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3章 信中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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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
“……什么？”陆九像被针扎了的刺猬，露出备战神色，警醒地问。
老板娘那句话不是对他说的。更幸运的是，他那句并不低声的应答也无人留意。
他移动一下菜单，表情冷漠，却下意识侧了侧耳朵。
谈话的两人都压低了声音，但因为饭馆人多口杂，声音不可能太轻。陆九又挨得近，于是听得很清楚。
“可不是嘛？死得真惨，脾动脉刺穿了，地上到处都是血。发现时还有气，但失血那么多，神仙也救不回来。”
“可怜，真可怜……”
“小九啊，你听说你们那条街上发生的命案了吗？”
“我们那条街上哪有命案？”
冷不丁被问到，陆九镇静地回望过去。看见王大嫂脸上和善的微笑，他意识到不可能是自己露了偷听的马脚。他大约因为在场，被引来做第二个听众。
陆九心里暗暗后悔。他应该装作没听见，或者冷淡的摇头点头，而不是问问题。
让人觉得他对这件事有兴趣。
“就在文征路街尾拐过去的巷子里，离飞著书店不到百二十步，你什么都没看见？”
“没有。”陆九想假装对菜单用心，但发现这位大嫂子并不肯放过他。
“小九，你认识死者吗？肖厄，也是个文化人呢。”
“不认识。不，认识。”陆九耳朵微红。对这个问题，他没有撒谎的意图，却觉得自己无端招人怀疑。他不自在的道，“我听过他在白石广场的演讲，但我不认识他。肖先生是异能者，我就算想要认识他，他也不可能搭理我。”
“这么说你也知道他死了？”
“前天报纸上有他的头版头条，说他给‘陆党’通风报信，拒捕逃亡而死。我当然知道，事情就发生在离我的书店不到百二十步。我还看到救护车开过去。”
“那你也听说过今天的新闻，说悬赏寻找那天看到肖厄的目击者？”
“有这回事？可惜我当时没有出门，不然我就去接这悬赏了。”
这悬赏陆九并不知情。
但他想，还不至于担心。那天雨下得很大，街道上空无一人，天色也阴暗得紧。十步之外看不清人脸，就算有目击者，也不可能看得清肖厄和谁在一起。
何况，他并不认识肖厄。
他只见过肖厄两面。
他第一次见肖厄，还是三年前，他刚刚来到灰街的时候。
谢龄说，他已经成年了，再待在贫民窟没有好处。非异得试着和异能者交往，沟通是消弭仇恨的第一步。
他在灰街买下一家旧书店，租给陆九（当然不收租金），希望他薄有产业，再找个非异成婚。
谢龄让陆九喊他“谢先生”，但陆九心里喊他谢龄。对一个从小没有父亲的人而言，喊名字和喊姓氏的意义迥然不同。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他应该到白石书店去进货。他路过白石广场，听说有免费的杂技表演。他那时十五岁，可想而知，他就像赌徒一样留在了人群中，等着观看表演。
他那时因为自己贫民窟里的口音，还羞于和人交流。因此，他虽然急切的想看到表演，却也只是干等。虽然察觉到肖厄的演讲和杂技似乎没有什么干系，因为围观的人群里有许多十二三岁的人，他就相信他们必然也是在等杂技。
他现在已经不记得演讲的题目，只记得很枯燥。肖厄是个名人，或者不是，但他无疑是个失败的演讲者。他讲的内容，对陆九而言相当于无字天书。而他真的很纳罕还有年纪比他更小的人来听。
他想，难不成是托？
肖厄渐渐讲到尾声，围观者越来越少。陆九为了免费的杂技表演，坚持等到最后。
但直到肖厄收拾背包，仍然没有半点开展杂技表演的迹象。陆九这时看到告示牌，写着杂技表演是在晚上。换言之，他白耽搁了这一个多钟头。
但为什么那些年纪小一点的人也来听讲呢？难道肖厄那些佶屈聱牙的词句，这些人却听得懂？
陆九看到肖厄等人群散了后，就走到那些年纪小的人群中。大家纷纷围着他，伸着手。他从口袋里取出若干个红包，一一交到大家手上。最后，他还很有默契地和大家击掌。
巴掌声就好像拍在陆九的脸上。
还真的是托？
陆九三两步追了上去，拦住肖厄。
肖厄打量他一眼，下一秒，一个红包被举到陆九面前。
陆九脸唰得一下涨红了。
“我不要钱。”陆九抵御住诱惑，却忍不住去窥探红包的厚薄。
但下一秒红包就被肖厄揣回了兜，他问：“你想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不是想做什么？”陆九吃了一惊。
“这不是显而易见？”肖厄哑然一笑，眼里是看孩子的那种视线。
他看上去三十多岁，实际已四十多岁。短发，有少许白发，这是一种少白头的症状，即使身为异能者也无能为力。但于他的职业却很合宜，他研究古代史。
长年的书院生活让他皮肤苍白，身材瘦削。但他的眼睛却明亮如炬。他在演讲时，尽管旁观者听不懂，但他却讲得酣畅淋漓，气贯长虹。那双眼睛也就好像比在场所有看客都要年轻，璀璨夺目，甚至接近婴儿的眼睛。
陆九心里很惊讶。
肖厄在演讲时，用词很晦涩难懂，然而他在说话时，口气、腔调，居然和他平时认识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因而稍稍鼓起了些信心，他指责道：“你这个先生，花钱让人听你演讲，一定没学问！”
“我不是花钱，我是在做慈善。”
“撒谎！慈善都是免费的，你却让他们站在这儿听你演讲？”陆九不无辛酸的想，还一个个兴致勃勃的，弄得他以为当真有一场杂技表演。
“你错了。慈善是要花大价钱的。但只有花在善良的行动上的钱，才是最有价值的。”
肖厄神色很郑重，并不因为质问他的人乳臭未干就露出不满神气，“我花钱，他们会认真听我讲。此时此刻他们还听不懂，但等到他们阅经人生，再回头想到今日，就会发现我已经告诉了他们许多，甚至太多。我花钱的目的不是要有听众，我花钱的目的是让最年轻的人少走弯路。”
陆九愣住了。等回过神的时候，肖厄已经离开了。
他没有记住肖厄那天演讲的内容，但记住了肖厄这个人。
“火腿炒面，不要香菜。”
陆九把菜单合上，冷眼以对。这招很有效，没有人再问他问题。
他想悬赏是不要紧的，他那天已足够小心了。何况，他现在是清白的，完全清白。东西不在他手上。
火腿太硬，炒面是凉的。真奇怪，他往常怎么没有注意到？
阳光和暖，是个迷人的天气。陆九看着过往的行人，沮丧的想，也许只有他一个人心怀忧惧。
他已经想好自己要逃亡到哪里去了。
陆九自从知道除了锦城还有别的基地存在，就一直把目光放在尧城上。尧城是民主制的基地。尧城里异能者和非异是平等的，官员和平民也是平等的。他也符合尧城移民的准入条件。
如果他能雇佣得起高阶异能者带他离开锦城（出城相当简单，符宁一点也不在乎非异出城送死），他早就这么做了。但是陆九总留不住积蓄，他心肠软。留不住积蓄就雇不起人。
基地和基地之间隔着山川、河流。山川河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徘徊其上的丧尸。
高阶异能者可以无视丧尸威胁，打不过也能跑。但低阶异能者和非异绝不能独自外出。这就是为什么非异宁愿饿死在锦城也不愿冒险前往其他基地。
但他自己筹不到钱，总有一个人能够帮他。
谢龄帮他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但只要一想到这个念头，陆九的自尊心就有点疼。
也许他可以躲到贫民窟，他们会保护他。当然。
飞著书店靠近街尾，街尾一道墙正对着一条空巷。巷子以前是个大商场，后来商场倒闭，这地方就空置了。巷子的另一头毗邻中心区，因此，非异都不爱往这里来。
但如果你堂而皇之的走这条道，同行者就会把你认作异能者。
中心区有些灰街没有的奇妙玩意，例如会喷火的章鱼，按住两个爪子就会吐给你一张吉凶图的吉利鸟。就算什么都不买，中心区的公园也比灰街更大，更整洁。
他在公园里偶尔能看到谢龄和他的家人。
隔着假山，他能听到谢龄儿子的大笑声，谢龄儿子和他一般大。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公园受虐，但他想，也许只是因为他后来回忆的时候可以想，至少，我的父亲也曾经和我一起逛过公园。
陆九一只脚踏进书店里，就被人叫住了：“是陆老板吗？”
“我是。”
“有人让我把这本书还你。”
陆九有时候也借书出去。他知道孩子们买不起高价的漫画和彩印书，但也只有这类书最吸引孩子。于是他或租或借出去，当然免不了要折点本。
肖厄说过，善良是要花大价钱的，至少他花的价钱还不算大。
还书的孩子八九岁大，陆九并没有起疑心。他打开书底翻了两页道：“这不是我店里的书。”
正想归还，抬头一看，孩子不见了。他四顾看了看，发现那孩子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淡化，他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有时候会发生这种事，孩子来还书，借的是一本，还的是另一本；有时候借二还一，有时候借一还二。所以父母一旦成为父母，嗓音都会提高几个分贝，不是没有道理的。
陆九打开扉页，没有签名。他毫不意外。人们往往以为一本书买回去就是他们的了，其实不是，签名了才是。
他会把书寄存一年。要是逾时没人来取，他就把它卖掉。
陆九看了一眼书名：《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他随手将它插进非卖品书架的上层。
整理杂乱书架的时候他冷不丁又想起这件事。他想起孩子的称呼“陆老板”。
灰街上姓陆的书店老板多吗？
不，陆并不是个常见的姓氏。陆九认识的书店老板，除了他自己，没有姓陆的。
陆九从书架上把《来信》找出来，他把书拿在手上，从前到后翻了一遍。
什么也没发现。
第二次他放慢了速度，书翻到一半，露出书页里夹着的一张薄薄的纸。因为贴着书缝夹住，陆九拽下来还费了点劲。
那是一张感冒药的说明书。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3章 信中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