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叹[戬心]》瑰玫叶

10、离开虞家

　　一天夜里，敖寸心正欲上床安寝，屋内红光闪过，一个身披银甲、英气十足的女子从红雾中现身，正是东海龙宫四公主敖听心。

　　“四姐，你终于来了！”敖寸心连鞋也来不及穿，光脚跑过去抱住她。两姐妹久不相见，都有些激动，两人坐在床上絮语半响，敖寸心才终于说起正事。

　　“四姐，我在凡间服刑，本不该再与你们联系，只是此事我实在难解，不得不想法子引你来此。”

　　敖听心握住她的手，眼中亦有忧色：“我见龙宫供祠有异，知道是你之后立刻就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四姐，你看这个。”敖寸心拿出那颗宝珠，烛火昏暗，也难掩其光彩。

　　“这是龙珠？”敖听心大惊，“你如今是凡人，怎么还有龙珠？”

　　“我也不知，这是我这一世出生时带来的，从前一直以为只是颗宝珠，那日它沾了我的血，激起我从前记忆，我才知道这是我的龙珠。”敖寸心将龙珠递给敖听心，“我如今没有法力，护不住它，四姐，你帮我它带走藏起来吧。”

　　敖听心沉吟片刻，低声道：“不行，寸心，我们龙族从来没有龙珠离身的先例，不能冒险。这样吧，我施法将它隐在你身上，不让旁人看见。”

　　敖寸心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

　　说罢，敖听心将她握了龙珠的手包在手心，闭眼念诀，一阵红雾萦绕在两人之间，敖寸心只觉得手心一凉，再看时，龙珠不见了。

　　“我将它藏于你的掌心，法力比我低微的都无法察觉，你在凡间大可放心。”

　　“四姐，谢谢你！还有一件事......”

　　敖寸心说起另一桩心事，她如今想起前尘往事，不想再留在虞家，但碍于这一世父母亲人对她很好，她不能直接一走了之。而能让女儿安心离家的法子，自然是出阁。

　　“就是这样，四姐，他们养我十六载，恩重如山，我不想不告而别，是以能以嫁人的名义离开是最好了。”

　　敖听心听罢，笑道：“这个不难，我近来事忙，等我回去遣一个副将来替你办妥此事，你在府里安心待着等人上门提亲。”

　　“四姐......”

　　“好啦，”敖听心伸出一指点在她的唇上，“你还要谢几次？我走了，你多保重。”

　　半个月后，沉寂了许久的虞府又有贵客临门，有一位来自漳州的龙姓公子求取虞家三小姐。

　　敖寸心一听这姓氏，就知道是四姐安排的人到了，当晚虞二夫人来探她的口风，言辞之间对那位龙公子颇为满意。敖寸心半年前被退婚一事闹得很大，虞二夫人本就发愁女儿将来婚事，如今看这位龙公子器宇轩昂，谈吐不俗，奉上来的礼物皆是难得的珍品，心中暗喜。

　　这桩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敖寸心也见过一两次这位龙公子，他名为龙逍，身姿挺拔相貌不俗，这长相在神仙中也算得上佳了。

　　敖寸心思忖着，不知道四姐哪里找来的这样的人才，她问起龙逍是哪一族的，龙逍只说自己是北海一支，并未言明身份，敖寸心也不再多问。

　　成亲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五，婚礼前夕，敖寸心看着镜子中身着嫁衣的自己，颇有些恍惚。镜中女子花容月貌，眉宇间带了淡淡的愁绪，这一刻，她仿佛透过镜子又看到了一千多年的另一个自己，那个她虽然身边无人陪伴，脸上却难掩喜色，因为她就要与心上人成婚了，她的心上人是能与天庭分庭抗礼的大英雄，是她抛弃一切也要追寻的爱人，这怎能不叫人欣喜？

　　想到后来的事，敖寸心低低的叹了口气。

　　“小姐，您怎么了？”隐秋和藏冬忙围了过来，也是，如今她是虞三小姐，成婚这样的大日子自然是万众瞩目，几不可闻的叹息都能引起旁人关切。

　　“无事，我只是舍不得爹娘......”

　　吉时到，新郎来迎亲，敖寸心被一块红盖头挡住了视线，拜别父母时，敖寸心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抚育之恩，无以为报，敖寸心想起这短短的十几年时光，不由得落下泪来。

　　身边的人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敖寸心有些讶异，她没想到龙逍会这么做，这本是一桩公务，他实在不必如此照顾她的情绪。

　　龙逍假称是漳州人，出了苏州城，迎亲队伍还要上船走水路才能到龙家。虞家有钱，直接买了艘客船装扮一新，作为敖寸心的陪嫁，他们正是乘此船至漳州，船上大多是虞家亲友和仆俾。

　　上了船入了房间，敖寸心迫不及待揭了盖头，离了虞家，她再没什么牵挂了，今后该做些什么，却还没有想好。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是敖听心。

　　“四姐，你怎么现在过来了？”她们说好等船行至半途，再由听心收尾彻底了结此事。

　　“我妹妹大婚，我怎么能不来？”敖听心盯着她的脸，笑道：“真是个美人胚子，我要是男子，可得被你迷死了！”

　　“四姐就会取笑我！”敖寸心佯装生气，又问起她的行程：“你那边事情忙完了吗？”

　　“嗯，暂时告一段落了，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在房间里，龙逍呢？”

　　“我也不知道，四姐，这个龙逍是哪一族的？我问了他，他也不答，对着我凡间爹娘口若悬河，我跟他说话，就变成了锯嘴葫芦。”

　　“你不认识他啦？”敖听心有些惊讶，转而又道：“是我忘了，他如今长大了，跟小时候不同，他是北海四叔家里的那个养子啊，上古神兽鲲族遗孤，他如今天上地上，仅存的一只鲲鹏了。”

　　“竟然是他？！”敖寸心心中一惊，“这我怎么认得出，我们见他时，他还是只小龙鸟呢！”

　　“噗，小龙鸟，如今你再这么叫他，当心人家生气。”敖听心笑了起来，又给她讲了龙逍来历。

　　原来龙逍化形之后，法力虽然强悍，却不大通人情世故，北海龙王年迈无力教导，思来想去，在四海子侄中独独扒拉出敖听心这一个靠谱的，因此将龙逍交给她照管，如今已过了200年了。这次敖听心要找人去把寸心娶出虞家，还是龙逍毛遂自荐，说人情世故学得差不多了，正好借此机会考验一番。

　　敖听心还是小龙时，曾在家宴上见过龙逍，那时候龙逍既有翅膀又有鳞片尾巴，小寸心深以为奇，整天和听心一起围着他转，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小龙鸟”。如今想起儿时的事，不由得感慨“鸟”大十八变。

　　而后几天，龙逍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敖听心猜测龙逍大约是认为任务已经完成了，回东海去了，也不做他想。她自己时常化作龙逍模样，在人前走一遭，算是瞒过去了。

　　不日，船行至江中，四下再无其他船只，敖听心觉得时机已到，便化作原身，绕船几圈，龙吟震天，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敖寸心掳走。

　　船上凡人头一次见真龙，都吓得跪地叩头，就连新娘被人掳走，也无一人敢出声。

　　不久，苏州一带传出流言，虞家三小姐得了仙缘，被天上的神龙带走，做了仙女了。虞家人听到这个传言时，心中释然——三姑娘出嫁后的某一天，虞府出现了成堆的箱笼，箱子里装的都是龙眼大的珍珠、血红色的珊瑚一类的稀世珍宝，原来那是龙神给的嫁妆。

　　敖听心带着敖寸心到了东海边的一个富庶小镇，花了一日的功夫，买了个宅子，这一世她将在这里安居，直到寿尽。

　　忙了一日，姐妹二人趁着天色未暗在院中喝酒，敖寸心看着天边火烧一般的晚霞，随口问道：“这晚霞红了好几天了，可是天庭又在办宴？”

　　敖听心迟疑片刻，说道：“的确是在办宴，杨戬不日斩杀西荒巨蟒归来，陛下大喜，因此宴请众神给他接风，估摸着时辰也快开宴了。”

　　“这样啊。”敖寸心不再多问，又给空了的酒杯斟满酒，继续与她对饮。

　　敖听心也在宴请之列，她略喝了几杯就告辞要回天庭，敖寸心已经有几分醉了，拉着她的袖子，软声道：“四姐，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我......”

　　“寸心，这一路你一直在道谢，”敖听心打断她，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你，也许那千年的囹圄对你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寸心，你要知道，你是值得被爱的，我爱你，叔父叔母爱你，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会爱你，因为你是敖寸心。答应我，以后有任何事情，都不要一个人扛，好吗？”

　　敖听心走了，留敖寸心一个人在院子里，盯着空酒杯发呆，半响，她捂着脸哭了出来，起先只是小声呜咽，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竟有嚎啕之势。

　　敖听心一番话，是真的戳中了她心里最隐秘的痛处。

　　她一直想不通，或者不敢去想，那个占了她身体的妖魅是否真的存在？那个疯癫狰狞的敖寸心，是不是就是她自己？因为杨戬不爱她，她不明白为什么杨戬不能爱她，明明她已经倾其所有，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为他付出的，可是杨戬就是不爱她，他甚至不曾发觉，她当年有什么不对劲。

　　这件事几成心魔，她渐渐接受了杨戬不爱她这个事实，却同时也忘了，她是可以被爱的。杨戬许她享用真君殿香火，她想尽办法承愿；敖春帮她，她还以旺盛香火；虞家父母养育她，她还以稀世珍宝；听心帮她，她难以回报便一直道谢......只有如此才会心安。

　　直至今日被听心说破，她才想起往日种种，委屈与怨怼一齐涌了上来，哭了这一场，她想，今后她能真正做回从前的敖寸心了。

　　夜色渐浓，敖寸心收了泪，慢慢收敛起桌上碗盏，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