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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同床异梦 ...

  •   柳条儿多柔软啊,拂在脸上滑滑的、痒痒的,她禁不住地娇笑,不停地绕着柳树飞舞。雪白的絮儿轻轻飘落,落在她长长的黑发上,落在她飞扬的缃裙上,跟着她一起旋舞。像海一样莽绿的柳林,满天的飞絮,她穿着缃衣在其间轻舞,就像……

      “你就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身后一双手臂轻轻环住她,清扬的嗓音在她耳边笑道。

      她慢慢转身,看着他,眼中带着喜悦与娇羞。“蝴蝶总是成双成对的,对么?”

      他拂着她发上的白絮,温柔地说:“对。”然后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是他俩最亲密的举动了,她将脸深深埋进他温暖的胸膛,不敢看他,不敢开口。他却忽然拉起她小手,愉快地说:“小珠,我带你飞,像蝴蝶一样飞!”然后她像突然生了双翼,真地飞了起来。

      她笑着,他们真地像蝴蝶在柳林里穿梭飞舞。他看着她笑,也笑了。

      …………

      “小珠,你瞧那湖边!”他们互偎着坐在柳树下,他忽然指着那面沉寂的湖水,惊奇地叫道。

      她望过去,那素以无生命著称的死湖,不知何时在岸边长了一朵洁白的小花。她也惊叹:“好奇怪,好美丽的小花,不知叫什么?”他晃晃脑袋,拍手笑道:“它叫‘笑笑花’,你瞧它那裂开的瓣儿像不像在笑?”她看真去,还真的像,不由又笑了。他瞧着她的笑颜,忽然轻搂住她,柔声道:“小珠,我就希望你天天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快快乐乐地,天天笑!”他俯下头,第一次吻她的唇,深深地吻。

      她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初吻的甜蜜与惊喜,他又笑道:“那朵‘笑笑花’正适合戴你发髻上,我去摘了来。”说完便急步奔向湖边。

      他是害羞了——与她一样害羞了,才急急忙忙地跑开。她羞喜地想着,目光随着他奔离的身影移转。突然一阵惊悸撞上心头,她甚至不曾细思是怎回事,便脱口叫道:“别过去!”人也拔足追去,却已是来不及。他伸手欲摘那朵‘笑笑花’,听到她的叫喊,回头一望——便是那时,他足下的泥土忽然松动,他大惊失色,叫道:“小珠!”人已坠向湖面。

      “慕风哥哥!她尖叫着,拼命奔过去。

      湖水极速地浸上他全身,他的头还在湖面上,双眼悲哀地望着她,叫道:“小珠,不要过来!” 他不要她过来,他不要她跟着跳下来!“慕风哥哥!慕风哥哥!”她哭叫着。为何她会突然跌倒了?为何她怎么也爬不起来?她就要接近了呀!慕风哥哥,等一等,等一等!

      但是他等不到,他甚至来不及挣扎,可怕的湖水便将他的唇他的鼻他的眼他的头发他的一整个人完全吞噬了!

      完全吞噬了!

      …………

      “慕风哥哥!”

      玉天珠惊醒过来。

      梦!一模一样的恶梦,重演着那天的遽变。

      她微微喘着,那种惊怕绝望的感觉至今不去,犹若当年。此时已是何时了呢?她恍恍惚惚地想着。窗外是暝暗的天色,床前——亮起了烛光。她循着那光望去,不觉一怔。她不是不曾在半夜醒来见着自己的丈夫,但他即使不是睡着,也不会拿这么悲伤的眼神看她。

      “你还是忘不了他,都十年了,你还是只会梦到他。”他低喃,那声音飘在她耳边,带着淡淡的哀凄。她垂首无语。他又道:“从你抱病回来,都好几天了,可你不管是昏昏沉沉还是清醒着,唯一叫的就是他的名字。”她茫然,只知自己确是病了,至于是否真地昏了几日,却也记不清了。她似乎做了好多好多的梦,梦到了他,梦到了少年时与他一起的情景,是美梦,也是梦魇。心中稍稍能理出的思绪停留在郊外的小客店,有个戴着银面具的男人救了她,后来她昏过去,后来……她一直做着纷纭杂乱的梦。

      林谏看着她失神,心口一阵阵地绞痛。倘若不是因为灵儿,她只怕还不会回来。如今细思起来,她一直便是如此,除了生育灵儿之后那三年,她一直都是恍恍惚惚,仿佛灵魂失掉了。“我们这般算不算同床异梦呢?”他似问她,又似自问。

      “对不起。”

      她终于开口,却只能说这一句。

      林谏怆然一笑,眼神无比悲戚,一个即使睡在丈夫身边仍能梦着旧情人的女人,真值得他如此深爱么?他不知道,他只知他无法不爱她,无法伤害她。但他对她越无能为力,也便越恨那个男人。慢慢地,他悲戚的眼神一点一点地露出恨意,“白慕风,他究竟有什么好?!”仿佛再也抑制不了了,他低声却火辣辣地嘣出这么一句。

      玉天珠一震,她与白慕风的事他一开始便知晓,十年来却未曾发过一句怨言,为何今夜……啊,是了!她蓦地飘忽一笑。哪个丈夫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喜欢的是另外一个男人?他能隐忍十年,已是功力非凡。只是今夜,他要爆发了吗?

      林谏颤道:“你笑什么?”

      玉天珠低语:“我只是笑——我纵便说不出他的好处,可也瞧不见你的优点,你——始终及不上他万分之一。”她终于抬头望他,那双黑眼异常地晶亮。其实何必等到今夜呢?早一点决裂对他岂非好事?

      林谏手指微微发颤。没有什么话比这一句更能羞辱人了,尤其说这话的还是自己深爱的妻子。他嘴唇磨了磨,轻轻问:“我哪里比不上他了?”这话已隐隐挟气。

      “你哪儿比不上他,你自己犹不知么?”玉天珠冷笑,缓缓地说:“你十七岁中举,二十一岁及第,初初不过任一小县令,倒也廉洁勤奋。因此你能升官并不足为奇。然而此后几年,你渐渐谙熟官道,渐渐变得深沉世故,一年圆滑似一年,你不断地攀附权贵,之后官位也就节节高升,这——当然也不足为奇。”她恍惚了一下,又低低道:“倘若换作是他,不管是死是活,他都绝不会如此。”

      林谏闻言,又恨又痛,咬牙道:“他是那么地高风亮节,我却是如此龌龊卑劣么?”

      玉天珠轻轻摇头,“不,你不卑劣!你一不贪脏,二不枉法,不过是去窜了窜秦相府的门,不过跟宫里几个宦官有点交情而已,如何算龌龊卑劣了?”这些事情她原本不知也不想知的,但紫玲就担心她孤闭惯了,迟早有一日与丈夫形若陌路,因此有关林谏的事——不论她爱听不爱听,总会絮絮细说与她。有时她会不经意地听着,有时她压根不知她在说话。

      林谏呆了半晌,这便是他的妻子么?“我不过……”他说不出口了,在她心里,他早成了汲汲营营于富贵的小人,他如何辩驳也无用了。

      玉天珠起身往门外走去,单薄的身影十分苍白。林谏心一紧,不觉后悔了,她病体未愈,他何苦于此时与她争吵?便软声道:“外头冷,你莫要再受风寒了。”

      玉天珠扶着门框,心底慢慢涌起一股愧疚感。她不知近日为何连做恶梦,不知为何会说出如此伤人心的话,是去了一趟沉絮湖的缘故吗?她暗问,却无解。“其实不是你不好,而是死去的人……已成了永恒。”她低低留下这一句,却没有留下外出的脚步。

      夜很寒,庭院里静寂得仿若屏了呼吸。黑沉沉的天幕只有几点微弱的寒星。没有风,她抱紧双臂倚在亭柱边,心比身更冷。这是她的命了,日日如此,苟延残喘却不知为了什么。四周一片晦暗,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但人也是在这最寒冷黑暗之际,显得最脆弱,记忆也最澄明。有时她宁可忘记一切,忘记十六岁那年他死在她面前,忘记那之后的所有痛苦。但记忆岂能抹杀?他死了,三年后哥哥战亡了,父母因为伤痛过甚,不久也相继病故。她在父亲的遗命下嫁给了林谏,从此未再有一日快乐……直到儿子的出生,她的生命才又有了温暖,然而老天必定要薄待她,她的灵儿甚至活不过三岁就夭折了。

      身后有人为她披了一件外衣,她以为是林谏,不想回头,那人却幽幽一叹,说道:“小姐,你不要再糟蹋自己了,紫玲看了都好心痛。”“紫玲,紫玲!”玉天珠喃喃道:“你跟着我也有二十年了吧,怎不为自己打算一下呢?倘若有一日我走了……”紫玲在她背后悄悄流下眼泪,摇摇头:“紫玲要终身服侍小姐,小姐去哪,紫玲就去哪。这是紫玲……”这是紫玲欠你的。但这句话她却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口,只能以一声哽咽化去。

      玉天珠一叹,“你这又何苦?”

      “小姐又何苦呢?”紫玲轻声道。都这么多年了,还不足以忘记一个人吗?这话她也不敢说,说了只怕小姐又要恍惚了。她抹去泪水,转开话题,“天寒得很,小姐早点回房吧。姑爷说不愿惹你心烦,他去客房歇息了。小姐,你……你可知,这外衣是姑爷特意吩咐我送过来的。” 姑爷不让说,她却不忍不说,说到最后,声也颤了。

      玉天珠仿佛听到了,眼神却遥遥望在黑沉的夜色上,半晌呆呆不语。紫玲微微发急,正要开口唤她,她却忽然轻问:“紫玲,你、你可听到箫声了?”那脸上是一片痴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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