姐妹，实在是无处可去了！”
　　姐姐压着妹妹，不住地给她磕头。

　　敖寸心叹息一声，不知道该拿她们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