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海水不太冷》Kiddingla

2、校门

　　“唉，你是从哪儿转过来的啊？”

　　“你真漂亮唉！”

　　“我一般，不好看。”李桃低下了头，扣着中性笔。

　　中性笔笔尾“蓝色”两个大字分外显眼。

　　自打早读课下了以后，班上的同学有意无意地都从她身旁经过，打水也好、上厕所也好，两两出去时还会交头接耳，看得李桃抓耳挠腮的。

　　她前桌的女生叫蔡堇，短短的头发，发尾俏皮似的拉上一个弧度，甜甜美美的，鼓着两个腮帮子特别爱讲话，拉着李桃问东问西。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从哪儿转来的呢！”

　　李桃原本神情恍惚，突然被这一声惊醒，身体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中性笔“啪！”一声落在纸上，好在她极快地反应过来了。

　　“师范附中，以前在师范附中读。”

　　“师范附中！”这反倒把蔡堇吓了一跳，“那么牛.逼！”

　　师范附中是省重点中的重点，轻易不得读。蔡堇的眼神很快从惊讶转变为了羡慕，立马又转头给其他同学讲这个事情。

　　李桃见她终于不再对着自己趴在面前，暗暗松了口气。

　　一大早上了，她也有点饿，从书包里拿出了妈妈做的饭团。

　　她不清楚这所学校的规定，不知道他们让不让学生在教室里吃东西，以前师范附中学生是有个单独的备餐间的，但这边没有。

　　所幸饭团也不是有多大味道的食物，偷偷低着头很快地吃掉应该也没有人在意。

　　刚把饭团拿出来摆在桌上，李桃就感觉有阵风从背后刮来，接着一道阴影在自己旁边坐下。

　　是刚刚帮她搬桌子的那个男生。

　　谁知道这般阴差阳错，他帮她把桌子搬到教室后，直接填上了教室后边的那个空缺，接着很自然地坐下时，李桃才知道这是她的新同桌。

　　原来，那只黑书包是他的。

　　他用的什么东西都是黑的，感觉那双眼眸也特别黑，曜石般闪亮，却不使人轻易接近。

　　他坐下后，把桌上的书包拖进了课桌抽屉，发的新书歪歪扭扭放在身后的地上将桌面清空，两手一趴，歪头睡了下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李桃默默看在眼里，并不敢发出声音。

　　可惜趴下还没一会儿，李桃刚把饭团的包装纸拆开，男生的肚子就传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李桃停下了动作。

　　男生很不耐烦地扭头换了个姿势，手臂上压出一道红红的印子出来。

　　“咕噜咕噜”，声音再次传出，清晰又明辨。男生这次不再动了，仿佛放弃了似的，就等它叫。

　　反而是李桃有些坐不住，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肘。她的手指有点凉，胳膊肘下意识的回缩。

　　“你要不要吃饭团。”李桃的声音很柔很细，听着像在挠谁的痒痒。

　　男生没太听明白，也不太想睁眼睛，最后取了个折中，一只眼睛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睑红红的看着她。

　　她晃了晃饭团。

　　“我可以分一半给你......”李桃用残余的包装纸分成了两半，分得不太成功，几粒米松松垮垮地掉了下来。

　　盯了几秒饭团，男生的脸重新埋进了胳膊肘，沉默片刻，一下子抬起头说道：“我不吃，你吃吧。”

　　他起身朝外走去，李桃手里拿着两半饭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低头把桌上的米粒用卫生纸擦干净。

　　李桃吃完没一会儿，蔡堇回到座位上，又是同样的姿势趴在她面前。

　　“你怎么从附中转到我们这边了啊，这得有多想不开啊。”

　　“我......”

　　桌子有只脚有点瘸，蔡堇趴着的重力用到了一边，导致它突然失去平衡，振了一下子，给蔡堇吓一跳。

　　蔡堇推了推桌子，“这桌子怎么是坏的啊。”

　　“还能用。”

　　恰好这时上课铃响了，蔡堇一肚子的话还没说便咽了回去。

　　“上课铃响了，他还不来，这可以吗？”李桃内心这么想着。

　　刚产生这种想法，男生便从后门走了进来。他个子刚好顶到门框，进来后还不忘把后门关了，使得原本就不大敞亮的教室后边光线更暗了。

　　李桃看见坐下来的他，侧脸在湿哒哒地滴水，靠近脸的碎发也都湿了，变成一个一个黑色的尖尖，像灌木丛里的锥刺。

　　由于光线很暗，李桃差不多就只能看见他下颌线那一撇时刻在反光了。

　　李桃抓了抓书脊的一角，右手拿着中性笔把桌上一角的一小包抽纸顶了过去。

　　很缓慢地移动，从她这边龟速移到了他那边，停在他手旁。

　　男生偏过头来看她一眼，很急促的一眼。

　　李桃以为他会惯例拒绝，正准备用笔把纸巾勾回来，没想到他抽两张沿着脸和颈擦了两下，又折叠了一番细细擦了额头和眉毛。

　　其实鼻子上还有几滴水，李桃想提醒他，但是想一想还是算了。他看起来有点不好惹。

　　水是会蒸发的，它早晚都会干，干在他脸上，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老师来了！”蔡堇小声地说道，看似是说给自己听的，实则是说给她旁边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看小说的胖胖的男生听的。果然，她同桌很快把书扔进了课桌里，假装表面上的云淡风轻。

　　第一节课照例是班主任的课。

　　班主任是一个物理老师，秃顶。开学前，付雪带李桃去拜访过他，当时老师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斯文礼貌。

　　出了门，李桃问妈妈，老师的孩子怎么还在吃奶？不应该挺大了吗？

　　付雪笑了一下：“你们班主任才三十多岁，我嫁出去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毛头孩子呢。”

　　啊，才三十多啊，李桃看着以为他上了五十岁，果然人不可貌相。

　　“咳咳”，老师清了清嗓子，“我们班的新同学来了？”

　　李桃弱弱地举起手。

　　“哦，在那儿啊”，他看着班上的同学，一脸慈祥地笑，“你们都见过面了吧？来，我们让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大家掌声欢迎！”

　　班上的同学很积极，掌声雷动，估计是都听说了她是从附中转过来的，前排的同学都纷纷转过头来僵着脖子盯着她看。

　　李桃从坐着的人群中升了起来，将耳前的碎发撇到了耳后。

　　“嗯，我叫李桃，刚转过来，希望......”说到这儿她有点卡壳了，“希望......”

　　台上的老师盯着她笑，四周的同学也都在笑。那是一种看见了有趣的、可爱的事物时下意识露出的微笑。

　　所有人都格外宽容地放纵这几分钟留给她卡壳。

　　所幸李桃很快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中走了出来，换句话说，她的脑子终于回家了，“希望能和大家相处愉快，共度高中的最后一年时光。”

　　“好！”蔡堇率先鼓掌，旁边胖胖的同桌没有鼓掌还被蔡堇拍了一掌在背上，随后他也听话地敷衍式地鼓起掌来。

　　李桃终于落了座，落座那一瞬间，一颗悬着的心重新沉了下来。

　　“咱们的班委还是以前的不变啊，高三就别换了，咱们以学习考试为重。好了，都拿到书了吧，哦，对了，上学期咱们班陈言同学物理考了年级第一，作为科任老师，我要表扬的啊！”

　　“这是我的饭卡，陈言可以拿着去吃一个月。”

　　“来，陈言上来拿去！”

　　李桃正好奇这个陈言是谁，好不容易把低着看物理书封面的头扬了起来到处看看，突然听见旁边有椅子挪动的声音。

　　男生站起来走上了台去。

　　他的肩膀比一般人更宽，撑着校服更立体，但肩胛骨又薄，所以显得他整个人瘦削、更高。

　　陈言很快领了卡小跑着回来，李桃看见他分明朝自己望了一眼，四目对视，他很快移开眼，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逆光中的眼眸，分外明亮，如图暗夜中的明火，在李桃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原来，他并不是个“坏学生”啊，虽然他人看起来坏坏的，但是老师却很器重他，成绩也很好，能把她学不会的物理学得很好。

　　而且，他叫陈言。

　　哪个陈？哪个言？

　　李桃本就听不大懂物理课，又不是很有兴趣，想了这两个问题想了整整一节课。

　　旁边陈言的呼吸声很重，在老师的讲课声中偶尔跳脱出来被她正正好听到，眼睛便不注意地往他那边瞟，不时能看见他摆放在桌上的手——很大、有点黑，手背上贲张着血管凸出皮肤表面。

　　下了课，陈言又趴在了桌子上，看起来睡熟了。

　　蔡堇叫李桃和她一起去上厕所。厕所在走廊的尽头，去的话要经过十五、十四、十三班。

　　“唉，你同桌是陈言，是个大佬呢。”蔡堇挽着她的手说话，很亲昵。

　　李桃虽然一时不是很适应这样的亲昵，但好在这样的身体接触让她很安心，倒也不抵触。

　　“大佬到什么程度？”她本身皮肤就白，脸上露出一点点恐色，就觉得极致的苍白。

　　蔡堇以为她吓傻了，笑着拍了一下她的手，“就是老师刚刚上课说的那种程度啊，感觉他不用怎么学习，整天睡觉都能考全年级第二，厉害吧！就是那种大佬。”

　　“哇，厉害。”李桃由衷地说道。

　　“不过——”蔡堇和李桃进入卫生间，嘴依旧没停下来，“你不觉得他怪怪的吗？感觉他这种人没有朋友唉，没见他平时和谁玩得好。”

　　“哦，这样吗？”

　　李桃表面这样应着，心想：“刚好，我也没什么朋友，是不是我在别人眼里也是怪怪的？”

　　从厕所出来回教室的路上，李桃问了蔡堇一个问题：

　　“陈言是哪两个字啊？”

　　“啊？”蔡堇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陈言这两个字怎么写？”

　　“哦”，蔡堇扳开李桃的手掌，在她手心写道，“耳东陈的陈，言，就是说话的意思，语言的言。”

　　“哦。”

　　李桃左手在蔡堇的手里，右手却偷偷在裤缝处一笔一划写下了“陈言”二字。

　　“耳东陈，言语的言。”她心里轻念。