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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台的晚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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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溪镇高中上了好几天的学,李桃慢慢习惯了小镇格外慢高中格外快的节奏。
早晨顶着纷纷扬扬没睡醒的头发,手里胡乱被塞了个饭团,中午回家吃掉妈妈留下的午餐,下午和同学在食堂或者学校附近随便吃点。
一天一天,过得零碎、且绚烂。
在这所有按部就班的生活中,陈言是个例外。李桃很快就明白了蔡堇口中的“他不怎么学习就能考得很好的大佬”是什么意思。
李桃用心背书的早读,陈言趴在桌子上睡觉;李桃一笔一笔认认真真做着笔记的英语课,陈言趴在桌子上睡觉;自习课上大家都在做习题和作业的时候,陈言趴在桌子上睡觉。
和他做了几天同桌,没说几句话的绝大部分原因,李桃想,可能就是睡觉了。
他哪儿有那么多的瞌睡啊?
由于要睡觉,就连体育课这项绝大多数男生都热衷于上的课程,陈言都是能逃则逃,就为了睡觉。
怪不得他没朋友。
“过一段时间,九月初的时候,学校可能会安排一场考试,考验你们离一名合格的高考生还有多远,大家不要紧张,重要的是得到结果后自己心里有个底......”
班主任在大课间的时候进来说了这个消息后,手一招叫李桃出去,“李桃,你和我来一下。”
李桃还以为有什么事,迟疑地站起来,经过蔡堇座位旁边时,蔡堇还拉了一下她的手,似乎是在担心她。
这几天的天气都是热得让人昏昏欲睡,一从水泥铸就的教室走上走廊,一股巨大的热浪迎面喷射而来,白而亮的天光刺人眼。
跟着班主任进了办公室,站好立定,班主任坐在办公椅上打量她,桌上还有一沓作业本整整齐齐地放好。
“最近学习什么的都还习惯吗?”
“嗯,还行。”李桃点了点头。
“和同学们之间的相处呢?”
“呃......还好。”
班主任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慢悠悠地把盖子盖上,“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你说啊,老师出面给你解决。”
“嗯。”李桃越答应越小声了,头越垂越低。
班主任越来越看不见她的脸,“但我看你物理作业错很多啊,每次交上来都要订正一大篇,这是为什么呢?是学不懂吗?”
李桃挠了挠耳朵前面,“是有点学不懂。”
“不懂的地方你来问老师啊,或者问同学,你同桌就是陈言,干嘛不问他呢?”
“我......”说到陈言,李桃的头抬了起来,两只手依然绞着衣角,“我......”
她总不好说:“其实是想问他的,但是他一直在睡觉。”
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不好意思。”
班主任马上反驳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同学之间就是要互帮互助。你去帮我把陈言叫来。”
“啊?”李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有些迟疑。
班主任挠了挠头,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语气稍微激越了一些,拿起保温杯,缓缓说道:“你叫他来就行了,我刚好有事找他。哦,对了,顺便把桌上的本子抱回去发了。”
“哦。”李桃这才匆匆抱着本子出去了。
回到班里,把本子交给物理课代表发下去,却看不见陈言的人影,李桃站在座位处茫然无措。
“你干嘛?”蔡堇坐着扯了扯李桃的衣角。
“我找陈言,老师找他。”
“陈言吗?”蔡堇四下看了一圈,疑惑道,“刚刚他都还在这儿睡觉。”
找不到陈言,她马上转换了话题,问道:“班主任找你出去干嘛?”
“没干什么”,李桃的眼睛还在搜索陈言,回答得心不在焉的,“就是问我还习不习惯,还有问我物理作业怎么错那么多。”
说到这里,李桃低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错那么多,明明就是那么算的啊。”
蔡堇哑然失笑:“交上去的都以为自己全对。”
一旁一直安静看着小说的蔡堇的同桌李应物突然说了一声:“陈言可能去天台上了。”
“你怎么知道?”蔡堇连忙问道。
李应物目不转睛地看着书,不屑地说道:“之前碰见过。”
“哦,那我去找找。班主任让我喊他去他办公室。”李桃慌忙就往天台上跑了,蔡堇想叫她都没叫得住。
天台由一个窄小的门上去,门是木质的,刷的是红漆。真是奇怪,栏杆是绿的铁,门却是红色的木头。
门没关,风轻悠悠地吹过来,门一荡一荡地掀开一条缝。
“嗯,人在哪儿呢?”李桃推开门,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探头进去看了看,四下并没有人。
她索性走进天台,在避雷针的旁边,她见到了陈言。
远远一个背影,上面飘着烟雾。
如果说在操场上的那道烟是细细的一缕的话,现下这道便是大风刮过之后的一场云烟了,像一层纱一般在风中招展。
身后有动静,陈言自然转过头,双手抓着天台的围栏,嘴里叼着烟。
“你来这儿干嘛?”他用手将烟摘下,指腹弹了弹烟灰,轻轻喷出烟雾。
“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
“哪个老师?”
可能是他抽过烟之后嗓子哑了,可能是他俩隔了一定的距离,可能是天台上的风太招展。
她听不清他说话。
于是便小跑过来,可是刚好遇到他喷出来的烟雾,呛得她咳了一声。
“站过来。”他手一展,把她拦到了旁边。她呆若木鸡地望着他,眼神发呆,目不转睛。
陈言将未抽完的烟掐灭了,问道:“哪个老师?”
“班主任。”
“哦。”他皱着眉头随手将烟头扔到了地上,不忘用脚踩了踩,走到天台的门那儿驻足了几秒钟,深呼吸一口气后才小跑着下去。
李桃留在了天台上。
她蹲下来看着陈言踩灭的烟头,黄色一截白色一截。
黄色的是烟嘴,白色的是未燃尽的烟。
她拾起旁边的小树枝戳了戳那个烟头,有一只蚂蚁飞快地从她脚边溜过。她最后把烟头戳到了旁边那块砖后边盖住才走。
陈言是快要上课了才进的教室。
李桃总觉得他的呼吸似潮水声,一呼一吸间,她总能很快感知到他的存在。
下午的课上完后,同学们健步如飞恨不得下一秒就直接飞到了食堂,从教室里鱼贯而出去抢饭。
蔡堇约了李桃去学校外面吃,可选择的食物多,不算太急,所以两人收拾得慢,正常步速往外走。
陈言向来像是不需要吃饭似的,这个点儿他通常用来睡觉。这回却没立刻趴在桌上,反倒是看着李桃,在李桃和蔡堇经过他从后门离开时说话了。
“吃完饭了去教育书店买点物理参考书和卷子。”
“啊,大佬你是在对我说话吗?”蔡堇指了指自己,脸上神色有种破天荒地高兴。
“不是”,陈言抬了一下胳膊指着李桃说道,“你记得买。班主任安排的,他让我辅导你的物理。”
“哦哦。”李桃还停留在诧异阶段,脑子一片懵,陈言交待完后却很快又趴在了桌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蔡堇把李桃拉走了。
“他好怪啊。”蔡堇贴在李桃耳边小声地说。
李桃看了蔡堇一眼,也点点头附和。于她而言,陈言将要辅导她的物理,这无异于是一种无声的压力,可心里怎么......还有点期待呢?
因期待反而增添一分雀跃。
学校外面的吃食琳琅满目,全是迎合学生们的口味,做得既好吃又便宜。
蔡堇带着李桃进了一家砂锅粉店,两人一人点了一碗砂锅米线。
“陈言这个人吧,真的不太好相处,他基本不说话,我们都不敢惹他的。我妈妈认识他们家,说他挺惨的。”
李桃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撕开包装,眼睛看着蔡堇好奇地问道:“怎么惨了?”
“就是他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然后他妈妈也跟人跑了。现在就剩他奶奶和他住在一起。”
“哦,那是挺惨的。”李桃一向对这种悲惨人生做不出什么表情,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所以显得她好像格外冷漠了些。
蔡堇靠过来,小声地说道:“他们说他在别人店里打工赚钱补贴家用。”
“啊?”
“真的。你想啊,他奶奶几乎又赚不到什么钱,还老是生病,他们怎么办啊。”
“那学校不会有补助吗?还是......”
蔡堇一下子打断了她,“你没看老班把卡都给他用了吗?不够吧可能。”
很快砂锅米线上来了,蔡堇专心吃米线去了,没再说话。
李桃原本还很想再听下去,看她还会不会讲点别的,见她这番样子,只好作罢。
吃完米线后,俩人去了书店。原本是来买物理参考书的,李桃还是没忍住,顺手买一本英语杂志。
她在附中时常常看这个的,觉得很有趣,到这里了,没想到也有卖的。
蔡堇也买了点参考书,买了两个本子。李桃还看见她买了一本武侠小说放在最下面。
回到教室没一会儿就开始敲钟上自习了。
“你先把知识点复习了,然后把经典例题给看了,不懂的问我。”
陈言说得很快,这是李桃第一次近距离看他的脸,见他神色充满了疲倦,眼睛还红红的,一看就是没睡好。
忙着看陈言的脸了,脑子自然离家出走,下意识地回答道:“都懂怎么办?”
“?”陈言瞪大了眼睛,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都懂怎么会做错呢?”
“就是会做错。”李桃低下头咕哝道。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白白的皮肤上有细小的绒毛,低下头时,特别像一只水蜜桃。
陈言深吸了一口气,李桃仿佛听见了大海的声音,呼吸声就在她耳边。
“那你先把这几道题做了,做完我看看吧。”
“哦。”李桃摁开了圆珠笔,伏在桌子上便开始做了。
在做的过程中,不知道是不是改变了姿势的原因,桌子老不稳,突然就失去平衡震一下,突然又震一下,把李桃搞得手足无措。
偏偏她还不敢发出声音,因为旁边的人已经睡熟。
所以她只能忍着,一直忍着。
很快,一节自习课下了。李桃看见陈言一听到打铃声就醒了过来,从作业本后面撕下一张纸,在叠什么东西。
正好奇他到底在干什么,蔡堇就过来拉着李桃去上厕所。
等回来的时候,坐在座位上,她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坐了一会儿才恍然发现,哦,原来一只桌子脚地下垫了一张用纸张叠成的四方形纸块。
李桃弯下腰去仔细看了,纸块叠得很精巧,桌子被它垫得很稳妥。
而且,这张纸就是陈言刚刚手里拿的那张,上面还有他的写写画画。
她很快就直起了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弯下腰面部充血的原因,两颊绯红,小心翼翼地看了陈言一眼。
第二节自习课上,陈言批改李桃写好的题,李桃在看下午买的那本英语杂志,正看得津津有味时,有人用笔敲了敲她的手背。
“怎么了?”她如梦初醒般凑近陈言问道。
“你看看,”陈言说道,“好几道题都是你粗心大意算错的。”
“哦,这样啊。”李桃垂下眼眸点了点头,看着自己手背上被笔敲红的印子,问了一个与此无关的问题,“刚刚这个桌子老是不稳,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啊?”可能是李桃的思维太跳脱,陈言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
她望着他,没说话。
他便继续问道:“所以,你能好好做题了吗?”
“能”,她握着笔,低下头欲言又止,随后还是没忍住,抬起头说道,“如果我打扰到了你,你跟我说就行了,我不会给你带来太多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