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客店风波 ...
-
一大早,阳光便柔柔地洒在云来客店的屋檐上,下了三天霉雨,终于晴了,客店的小二王小兴趁闲就出来嗅嗅阳光的滋味,顺带逗逗那只懒洋洋的白猫儿,那猫儿一对碧绿的玻璃眼,如宝石般,十分美丽。王小兴也偷不了多少闲,今日还未到正午,客店便热闹起来,烦得他心里直嘀咕:这临安城约莫又要出什么大事了,怎地今日尽有人往这边赶?他这云来客店说大不大,说僻不僻,却只有一条道,便是通往临安的,平时打这过的不多,多半是走官道,只有抄近路的才走这偏径。
正想着,掌柜已经骂了起来:“小兴,你这兔崽子在那发什么呆?客人来了也不去招呼?!”王小兴忙往门外瞧去,果见又有客至。不由暗咒一句,扬起声:“哎,两位客官里面请!”来客是两个精瘦的男子,相貌有八分相似,连神态都一般的冷漠,看来应是两兄弟。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指着靠窗的桌儿,“爷们要坐那儿。”那颐指气使的模样教在座的客人都倒足了胃口。
王小兴为难地看着那张桌,那桌边已经坐了两位客人,一老一小两婆孙。他看看这两位弱辈,又偷眼瞄了下两位爷辈,很识相地走到那桌旁,陪笑:“这位老大婶,烦你挪个位,有两位爷贪这凉爽,想坐这呢!”
那小男孩瞧来只有七、八岁光景,一对黑眼珠又圆又亮,骨溜溜地一转,天真地道:“我挪过一点,你叫那两位爷坐旁边就可以了。”说着真往那婆婆座边靠过去,挪出一大片空位,连同原先空的两张长椅,一共空出了两张半椅。
店中人多半莞尔,那新来的爷们却已露出不耐。
王小兴暗骂声他奶奶的,强的不好侍候,弱的也难缠。于是直截了当地道:“不是这样挪,是要两位换张桌子,横竖是吃顿饭,就让让吧。”小男孩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婆婆已抱起他,诫道:“娃啊,有些人是不能惹的。”另换了一张素净的桌子坐了。小男孩嘟着嘴,老大不高兴。
王小兴忙将残菜搬过去,将桌抹净,请两位爷辈的坐了,又奉上珍肴佳酒。那两人美酒下肚,方才舒服地吁口气,仿佛料不到这如野店的地方还藏有此等极品。
店中却有人看不过去,那人叫张贵,最好打抱不平,别人都称他贵大侠,也有三十好几了,本来娶过一个老婆,却因嫌他不够温柔体贴,偷偷跑了。张贵也不气恼,反说单身一人,自在得多了。此时他见那婆孙胆小怯懦,小二欺善怕恶,早已一肚子气,又见两人如此惬意,更无法忍受。一时冷笑一声,连斟两杯酒,双手一勾一掷,往两人面门打去,口中喝道:“张某请两位爷吃一杯!”
那两人也不是无能之辈,双双将头稍偏,便张嘴接住了酒杯,只听哔剥两声,酒杯成粉碎掉落,却不见一滴酒。那较小的一人道:“如此好酒,岂能不饮?”原来咬碎杯之前,杯中物早已被两人吸去。
张贵赞一声:“好功夫!”一长身,又道:“看来二位练的也是硬功夫,大家正好亲近亲近!”说完脚尖一挑,一条椅子高高飞起,他伸掌就是一拍!那椅子远远飞去,半途忽裂为两截,分劈两人。
两人见其来势汹汹,也不敢过于托大,立起身,一个出掌,一个踢腿,将两截断椅都打了回去。
张贵伸臂便接了,只听啪地一声轻响,夹杂着椅子崩裂之声,他已运起一重功。那一声轻响,便是他运功的表徵。他所练乃家传武功,名叫“酒祭重阳”,共有九重功,每次运功关节都会发出响声,每上一重功,响动便会加一声。张贵练武勤奋,三十岁已练到五重功,但要再进一层,却是越来越艰难。他的家族中,除了曾祖外,就只有叔父能将其练上九重。
当下他运起一重功,猱身扑上,双掌交错连击,只往两人心腹等要害处打去。
两人喝声:“来得好!”迎上去也是招招狠辣。
店中见打了起来,好些个胆小的都纷纷溜了,只有几个好事的远远站在一旁看热闹。王小兴与众伙计早跟着躲了,掌柜在一边跳来跳去,叫苦连天。
内中还有两桌客人既不溜也不躲的,依旧填他的肚子,对他三人的打斗既不漠然无视,也不格外关心。其中一桌竟然是那对婆孙,那婆婆边哄孙子吃食,边示之以为诫:“娃啊,你可要学乖,不能动不动就跟人打架,多危险啊!”那小男孩却撅撅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婆婆便长长一叹。
同样还有一声叹息来自店里一个角落,但这声叹息极微极轻,轻得只有叹气的人自己听到,而且这一叹早在张贵说出那句“看来二位练的也是硬功夫”时就已发出,当时却未有人发觉。这位客人也是另一位不溜也不躲的人,在那角落薄弱的光线下,可见他面上银光闪动,却是那位银面人。
他之有这一叹,只为张贵见识之浅。那两人咬碎酒杯确是硬功夫,但碎杯的同时却以阴柔之劲吸去杯中酒,这是张贵没看出的。在外人眼里,只怕都以为他两人是以气吸酒,未料两人实是软硬兼修,形刚而内柔。张贵看不出,这一阵他便只有输。
那婆婆叹了一声后,忽又轻轻自语:“连‘淮北二英’的‘金玉怀絮’都瞧不出,可如何赢呀?”小男孩溜溜眼珠,突然拍手笑道:“奶奶,我知道了,那左颊有颗黑痣的是大鹰儿缪崇文,另一个是他弟弟小鹰儿缪崇武。哥哥的硬功强一点,弟弟的软功更厉害!”婆婆又叹,“娃呀,谁厉害都没关系,你只要记住别去招惹他们就是。”
打斗中的三人自然没漏了这婆孙的几句话,那淮北二英暗自一凛:这老婆子是谁?她既认得咱兄弟,想来定不是普通的角色,却又装得如此畏畏懦懦!张贵却是一阵羞怒,暗道:原来我倒是强出头了!但他着实看不惯缪氏兄弟的傲慢,既打了,也就不会停手,而且对方也不容他停手。三人斗至酣处,店中桌椅尽裂,杯盘皆碎。原本有看热闹的也纷纷逃了,那掌柜不敢再乱跳,在柜台下缩得如老鼠,只留一把声音在尖嚷:“爷啊,别打了!别打了!”这声音也维持不了多久,便被一只飞来的破碗禁住了。
那缪氏兄弟也是徒手搏击,两人十指弯曲如勾,练的正是“百绕鹰爪”之技。因修了“金玉怀絮”的内功,腕肘关节可随意扭转,鹰爪往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抓去,令人防不胜防,且两人从不管敌手众寡,总是齐进齐退,配合无间,几可称天衣无缝,实是一对十分厉害的角色。
张贵虽然勇猛,究是双拳难敌四掌,斗到三十个回合,已连运两次功,将“酒祭重阳”提至第三重,但还是渐渐落于下风。又斗了十回合,缪崇文道一声:“着!”右指抓落他臂膀。张贵一个躲闪不及,只觉手臂如被钢勾划过,火辣辣地一阵灼痛,斜眼一看,已多了三道小指粗的划痕,好在抓得不深,又未在要害,倒也无防。但那一阵痛感却让他猛地焦躁起来,大喝一声,只听“啪啪啪啪”连续四响,他已运上四重功。
缪崇武嗤笑道:“张贵小儿,何不把五重功一次使出来?”他口中虽取笑,但张家的“酒祭重阳”何等厉害,岂是他能看轻的?张贵每加一重功,力道便加一倍,那份刚猛之气直逼胸腔,如何会好受?但兄弟俩都不曾表露出来,反用言语相讥,以图激怒他。
张贵听他认出自己,已然惊异,再听他相讥,不由怒火上冲,“啪啪啪啪啪”,当真将功力拨上五重。刹时间掌风烈烈,整间客店仿佛要摇荡起来。
两兄弟攻势也越发凌厉,但仍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张贵暗暗心惊,眼见缪崇武五指明明往心腔抓来,正侧身欲躲,怎知对方手腕不知如何一转,竟袭向左腋。正想这回非得重伤不可,斜地里猛然打来一支飞镖,硬生生将那只鹰爪逼离。他见那镖打来方向,正是那位婆婆所坐位置,不由轻哼一声,似乎不怎么领情。
那缪氏兄弟见了这支镖,却猛然齐声怒喝:“原来是你!”竟都弃了张贵,径打那婆婆去。张贵一脸莫名,看他三人打法,又自不同,那缪氏兄弟似不欲取那婆婆性命,鹰爪多以擒拿技法,竟是要将她生擒活捉。那婆婆却左闪右避,仿佛不能力敌。张贵见这情景,一腔义愤又涌起,骂道:“缪氏秃鹰,胆敢欺凌老弱!”冲上前又是一阵混打。
那小男孩早在他们打起来时就跳到一角,这时只尖声叫道:“奶奶,跑啊!跑啊!”
婆婆怒道:“跑什么跑?天天给人追着跑很有趣么?都是你这小崽子惹的祸!”一转头,又骂张贵:“要管闲事也不秤秤自己的斤两,他们两个你打得过么?”她不断变动着身法,仿佛躲避犹恐不及,却还有余暇出口骂人,只恼得缪氏兄弟怒叫连连。
张贵挨她这一骂,不由羞怒交加,心道:若非见你一个老婆子,又带了个小弱孙,贵爷还真要撒手不管。侠义心虽作祟,口中却不能不回几句:“婆子骂什么?贵爷手痒了,有人送上门来磨拳,还碍了你了?”
这时缪崇文变擒为攻,喝道:“别跟这婆娘客气,先折了她再说。”缪崇武想去擒那小男孩作要挟,偏被张贵缠住,心下极不耐烦,发声道:“姓张的你要行侠也不看人,你可知这老太婆是什么人?她可是大名鼎鼎地‘千面妖精’潘月婵,你当她七老八十,嘿嘿!可笑啊可笑!”
他话刚出口,一条白亮的软鞭已经抽到他嘴边。潘月婵骂道:“老娘叫‘千面观音’,你说什么‘千面妖精’?!”同时那小男孩也尖声叫道:“你敢骂我娘妖精?该打!”小手一扬,咻地飞出一把钢镖,力道之猛,教张贵等人都吃了一惊。原以为先前那把飞镖是潘月婵所发,却原来是这小孩。
缪崇武见那镖来势甚凶,顺手抄起一双筷子截去,只听“咔察”一声,筷子断为四节,那镖也偏了准头,斜斜插在他右侧三寸地板上。缪崇武心下惊骇,暗道:这小孩不过七、八岁年纪,怎有此功力?难道那夜发镖的也是这小鬼,而不是潘月婵?
张贵此时方知这婆婆既不是婆婆,那孙子也一点不弱,两人更不是婆孙,而是母子。这下当真羞得要钻洞,掌势一顿,便要撒手,转念又想,人家终究是孤儿寡母。便将掌往前推去,粗声叫道:“爷打爷的,与他人何干了?你两只臭鹰要不敢打,趁早给爷嗑个头,叫三声……”他话未完,缪崇武已怒骂:“狂夫找死!”再不客气,鹰爪勾起猎猎劲风,又狠又诡地抓去。
那潘月婵也不再一味躲闪,白鞭挥洒起来,如雪浪卷岩,声势非凡。她外号“千面观音”,“千面”指的是她极擅易容之术,“观音”却说她容色秀美,然江湖上见过她真面目之人又有几个?一如她的武功,又有几个知道深浅?
但此刻缪崇文知道了,那一波波的鞭浪,如巨石压胸,让他时有呼吸困难之危感。他暗凛:看来咱兄弟是大意了,这婆娘的功夫高竿得很!然而他表面却不动声色。他兄弟就是如此,形势越是凶恶险阻,脸上越要显得轻松自若。
小男孩见她娘渐占上风,又喝起采来:“娘打得好,娘的鞭法又大进了!”他仿佛兴奋过头,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如老鼠打着圈儿。
潘月婵重重一哼。
缪崇文暗骂:这小鬼真是欠揍!心内发火,冷不防咻咻连响,三四支飞镖接连射来。他一惊,不及多想,一个侧翻身,双腿连环踢出,两支飞镖刹时都改了方向。第三支落了空,第四支却擦过他脸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同时,潘月婵白得发亮的软鞭如毒蛇般直击他咽喉,他确是眼明手疾,手腕稍扭,便抓住了鞭头。正要使力内拖,却突然大叫一声,急急松了手。
合着他这一声大叫,是门外轻柔的女声:“这猫儿真可爱。”这声音虽不够响亮,但银面人却觉得异常清晰,仿佛便是专门钻进他耳里的,不由他身子微微一颤,眼光便往那扇门飘去。
只见缪崇文踢飞的两支钢镖正飞速地射去,那门口人影一闪,轻轻走进个缃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